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憶殺
季長寧有一個幸福的童年,家裏不富裕但很溫馨,父母很疼愛他,快樂的日子在他八歲那年戛然而止。
雙親遭遇交通事故去世,那天他原本也想跟着去的,爸爸媽媽說他長大了,摩托車坐不了三個人,讓他乖乖在家等他們。
突如其來的噩耗改變了季長寧的一生,叔叔得到消息後匆忙趕回來處理後事,很多人說幸好沒有把孩子帶上,不然一家子都沒了,季長寧當時哭的渾渾噩噩,在他長大後想過無數次為什麽爸媽當初不帶着他一起走。
守靈那晚村長過來燒香,安慰他幾句後在祠堂門口跟幾名老人聊起來,他們的談話沒有刻意避着季長寧,因為是關于季長寧以後的去處,他才八歲,總得要人來照顧他。
季長寧木然地坐在火盆前燒紙錢,做法事的先生說紙錢跟香燭要一直燒一秒都不能斷,他瞳孔裏映着火光,眼睛幹澀腫脹。
“真是作孽,孩子還這麽小,夫妻倆怎麽舍得抛下他走的,家裏的老人早幾年也不在了,以後誰來照顧他?”
商量來商量去,還是先問季長寧的親戚朋友願不願意收養,但他說是年齡小,也早就記事了,沒人想要拖油瓶。實在不行,就只好由村裏出錢養大。
叔叔跟他守了一晚,眼睛布滿紅血絲,抽了整整兩包煙,地上滿是煙頭,第二天說,長寧以後由我來養。
那時候叔叔家已經有三個男孩了,嬸嬸肚子還懷了一個,他們那裏偏僻,計劃生育抓的不嚴,只要肯交罰金就行。叔叔常年在外打工,跟着建築隊到處跑,工作辛苦賺得也多,但要多養一個男孩還是夠嗆。
這份恩情他會永遠記在心上。
到了叔叔家他就是年齡最大的孩子,季朝生比他小兩個月,季明生六歲,季靜生三歲,再過七個月,他們最小的妹妹出生了。
嬸嬸是個樸實的農婦,照顧這麽一大家子不容易,平日做什麽事都要精打細算,喜歡勸導他們勤儉節約,每要花錢的地方都會跟他們算一筆賬,水電費煤氣費甚至課本費,季長寧知道的清清楚楚。
他們幾乎不需要買青菜,嬸嬸有一畝菜地,春夏秋冬都有時令蔬菜可以摘,吃不完的甚至可以拿去集市賣錢。
季長寧知道她不喜歡自己,但她也沒虧待過他,吃喝住行都是一起的,待他如客人那般客氣,只因為被別人說過閑話,說她“虐待”大伯哥家的孤兒。
其實只是發生了一起意外,季長寧跟她一起去田裏幫忙時意外掉進魚塘,路過的好心人把他撈起來,沒想到回家後發起了高燒,村裏的長舌婦說讓一個小孩給她幹活真不是人。
後來嬸嬸就不讓他跟着去田裏,連家務活也不用他幹,只說你好好讀書就行,她的大兒子季朝生對此怨言頗多,活都推給他了,家裏多個吃白飯的。
季長寧過意不去,盡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白天上學,放學後就在家裏帶孩子,弟弟妹妹都是最鬧騰的年齡,有他搭手嬸嬸才有空給他們做晚飯。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這話是真沒錯,男孩子的胃像是填不完的黑洞,他們能抱着電飯鍋吃光一兜白飯,季長寧最是年長,也懂事,有好吃的都會先讓給弟弟妹妹,過節時他們慣例會宰一只雞慶祝,小朋友是最愛雞腿雞翅的,嬸嬸給他們一人分一個,前兩年季長寧還能分一只雞小腿,後來妹妹長牙了也想吃,他就好幾年再沒吃過,每當別人叫他夾雞腿,他都會在心裏默默咽口水然後說:“不了,我不喜歡吃雞肉。”
季長寧日子過得平凡而單調,讀書,帶孩子,唯一讓人慶幸的是最小的弟弟妹妹都很聽話,只要他在就很高興,他會一邊寫作業一邊看着他們,寫完了就給他們念童話書,書頁都要翻爛了,後來就給他們念語文課本,順便做一下學前教育,教他們簡單算數和拼音什麽的。
帶孩子帶到怕,季長寧心想以後結婚能不生就不生。
叔叔家一直養他到高中畢業,他在他們那個小縣城裏讀的高中,師資平平,九成學生只能讀專科,但他一直都是第一名,高考出成績的時候校長高興的不得了,好多年沒出過這麽高的分數,還專門給他做了個橫幅挂在學校大門。
高考後的暑假很漫長,高考完那段時間難得叔叔在家休息,說是年紀大了身體不中用,總是容易累,于是回來歇歇。
叔叔老了,季長寧有些難過。
錄取通知書寄過來的那天叔叔特意帶他們出去餐館吃飯,第二天季長寧就把通知書珍重的放進背包裏,裏面還有兩套換洗的衣服,他跟好友約好去打工,地點正好是大學所在的城市,這是他第一次出遠門,叔叔額外給了他五百塊當生活費。
工作是朋友的朋友推薦的,招臨時工,按周算錢,說辛苦但工資高,于是他們兩人就踏上了前往江城的大巴,好友是他的同班同學,高考考上了一個三本,學費很高,兩人一拍即合,都想趁暑假打工掙學費。
在大巴上待了四五個小時,下車後又要轉車,兩人像無頭蒼蠅一樣向路人問路,折騰快一天才到達目的地,負責人見了他們簡單說了待遇,包吃包住,然後就領人去宿舍。
一個宿舍住十八個男人,一進門就有股酸臭味,又是夏天,大多數人都是穿個褲衩,抽煙打牌喝酒,季長寧跟好友當場就被震住了,都是沒出過社會的愣頭青。
算了,工資高嘛,忍一忍。
他們是這麽想的,結果也不如人意,說的工資高是算上加班工資,保底工資做滿一月只有一千塊。他們做的是電子廠流水線工人,燈光很亮費眼睛,規定工時為九小時,早八點到十二點,中午一點到下午六點,加班有可能十點才下班,一天只有吃飯時才能歇會。
不到一個星期,好友就心态崩了,打電話跟家裏訴苦,家裏人也心疼他,讓他辭工回家。
季長寧沒有跟他一起走,叔叔期間打過一次電話問他工作怎麽樣,他說很好,讓他不要擔心。
他已經長大了,不能再賴在叔叔家裏,那不是他的家。
廠裏飯堂的菜很難吃,又吃不飽,季長寧跟工友一起去大排檔打牙祭,他點了一份五塊錢的炒河粉,工友在一旁抱怨廠裏的工作太忙,說想辭職,季長寧接話那得先去找個新工作才行。
旁桌有個打扮流裏流氣的人看他們一眼,看到季長寧時目光停了下來,然後拉着屁股下面的凳子挪過去,說:“小帥哥,我這招人啊,有興趣不,工資絕對比你那破廠高。”
工友問他哪裏的活?
那人嘿嘿一笑,笑的有點猥瑣,好地方,長的醜的人還不要呢。
一聽就不是正經地方。
季長寧沒放在心上,直到發工資的那天被告知要壓兩個星期工資,他急了:“之前不是說壓一個星期,怎麽又改口了,我幹了半個月一分錢都沒有?”
領導老神在在:“培養你熟悉工作不用成本的嗎,廠裏包吃包住又不用你花錢,要是工人說走就走那我們廠不是要虧死,你想走可以,我就給你一個星期的工錢,另外的就當培訓費了。”
季長寧驚呆了,人怎麽能無恥到這種地步。
下班後工友撺掇他一塊去喝酒,季長寧因為工錢的事還很傷心,于是答應了想借酒澆愁,也想跟他們打探關于發工資的消息,他買了兩聽菠蘿啤,一聽送給工友,另外一聽咕嚕嚕往自己肚子裏灌,很碰巧的,他又碰見了上次那人。
“喲,小帥哥,又見面了,怎麽樣考慮好沒。”小流氓朝他打招呼。
“你們拖欠工資嗎?”季長寧問他,他實在沒辦法了,他預料以後要工資的時候會跟今天一樣不順利,他不能繼續在這個廠做,不然他會連車票錢都買不起。
小流氓翻了個白眼,“怎麽可能。”
季長寧低頭看着手中的啤酒,內心掙紮,他想起兜裏剩的幾個錢,終于下定決定:“好,我去。”
小流氓帶他去見自家大哥,大哥誇他長得不錯,然後帶着他,以及另外幾個長得好看的年輕男女,季長寧內心忐忑地上了面包車,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很快他的注意力都被車外的風景吸引了,他們來到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地區。
季長寧來到尚景,他們走的員工通道,大哥帶他們去見一個穿着制服的眼鏡男,态度很恭敬,向他保證季長寧這夥人都很老實。
眼鏡男打量他們,有點嫌棄,“除了個別亮眼的,大多都一般,但是最近太缺人了,勉強通過。”
眼鏡男是人事部的,現在季長寧管他叫許哥,許哥先是問他滿十六了嗎,能簽合同不?
季長寧:“十八了,不能簽,我只能做兩個月兼職。”
許哥皺起眉,“有工作經驗嗎?”
“在電子廠做過。”
許哥讓他去當沒什麽技術含量的門童,有人來了就微微鞠躬面帶微笑說“您好,歡迎光臨”,或者給人開車門、帶帶路。
做了幾天又被調去酒吧當侍應了,許哥說做這個比較适合你,有錢途。
酒吧魚龍混雜,人多,規矩也多,許哥專門給他們培訓後才上崗。
季長寧前十八年都是別人家的好孩子,遵紀守法,是個乖寶寶,他在尚景天天提心吊膽的,害怕被人賣了。
直到親眼目睹客人騷擾一名女侍應,女侍應甩開他的手,動靜弄得很大,領班上前詢問事情來由,了解清楚後就讓人把那個客人“請”出去了。
季長寧終于信許哥說他們是正經生意人,不搞強買強賣那套。
他在酒吧工作很順利,人緣頗好,因為很樂于助人,同事叫他幫忙他都答應了,平時又不争不搶。
許哥還問他有沒有長期做下去的打算,季長寧婉拒了,他只想安安穩穩的打工,等開學他就辭職走人。
某天來了幾位客人,相熟的同事拿胳膊肘撞他,低聲說:“太子爺來了。”
季長寧很輕易在那群人中認出主角,因為尚景的老板正在熱情地招待他,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沈逸塵,從此‘意氣風發’這個詞在他眼裏有了實體,怎麽說呢,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路人。
太子爺很年輕,穿着一身休閑服,個子高、瘦,嘴角含笑,一眼看去覺得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季長寧其實有點羨慕,這就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人麽,跟他相比一個是天邊的雲彩,一個是地裏的塵埃,他看了好一會,然後感嘆他女朋友好漂亮啊,到底是個十八歲的毛頭小子,對男女之情還是有點憧憬的。
太子爺不常來,季長寧一個月才見過他四次,其中有次還是被拉去當迎賓,跟一群俊男美女在門口當花瓶,太子爺西裝革履地從他面前路過,走路帶風很有氣勢。
季長寧心裏吐槽太子爺每次帶在身邊的人都不是上次那個,換對象換的真勤快,然後突然就醒悟了,他們不是正經戀愛關系,而且居然還有男人,直接讓他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後來跟人同事打聽這事,同事說你怎麽這麽笨吶,都是玩玩而已,男女通吃。
季長寧總喜歡躲在後面偷偷打量太子爺,他想知道這種人平時會做什麽。
夜路走多終撞鬼,在他第n次盯着人看的時候太子爺一回頭,兩人對視上了,季長寧腦袋一空,羞恥地低下頭。
完犢子。季長寧心驚擔顫了好幾天,腦補了一堆港片□□劇情,結果無事發生。
酒吧裏有群女性特別喜歡逗季長寧玩,因為他長得好,唇紅齒白,嫩的像個未成年人,笑起來還有酒窩,跟你對視時眼睛仿佛有光,給人整體感覺就是個又純又甜的大男孩。
有人會往他的口袋裏塞紙條和小費,甚至會把錢塞進他領口裏,季長寧從不拒絕,他會眉眼彎彎地說謝謝姐姐,眼神很真摯。
他不知道這時候有人在看着他,沈逸塵慵懶的靠在吧臺上,見到那個小侍應面不改色地把卡在制服領口的錢抽出來,然後放進口袋裏,他忍不住笑了。
季長寧睡前最喜歡幹的事就是拿出錄取通知書,把上頭的字從頭到尾看一遍再放回背包裏,接着就開始數錢,小費多的時候一天下來甚至有兩三百塊錢,他會帶着滿意的笑容入睡。
他覺得做侍應真不錯,許哥還給他換了個四人宿舍,但平時只有兩個人住,另外兩個整天不見人,他的宿友叫陳安,一個長相清秀的年輕人,上班前會在鏡子前化妝半小時,噴香水,身上經常有歡愛後的痕跡,陳安看他的眼神讓他很不舒服,所以總避着他走,同時待在宿舍裏也不搭話。
沒兩天許哥找他談話,問他願不願意當太子爺的生活助理,太子爺在尚景有一個專門的套房,缺個人伺候。
季長寧很警惕,“我笨手笨腳的可能不太适合,許哥你還是找別人吧。”
許哥輕松看清他的想法,輕飄飄地說:“你這樣的沈公子見多了,想爬他床哪有這麽容易,只是讓你上去打雜,掃掃地擦擦桌,他又不是天天住這,工作量少了工資變高,怎麽還不樂意?再說了,你又做不長久,還挑三揀四真把自己當人物了?”
季長寧聽出他話裏的埋汰,有點擔心他把自己炒了,又想着如果最後一個月能多賺點錢也是好事,猶豫之後還是答應了。
都是他媽的騙子,他進沈逸塵房間的頭天晚上就被吃幹抹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