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裴越面無表情瞧了一眼他, 又低頭繼續來回翻滾手中的烤兔,楚小容這一覺睡了頗久,現在已經是日薄西山的時候了, 幾縷晚陽留在裴越素來張揚的眉眼, 竟然無端顯出幾分溫柔來。
楚小容其實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就後悔了, 他見裴越不同他計較, 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一屁股坐到裴越的身邊,目不轉睛地盯着火堆上的兔子。
不一會兒, 兔子就完全烤好了, 楚小容伸出手小心翼翼拉了拉裴越的衣袖,讨好地開口:“公主, 這只兔子是我好不容易抓來的, 你分我一點好不好?”
裴越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頭看了眼小狐貍眼亮晶晶的楚小容,笑唇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又有些惡劣地挑了挑眉, 拿起架着兔子的長棍起身,找了個背對楚小容的位置坐下。
又像是預見什麽一樣,随意将腰間的長劍拿出來,放在自己身邊。
楚小容坐在火堆旁, 鼓着腮幫子瞪着裴越的背影, 想過去, 卻看到裴越身旁泛着冷光的劍, 心裏升起股寒意, 他悶悶地哼了一聲,抱着膝, 拿起一旁的樹枝開始在地上寫寫畫畫。
還是公主呢,有這樣對自己舊情人的公主嗎?
那本來就是他犧牲色相和一塊帕子才得來的兔子,結果竟然沒得到他的允許就把他的兔子吃了,還一口都不分給自己!
楚小容心裏委屈,又想起以前裴越還對自己感興趣的時候,一股說不出的酸澀在心裏蔓延,他吸了吸染上胭脂紅的鼻子,又将頭埋在自己的膝蓋裏。
不一會兒,他又覺得悶了,擡起頭,看了眼裴越的背影,起身,打算走出去。
裴越冷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站住。”
楚小容停下腳步,垂下眼眸,聲音很輕:“公主,我和你不一樣,我是小倌生的孩子,地位低下,一步都錯不得,你別再打趣我了。”
他想了會兒,繼續說:“我知道您要娶匈奴的小皇子了,您以前對我好,我報答不了您的恩情。”
他握緊拳頭,深吸一口氣,才開口:“您以後記得多注意些皇子身邊的人,他們之間怕是不簡單。”
他想告訴裴越他見到那位皇子和別人茍合了,但他害怕裴越的眼神,一定是懷疑、猜忌。
他一點也不想看到裴越也露出這樣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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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楚小容擦了擦臉上的淚珠子,吸了一口氣,繼續朝山洞外走去。
只是他還沒走出去一步,就猛地被人撲倒在一旁厚實的絨毯上。
裴越用力挑起楚小容的下颚,眼神兇狠:“是,你說你地位低下,一步都錯不得,那我就活該嗎?”
“我就活該被你騙?就活該傻兮兮地沖上去,結果看到你和你的李姐姐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嗎?”
楚小容瞪大狐貍眼,腦海裏不斷回想這些天他和李瑤之的相處,但怎麽都沒找到裴越說的這一幕。
裴越喘着粗氣,美豔的臉上像是要吃了他的神情:“就因為我是公主,我這些就是活該?我對你的好就是不足為道?”
“楚小容,你到底有沒有心?”
楚小容瞪圓狐貍眼大喊:“明明是你對不起我的!你就是把我當成柳公子替身!”
他說着,眼底迅速起了一層水霧:“那日我在青樓差點被人,被人……結果你呢,眼裏心裏都是柳公子!我再下賤,也不要做別人的替代品!”
起碼不做喜歡的人心中的替身,楚小容在心裏默默補了一句。
他拿袖子用力擦了擦自己哭的稀裏嘩啦的小臉,哽咽着大喊:“這樣也就算了,不過從此一別兩寬,結果你呢,都要成婚了,還要抓着我不放!”
他喊完,山洞內除了他的哽咽聲,陷入了寂靜,過了許久,裴越眨着瑞鳳眼,疑惑地看着他:“什麽替身?”
“你別裝傻了,我不是傻子。”楚小容轉過頭,不看裴越。
裴越追着他不放:“你是說,我把你當做柳公子的替身了?你們兩個長得很像嗎?”
楚小容拿她的袖子擦了把鼻涕,冷着臉:“你和柳公子的佳話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別裝了。”
“所以你一開始是因為這件事和我鬧別扭?”裴越突然将臉湊近,直直看着楚小容還濕潤着的狐貍眼。
楚小容不自然地撇開眼,木着臉沒有開口,漂亮的小臉上還殘留着靡麗的胭脂紅。
裴越突然笑出聲,笑容耀眼得像是要把人灼傷:“你跟我鬧別扭,還有那日突然來青樓來找我都是以為我把你當替身了,所以,你心裏其實有我。”
楚小容抿着唇,身體不斷發着細顫。
他想起他小爹曾經說過的話,他們這種人,最珍貴的東西就是一份真心。
但也不過是他們自認為的珍貴,在他人眼裏,他們的真心甚至比不上他們的皮囊的千分之一。
裴越呢?裴越會怎麽想?她是不是也會覺得他就是個笑話?
明明如此低賤,卻癡心妄想得到天之驕女的青睐。
他閉上眼,不敢再看裴越。
他的真心被人發現了,刨開了,他真的一無所有了。
卻突然,被人用力抱在懷裏,像是要将他融在自己的骨血裏,那人的手緊緊箍住他的腰,不容許他有絲毫的悔意。
他聽到裴越帶着啞的聲音在耳邊,一字一句,像是要烙在他的心底:“小容兒,你不是誰的替身,我甚至都記不清柳公子的臉,那天,是我錯了。”
“那天我被氣昏了頭,是我錯了。”
有人不帶着絲毫□□的唇輕輕吻住他的唇角,帶着他這輩子都應該得不到的珍重。
“我不會娶別人,我這輩子只認定你了。”
“我們回去,我求母皇,讓她給我們賜婚!”
他的真心,被人小心翼翼捧了起來。
這人真傻。
“為什麽?”是楚小容幾乎聽不到的聲音。
裴越彎起絢麗如火的眉目,鳳眸裏的深情仿佛要将人溺死:“情情愛愛的事,怎麽能說清楚?我只知道,在你身邊,我不用戴着這快二十年的面具。”
“我就是裴越,不是七公主,不是其他人,只是楚小容的裴越。”
楚小容搖頭,本能地否認:“我、我……”
但不等他說完,裴越就低下頭,吻住他的唇,将他的所有話都在這個吻裏融化。
我只用知道,你喜歡我就好了。
後來的事,楚小容其實記得有些模糊了。
他記得那日裴越帶着他回到營地,傻乎乎地想求女帝替她賜婚,卻看到她嘴裏總是念叨着的阿爹的屍體。
大岐的皇夫,靜靜地躺在那裏,哪怕死了,眉眼依舊矜貴疏遠,不容別人有半點玷污。
女帝靜靜坐在皇夫的屍體旁,鬓邊是幾縷突然冒出來的白發,她和裴越相似的瑞鳳眼裏,是蒼涼悲傷,更是統治者的冷血無情。
後來,皇夫的父家,大岐最久遠、最尊貴的世家,瞬息之間便全然崩塌。
而裴越,也從雲端上跌落下來,不再是最尊貴的七公主了。
楚小容瞧着心痛,日日想着法子叫裴越開心,他當時打定主意了,就算裴越變成庶民,他也要長長久久陪在裴越身邊。
卻沒想到,對裴越最致命的一擊,卻是他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