第43章 心痛

武安侯執掌皇城衛, 守衛皇宮大院。

武安侯世子将來會繼承武安侯的爵位。

面對這一層身份,琳琅長公主心中的氣一下子散去了不少。

曹氏看着琳琅長公主及衆人的反應,心中暗叫不妙。她不能讓蘇雲遙再混過去。她立馬問道:“彥逍, 你怎得想起來在院中種菜?我記得你并不擅長此事,你更喜歡牡丹花。莫不是你怕長公主責罵雲遙, 所以故意把此事擔下來的吧?”

聽到謝彥逍喜歡牡丹花, 蘇雲婉看了過去。

謝彥逍道:“回母親的話,牡丹花味道過于濃郁, 兒子更喜歡綠色的菜蔬。雲遙本是喜歡牡丹花的, 不想答應,是兒子執意如此她才不情願地拔了, 種了些蔬菜。”

蘇雲婉神色瞬間黯淡。

見曹氏還想說什麽, 一旁的蕭子義打斷了她。

“彥逍, 你怎得沒跟我說你種菜了啊, 莫不是怕我去搶?改日記得給我送一些過來, 我得嘗嘗你種的味道跟我祖父的相比如何。”

湘王在一旁插了一句嘴:“睿王叔如今在府中種菜嗎?”

蕭子義道:“是啊, 我祖父在後院弄了一塊地, 說農桑是天下之本, 天天研究種地之事。彥逍哥只是種菜, 我祖父連小麥和玉米都種上了, 還特意去莊子上找了幾個農戶過來教他如何種地。”

湘王感慨:“王叔今年已逾古稀,沒想到身子骨還這麽好。”

蕭子義道:“他老人家也是閑着無事,瞎折騰。”

“咳。”一旁的廉郡王輕咳一聲,“越說越不像話!”

聽到他爹的訓斥, 蕭子義呵呵笑了兩聲, 連忙閉了嘴。

“種菜總比種花好, 世子務實, 這是好事。”廉郡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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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雖是在誇贊謝彥逍,但卻是肅着臉說的。若不是了解他的為人,怕是以為他在譏諷謝彥逍。但世人皆知廉郡王最是冷面無私,不茍言笑,知曉他是真的這麽認為。

他又是皇上的堂弟,身份尊貴。若與他争辯,多半讨不了好。

因此他一開口,場面一下子冷了下來。

靜了片刻,湘王舉杯打破了這尴尬的氛圍。

“讓我們一起祝皇姐身體康健,萬事順遂。”

“祝長公主身體康健,萬事順遂。”

這事兒就這樣過去了。

雲遙看着互相笑着敬酒聊天的諸位夫人大人,突然覺得刺目得很。

如若是她種菜,那就是自降身份,粗鄙不堪。但若這件事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公子亦或者王爺所為,那便是娛樂消遣,還要被人贊一句閑情雅趣。

這世道當真是充滿了諷刺。

宴席結束後,雲遙和謝彥逍一同坐馬車回去。

姜氏則是去了曹氏和周氏的那輛馬車。

上了馬車後,雲遙便一言不發。謝彥逍平日裏話本就不多,也沒說話,馬車就這樣朝着武安侯府而去。

随着馬車的晃動,雲遙漸漸覺得困了,打了個哈欠,靠着車子睡了。

不多時,馬車到了武安侯府。

雲遙睡得淺,幾乎是馬車一停下來她就轉醒了。一睜開眼,就跟謝彥逍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謝彥逍似是沒料到她會突然醒過來,猝不及防,頓了頓,這才轉移了視線。

雲遙眉頭微蹙。瞧着謝彥逍這樣子像是盯着她看了許久了,也不知他心裏又在想什麽事情。難道是因為剛剛宴席上發生的事情嗎?不過,她如今就秉着一個原則,只要謝彥逍不問,她也不會多說。

這般一想,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掀開馬車車簾,下了馬車。

奇怪的是謝彥逍并未去前院,而是跟着她來了後宅之中。

謝彥逍回到瑤華院之後就直接坐在了榻上,瞧那神色,似是有話要說。

春杏連忙囑咐小廚房去燒水,沏了一壺茶。

茶端上來後,謝彥逍沉聲道:“都退下吧。”

聞言,春杏看了雲遙一眼,見雲遙點頭,這才讓屋內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

雲遙瞥了謝彥逍一眼,坐在一旁等着他開口。

等人都退出去後,謝彥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才開口說道:“琉璃公主把昭國的皮毛生意全都給了我們。”

我們?我和他?

不對,他怎麽忽然提起來琉璃公主和皮毛生意。

難不成他探聽到了母親跟她講了什麽話?

“你在公主府也有眼線?”

謝彥逍擡眸看了雲遙一眼,知曉她話中之意,道:“猜到的。”

雲遙點了點頭,他倒是聰明。

“你剛剛說給了我們是何意?”

琉璃公主沒跟她說過啊。

謝彥逍解釋:“琉璃公主此次來帶了昭國五成的皮毛生意。因其要與大歷和親,這五成生意可保她在大歷平安順遂。月前,因夫人救了她,她把手中的皮毛生意全都給了我。”

雲遙瞪大了眼睛。

五成!一年得賺多少錢啊!

琉璃公主竟然把自己手中最賺錢的營生都給了她。今日她還給了她玉佩。她雖是救了她一命,但也不該得這麽多好處。

琉璃公主當真是掏心掏肺地來對她。

謝彥逍頓了頓,道:“這些生意原應屬于你,若你想轉給長公主——”

話未說話,雲遙就嗤笑一聲。

“你放心,我不想。”

她就算是把這些皮毛送給不相幹的人也不會給她那個利欲熏心的母親。若真給了母親,到時候難保她不會去坑騙琉璃公主,畢竟大歷的皇室有過前科,她的外祖父就幹過這種不要臉面之事。

她不能害了琉璃公主。

相較于她母親,謝彥逍倒多少算個正人君子。

琉璃公主既然把皮毛生意給了她,怕是也不會再收回去。她能做的就只有提醒提醒謝彥逍了。

“你到時候可別壓價壓得太狠。這可是琉璃公主傍身的東西,你壓太狠她賺不着錢。她是個女子,日子也是難過。”

謝彥逍微微一怔。

他沒想到夫人聽說此事之後竟會是這般反應,竟絲毫不被那麽多銀錢所動。

“好,為夫記下了。”

見事情說完,雲遙去裏間換衣裳了,出來時,謝彥逍仍在。

“夫人難道不想要嗎?”謝彥逍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什麽?”雲遙詫異。

“昭國的皮毛生意。”

這件事情剛剛不是已經說完了嗎,怎麽還問。

“我要那生意做什麽?我一不會做生意,二不缺錢,要來何用。”

她自己有幾斤幾兩還是很清楚的,她就是個普通人,也不會做生意。真要把這麽大的生意交在自己手中,說不定得虧死。倒還不如放在謝彥逍手中,多少還能為琉璃公主賺點錢。

謝彥逍盯着雲遙看了片刻。

她倒是難得的赤城,是他着相了。

問完這個問題,謝彥逍起身離開了。

雲遙累得不輕,躺床上休息了。

謝彥逍在書房忙到子時,猶豫了片刻,還是回了內宅中。

瑤華院中一片漆黑,謝彥逍腳步極輕,推開了正房的門。尚未走到床邊,就聽到一聲痛苦的□□,他加快了腳步,掀開床幔。

看着躺在床上身體蜷縮的人,謝彥逍腦海中浮現出來那日在夢中的情形,呼吸頓時一滞。

“來人,快去請——”

雲遙緩緩睜開眼,阻止了謝彥逍。

“沒事,這次不是特別疼。都已經子時了,大家睡了,你別叫人了。”

門口值夜的是倚翠,聽到屋裏的動靜,她連忙進來了。

“去給夫人灌個湯婆子。”謝彥逍吩咐。

雲遙瞥了謝彥逍一眼,看向倚翠:“不用了,你先去睡吧。”

倚翠有些遲疑。

“真不用,你下去吧。”

見謝彥逍沒說話,倚翠福了福身:“是,夫人。”

謝彥逍臉色有些難看。

雲遙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輕聲道:“這次還好,真的不是特別痛,定是衛嬷嬷的藥起了效果。”

謝彥逍沒說話,脫了鞋,掀開被子上床了。

躺床上後,他把手搓得熱了些,放在了雲遙的肚子上。

雲遙頓時覺得舒服了一些。但過了一會兒,還是覺得渾身不舒服,她也說不出來哪裏不舒服,總之就是很難受。

此時已經是子時,她白日去了宴席有些困乏,再加上身體的不适,心中就有着說不出來的煩躁。随後,白日裏發生的事情一連串的呈現在腦海中。

長公主府中管事的輕視。

父親與人在夾道私會,父親的責備。

母親的責罵,衆人的嘲笑。

蘇雲婉的舞姿。

謝彥逍的冷漠。

如此林林總總讓她心頭難受不已,她強迫自己想些開心的事,想想言天師的話想想琉璃公主,可那些不開心的事卻一直萦繞在腦海中。她忍不住睜開了眼,試圖消去腦海中的煩心事。結果,一睜開眼就看到了謝彥逍略顯平靜的神色。

說到底,她這麽痛苦還不是因為他。

看着這一張臉,前世那些不愉快也浮現出來。

她難受不已,抓住謝彥逍的胳膊忍不住又咬了他一下。

她咬他好像上了瘾,每次一有不如意就想咬他一下來發洩。

這一次她想,若她是男子就好了,她就不用每個月承受這樣的痛楚,也不用受白日裏的那些苦。

謝彥逍也不做聲,任由她咬他。

不知是不是心裏作用,每次咬了謝彥逍似乎都能轉移身上的痛苦,她心裏也能舒服些。

放下謝彥逍的胳膊,雲遙漸漸覺得困意來襲,緩緩閉上了眼。

謝彥逍聽着懷裏均勻的呼吸聲,看着自己被咬得有些血絲的胳膊,搖了搖頭。

再看懷中的人,他微微嘆了嘆氣。她平日裏看着一副張牙舞爪的模樣,實則脆弱不堪,時常讓人心疼。

又給雲遙揉了一會兒肚子,見她面色和緩,謝彥逍這才閉眼睡了。

這一夜,謝彥逍又做了那種讓他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的夢。

夢裏,雲遙正呆呆地看向了院中的牡丹花。

她雙眼無神,一頭烏發散在肩上,屋外丫鬟婆子穿着夾襖,她卻緊着裏衣坐在榻上。

這時,桂嬷嬷從外面走了進來。

見雲遙正坐在榻上,連忙道:“夫人,您怎的起來了?您病還沒好呢,又來了月事,快去床上躺着。”

雲遙沒做聲,眼睛一直盯着院中盛開的牡丹花。

自從顧大人出了事,夫人已經好幾日不說話了,桂嬷嬷琢磨了一下,順着她道:“您又在看世子為您種的牡丹花了。您瞧瞧,這些牡丹花長得多好啊,多虧世子讓人細心照料才能在寒冬臘月開得這般好。您多看看,心情也能好。”

雲遙抿了抿唇,面上絲毫看不出來開心。

桂嬷嬷拿了一件襖子走了過來,又道:“不過,您就算是再喜歡牡丹花也不能不穿衣裳就欣賞啊。”

說着,她給雲遙披上了襖子。

幾日未說話的雲遙卻突然開口了。

“嬷嬷,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牡丹花,我讨厭死牡丹花了。”

說着說着,聲音竟有些哽咽。

雲遙已經好幾日未說話了,桂嬷嬷擔心的不得了。此刻雖然開口說話了,但話中的內容卻讓人聽了難受,心疼地不行。她上前抱住了雲遙,不住安撫她。

“姑娘,老奴知道您在為顧大人傷心,您哭一場吧,大哭一場吧,哭一哭心裏還能舒服些。”

謝彥逍站在一側,心如寒潭。

顧大人……是誰?

雲遙本是小聲抽泣,漸漸地越來越傷心,越來越難受,後嚎啕大哭不止。

謝彥逍本來還在想顧大人是誰,聽着雲遙的哭聲心漸漸開始疼了起來。雲遙哭得越傷心,他便越是難受。

他不懂,她究竟為何這般傷心。

他很想上前問問她究竟發生了何事,可他的聲音一絲都發不出來。

她哭了約摸兩刻鐘才停了下來,拿着帕子擦了擦臉,又靠在了榻上,看向了窗外。

“要不,老奴給您摘一朵回來放在屋裏?”

雲遙眼神中帶着冷意,啞着嗓子甕聲甕氣地說道:“我從來都不喜歡牡丹花,真正喜歡它的人是蘇雲婉。這是謝彥逍為蘇雲婉種的,不是為我。”

謝彥逍皺眉。

他何時為蘇雲婉種過花,她竟是這般想的嗎?所以她之前拔了牡丹花究竟是因為不喜歡還是因為誤會了他。

看着雲遙的眼神,他上前欲解釋。

雲遙說完話,便下了榻,結果腳剛剛着地,肚子卻突然痛了起來,臉色也越來越白。

桂嬷嬷吓了一跳。

“夫人,您這麽怎麽了?上次郎中不是已經看好了麽,怎麽又疼了?”

雲遙疼的說不出話來,竟暈了過去。

謝彥逍大聲喊着她。

“雲遙……雲遙……”

竟不起任何作用。

他難受得不行。

“快去請郎中!”

一眨眼,他發現周遭的環境變了,自己竟來到了書房。

書房裏,他正跟喬叔說着朝中的事情。

“顧大人才華橫溢,文采斐然,深得皇上寵信。可如今他突然被害,咱們得另想……”

顧大人,是不是剛剛桂嬷嬷口中的顧大人。如今還管什麽顧大人張大人,雲遙已經暈倒了,還不快去看看!可縱然他心急如焚,也無法幹擾任何人。自己也動彈不得。

孫管事道:“世子,剛剛夫人暈過去了,她身邊的丫鬟又去請郎中了。”

謝彥逍立馬從書桌前站了起來,一臉嚴肅:“什麽?夫人怎麽了?”

“好像是肚子疼。”

謝彥逍臉色陰沉,沉吟片刻,道:“去把衛嬷嬷請來。”

“是,世子。”

下一瞬,他又回到了瑤華院中。

他看到自己站在屋檐下,衛嬷嬷從屋裏出來了。

“主子,夫人小産過,身子虛了。”

謝彥逍一臉震驚:“你說什麽?何時發生的事?”

衛嬷嬷搖頭:“老奴不知,應是幾年前的事了。您怎麽不早些叫老奴過來給夫人把脈。”

謝彥逍雙拳緊緊握了起來,面上有痛苦、有憤怒、也有自責。

嬷嬷身份特殊,最好不要暴露于人前,他不知事情這般嚴重。

沒等謝彥逍回答,衛嬷嬷卻突然看向了門口,在繞了一圈後,鎖定了種着姚黃的那盆花。

毒終于被找出來了。

不過已經腐爛了,毒性也減弱了。

“這是何時種的?”衛嬷嬷問。

謝彥逍濃眉緊皺:“五年前,成親前種的。”

衛嬷嬷神色大變,看向了屋內。

“夫人的身子怕是要調理幾年了……”

看着屋中疼得暈過去的人,謝彥逍神色陰沉。

謝彥逍再次從夢中驚醒。

後背已然濕透,冰冰涼涼。

這一次他比前兩次清醒了許多,這個夢實在是過于真實。每個人做過的事,說過的話都非常符合邏輯。

前一晚他剛剛做過夢,夢到了自己的妻子,夢中他們二人坐在桂花樹下有說有笑。她為他跳舞,為他做好吃的食物。

他很清楚,這些只是他的幻想,一切都是假的。

雲遙在前一晚的夢中說出口的話和做的事情并不符合邏輯。

剛剛的夢跟前一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剛剛的根本不像是夢,倒像是實實在在發生的事情。只是夢境中發生的事情只是一些碎片,拼湊不出來原本完整的故事。

院中的牡丹花分明在兩個月前就被雲遙拔了,為何在夢中五年後還在院中種着,最終還是被他下令拔掉的。上一次的夢似是發生在他們成親後兩個月左右,那時牡丹花也在。兩個夢雖然時間不同,但一切細節都能對得上。

或許,夢中的一切是真實發生的也未可知。

可若是真實發生的,難道第一次他夢到的那一場大火也會發生?

想到雲遙了無氣息躺在床上的樣子,謝彥逍的心驟然縮緊,如針紮一樣痛,不得已他擡手按住了心髒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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