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一年
言森是不敢主動給雲遙找男人的, 但也不敢得罪雲遙,思來想去,他想到了一個好辦法。那些上門來求親的人他沒有全部都拒絕。他故意把長得好看的拒之門外, 留下長得不好看又醜又窮的給雲遙看。
雲遙不知言森在搞鬼,相看了幾個之後, 漸漸心灰意冷。這些男人要麽不太愛幹淨, 要麽是鳏夫年歲大了,竟沒有一個合适的。
看來還是她要求太高了。
不過, 她也沒那麽缺男人就是了。找不到男人, 她還有兒子,未來不會寂寞。
言森見雲遙漸漸歇了找男人的心思, 終于松了一口氣。
他真的是太難了啊!
欲哭無淚。
風起, 落葉, 又一年深秋。
天不亮, 韓彥逍睜開眼睛, 從床上坐了起來, 拿起來一側的人偶慢慢摩挲。人偶光滑锃亮, 可見這一年來他平日裏沒少摩挲。
一年了, 阿遙離開他整整一年了, 他竟一次都沒夢到過阿遙。
也不知阿遙在那邊過得如何。
外面又下雨了。
他好想她。
好想見見她。
早朝前, 韓彥逍騎上一匹駿馬,朝着武安侯府的方向而去。
武安侯府的守衛看見韓彥逍下意識叫了從前的稱呼:“世子,您怎麽回來了……啊,小的該死, 見過皇上。”
韓彥逍并未理會門口的守衛, 直直地朝着瑤華院的方向行去。
一年了, 這是他第一次回到這裏來。
他處事一向果斷, 唯獨面對阿遙,他猶猶豫豫。前世經歷過一次阿遙的死,那種痛苦他無法形容,只覺得整個人都要沒了。這一世他沒看到阿遙的屍首,就一直欺騙自己阿遙還活着。阿遙的屍骨還是被顧勉收斂入了棺木之中。
瑤華院還在原來的位置,他想見的人卻已經不再了。
經過一年的時間,瑤華院中被燒焦的房子如今已經成了一片廢墟,絲毫看不出來從前的模樣。這裏更像是一塊廢棄的雜物堆,雜物和泥土混在了一起。
這裏曾經有他最美好的記憶。
也有他最不願面對的事實。
看着這一片廢墟,韓彥逍心痛不已。為何上天要這般殘忍,竟不給他留絲毫念想。
前世,他抱着阿遙的屍首從這裏離開,這一世,他沒找到阿遙的屍首。而這一年來他一次都沒敢回來過,他不敢面對。
桂嬷嬷和春杏一直在武安侯府中,确切說,是守着瑤華院。她們在這裏為主子立碑,在這裏祭拜主子,也在這裏守着自己的主子。
看着站在雨中身形消瘦的新帝,桂嬷嬷回首往事,心酸不已。
她原以為新帝早就把夫人忘了,沒想到他還記得夫人。這才過了一年,皇上變化也太大了些,頭發白了大半,仿佛老了二十歲。
許久過後,韓彥逍動了動腳步。這時,他發現了站在一旁的人。
“見過皇上。”桂嬷嬷和春杏朝着他行禮。
韓彥逍看了她們二人一眼,這是阿遙身邊的人。這些日子他沒敢見任何跟阿遙有關的人。阿遙若是知道自己身邊人過得不好,會不會怪他?
“你二人随我入宮吧。”
桂嬷嬷平日裏對韓彥逍非常順從,眼下卻不同了,夫人已死,她沒必要再這般。
“我想留下來守着夫人。”
韓彥逍抿了抿唇,并未因被拒絕而不悅,而是道:“也好。”
有熟悉的人守着阿遙,阿遙也能安心。
“我也不想入宮。”春杏附議。
韓彥逍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他起身朝着外面走去,一轉身,他看到了地上長出來的菜蔬,定定地看了許久。
“見過皇上。”一旁的牛嬷嬷過來行禮。
“這是你種的?”韓彥逍問。
牛嬷嬷點頭:“對,夫人在世時一直喜歡種些蔬菜,我便在開春的時候種了些夫人喜歡吃的菜,如今菜已經熟了,興許她看到之後能開心些。”
說着說着,牛嬷嬷忍不住掉了淚。
昭慧郡主是她遇見的最好的主子,只可惜好人不長命。
韓彥逍閉了閉眼,握了握拳,一轉頭,他看到了一旁的墓碑,心裏頓時紮了一下,喉間再次用上來腥甜的感覺,他使勁兒壓了下去。
他走過去,擡手撫了撫墓碑,整個人又沉郁了幾分。
壓下去的血最終還是吐了出來。
“皇上!”趕來的喬謙和驚呼。
秋武見韓彥逍來了武安侯府,怕他承受不住,立馬去讓人叫喬謙和了。
這一年來,皇上每次想起昭慧郡主都難受不已,這幾個月已經很少吐血了,沒想到今日又這般了。
桂嬷嬷心中是恨韓彥逍的,恨他生前不跟夫人坦白,死後也對夫人不管不顧。侯府中有不少人在背後說夫人的壞話。說夫人身份不行,是前朝之人,所以皇上登基後一直沒給她封號,也從不承認她的身份。
她也無從辯駁,因為新帝的确從未承認過夫人的身份。
如今看着皇上這般,她又想起來那日他沖進大火中的模樣。
或許,皇上并非像她想的那般薄情?
瞧着韓彥逍幾乎半白的頭發,她上前道:“皇上,我有話想對您說。”
韓彥逍抹掉了唇邊的血,扶着喬謙和的胳膊站了起來。
怕韓彥逍不想聽,桂嬷嬷連忙道:“跟夫人有關。”
韓彥逍身形微頓。
喬謙和生怕皇上再因聽到夫人的事情而吐血,連忙道:“皇上,馬上就要上朝了,不如早些回宮去吧。”
韓彥逍恍若未聞,直直地看向桂嬷嬷。
他難以面對阿遙的死訊,但關于阿遙的事情,他還是很想知道。
涼亭中
桂嬷嬷微微垂首,道:“其實夫人早就知曉蘇雲婉和曹氏這兩個毒婦的計劃了,我跟春杏也是将計就計,并非真的離開了夫人。”
韓彥逍眼神立馬變了,從死寂變的鮮活起來。
站在不遠處的喬謙和擔心得不行。不過,在看到自家主子的眼神時,頓時松了一口氣。不管主子眼底的神色是為何,只要別心如死灰就好。
說完這句話,桂嬷嬷擡眸看向了韓彥逍。瞧着韓彥逍的眼神,心微微緊了一下,她也只是猜測罷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但這些事情她已經在心頭過濾了多遍,還是咬咬牙說了出來。
不管是真是假,皇上總能查出來。
“夫人與我們商議過,讓我和春杏假裝被騙出了府,讓她們以為計劃得逞了。實際上我二人在前院等夫人,而夫人等火燒起來就來前院找我們。”
“……當時事情太多,我和春杏又向來聽夫人的話就沒想太多。後來火燒起來了,就覺得此事或許有了意外,當時特別內疚和自責。如今事情過去一年了,我和春杏日日琢磨那日的事情,越想越覺得奇怪。夫人既然已經知曉是她們二人所為,為何還要将計就計,讓她們火燒瑤華院。她這般安排的目的又是什麽?”
當時皇上這一方明明形勢大好,而瑾王節節敗退,且蘇雲婉得罪了鎮北将軍,大勢已去,沒人會幫她。曹氏也不得武安侯的喜歡和信任。夫人完全可以把這二人抓了,報了此仇。可夫人卻縱容了她們,讓她們放火燒了瑤華院。
從桂嬷嬷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韓彥逍就看出來此事的不尋常。
按照阿遙的性子,在得知害她之人是誰時便會停止,絕不會把自己放置在危險之中。
除非她——
別有目的!
想到這些,韓彥逍一言不發,快速沖進了雨中,看着守在外面的護衛,沉聲道:“冬劍,去查一查當日進出侯府之人。”
說完,他再次看向了不遠處的廢墟。
所以,他當時沒找到阿遙,會不會是因為阿遙并不在這裏?知曉了這一點,他絲毫沒有被騙的感覺,只覺得慶幸。不管阿遙為何離開,只要一想到阿遙很可能還活着,他就覺得開心極了。
韓彥逍感覺自己那一顆死寂的心又突然跳動起來,腦子也迅速轉動起來。
“你二人随我入宮。”韓彥逍再次對桂嬷嬷和春杏道。
他需要了解更多有關阿遙的事情,這樣才能做更好的判斷。
桂嬷嬷和春杏也明白了什麽,這次二人沒再拒絕。
三日後,冬劍過來回話了。
“當日的确有人出去過,出去了幾個小厮。當時夫人把人都調去了外院,偏門處并未留太多人值守。至于是誰,有幾人已經查不到了。但并未見夫人的蹤影。”
雖未從冬劍口中得到否定的答複,但通過這幾日從桂嬷嬷和春杏處了解的與阿遙有關的事情,他越發覺得那日的事情不對勁兒。
若想知曉此事是否為真,還有一個最直接的辦法。
韓彥逍握了握拳,對秋武道:“去把刑部的人叫過來。”
說完,又頓了頓:“悄悄去,莫要讓旁人知曉。”
此事他尚未調查清楚,不宜大張旗鼓,打草驚蛇。
“是。”
韓彥逍認為,此事最直接的辦法就是開棺驗屍,看一看棺木裏的人究竟是不是阿瑤。
一個時辰後,刑部的人和韓彥逍一同站在了雲遙的棺木前。
韓彥逍看着雲遙的棺木,內心既緊張又害怕。
仵作上前去驗屍。
一個時辰後,仵作前來回話了。
“此婦人富貴出身,二十多歲,是被燒死的。”
聽到這句話,韓彥逍心頓時沉入谷底,難道他猜錯了麽……
接着,又聽仵作繼續說道:“……左腳微跛,胳膊有斷裂痕跡,應是——”
韓彥逍打斷了仵作的話,聲音略微有些發緊:“左腳微跛?”
仵作點頭:“正是,看骨頭形狀應是從小落下的,約摸有十年之久。”
向來喜行不于色的韓彥逍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臉上也帶出了抑制不住的笑容。
不僅是他,就連站在他身側的秋武和冬劍都笑了起來,他們互相看了看,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喜悅。
刑部尚書和仵作都有些摸不着頭腦。
他們今日是奉旨過來的,但不知自己的任務究竟是什麽。
韓彥逍笑着笑着,突然有些失态,眼眶微微濕潤。
秋武和冬劍見狀連忙把其他人帶到了外面。
“不是阿遙,不是阿遙……不是她……”
韓彥逍喃喃道。
“我真的太蠢了……哈哈……太蠢了……”
韓彥逍語無倫次說着話。
那日他沒找到阿遙的屍首,但因為前世的記憶,他不敢去探尋,不敢去觸碰。沒想到卻因此錯過了阿遙那麽久。
韓彥逍仰天長笑,心中既喜悅又有些難過,淚流不止。
笑的是,阿遙沒死。
難受的是,阿遙定是恨極了他,所以才會離開他。
獨自待了一會兒,韓彥逍回宮去了。
阿遙并不是一個容易沖動的人,她若是離開,定然會找人謀劃。他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顧勉!
不過,顧勉那日見他時的憤怒不像是裝的。
但,阿遙的屍首卻是顧勉找來的。
怕打草驚蛇,他并未宣顧勉進宮,而是讓人悄悄查探了一番。
幾日過後,毫無發現。
顧府甚至設了阿遙的牌位,顧老爺和顧老夫人也常常垂淚。
顧勉一切都表現地很正常。
可越是這樣,韓彥逍越是懷疑。
這日,他把顧勉宣進宮裏,直截了當問道:“阿遙在哪裏?”
這些日子,韓彥逍一直秘密調查此事,并未有旁人知曉,顧勉也不知。突然聽到韓彥逍問他這個問題,顧勉微怔了一下,很快又恢複正常。
這個情形顧勉已經想過無數次了,也答得很流暢:“回皇上的話,阿遙已經去世一年了。您應當以身體為重,莫要思念太甚,傷了龍體。”
“阿遙真的死了?”韓彥逍又問。
“對,微臣親自去武安侯府收斂了阿遙的屍體。”顧勉答道。
韓彥逍盯着顧勉看了許久,問道:“那你可知那具屍體并不是阿遙的?”
顧勉流露出來恰到好處的驚訝:“不知。”
緊接着韓彥逍沒給顧勉任何思考的時間,問了一句:“你當真不知在哪裏?”
顧勉肯定地答:“不知。”
聽到顧勉的回答,韓彥逍心裏突然一松。若是不知此事的人,在聽到他的問題時,答案應該是懷疑和詫異。因為在世人眼中阿遙已經去世一年了,可顧勉卻順着他的問題答的不知。
這說明顧勉知曉阿遙在哪裏,也說明阿遙是真的還活着。
顧勉也恍然意識到韓彥逍剛剛給自己挖了一個坑。
不過,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以韓彥逍的能力,早晚會發現棺木中的人不是阿遙,從前沒發現那是因為他沉浸在悲痛的情緒中。如今既然發現了,他也不可能完全隐瞞得住。
連複國這樣的事情他都能隐忍多年達成目的,更何況是找一個人。
他說與不說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況且,這一年來,韓彥逍的表現他看在了眼裏,對阿遙很是情深的模樣。
只是他答應過阿遙,有些事情不能說。
所以不管韓彥逍再問什麽,他都不會說的。
韓彥逍似乎也明白這一點,他盯着顧勉看了許久。兩個人眼神在空中交彙,達成了某種共識。
韓彥逍最終什麽也沒說,擡擡手讓顧勉退下了。
“去查一查顧大人這一年來的行蹤。”
“是。”
秋武和冬劍正欲退下,韓彥逍突然想到了一事,看向了冬劍。
“朕記得,你當初說過在京城見過言森?”
韓彥逍記性一向好。從前他覺得此事不重要,便沒放在心上,如今想到阿遙還活着,便把這一年來與她有關的事情都想了起來。
她親近又信任的人,除了顧勉,還有言森。
冬劍點頭:“對,屬下去買劉嫂雞湯時見過一次。”
劉嫂雞湯……是阿遙最愛喝的!
或許,他是給阿遙買的?
他當時怎麽就沒想到呢!
“去給朕查!”
雖然沒過幾日就查到了言森在京城住過的地方,但卻早已換了新的租戶,曾經的痕跡也都沒了。
韓彥逍的人去天道山、顧家村查也是一無所獲。
不僅是阿遙,就連言森都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而越是沒了痕跡,越是惹人懷疑。這定是顧勉的手筆。
縱然如此,韓彥逍也不曾洩氣,整個人每日都是精神百倍。
因為,他的阿遙雖然不在自己身邊,但他知道她還活着,這就夠了。
許是韓彥逍最近一改之前的頹廢,眉宇間也少了愁容,朝臣發現他心情不錯,便有人大着膽子繼續提了選後一事。
“皇上,一年過去了,後位一直空懸,後宮也沒有妃子,為了新朔,為了祖宗基業,您該考慮選妃了。”這次勸慰的是大朔一個宗室子弟,平郡王。
之前他和太子一起被送出去,太子郁郁而終,他一直隐姓埋名地活着。直到韓彥逍登基,這才找了過來。
朝臣們找到了他,給了他不少好處,希望他能出頭。畢竟,作為唯一一個存活下來的宗室,他出頭最是名正言順。
這話一出,平郡王不再像之前的禮部侍郎文大人那般孤單無緣,十幾個朝臣都跪了下來,求皇上早日選妃,早日孕育子嗣。
韓彥逍也一改之前的憤怒,平靜地說道:“皇後尚在,何來無後?”
聽到這一番話朝臣們都怔住了。
他們的皇上還是不願承認那件事實嗎?
禮部侍郎文大人終于忍不住說了出來:“皇上,昭慧郡主已經去世一年了。”
聞言,韓彥逍的視線如刀一般射了過去。
“皇後身子不适,一直在宮外靜養。莫要讓朕再聽到這樣的話!”
散朝後,韓彥逍看着下屬遞來的顧勉這一年的行蹤,微微眯了眯眼睛。
這一年來,顧勉竟然只在京城帶了半年。剩下的半年,兩次往返昭國。而阿遙又向來與昭國的琉璃公主交好。
所以,阿遙極有可能在昭國。
他要去一趟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