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很多年後, 楚小容想起那日的情景,還是一陣一陣的心悸,總要撲到裴越的懷裏, 才會覺得一切都不是他的臆想。

因為他的蠢笨, 他親手将他最愛的人推入深淵。

是陰雨綿綿天, 裴越卻沒有打傘, 任由綿綿密密的雨打濕白衣,她不見往日的明豔矜貴,一縷一縷墨發黏在她蒼白的臉上, 顯得她有些狼狽。

而幹裂的笑唇, 又讓她顯出不易見的脆弱。

楚小容在屋子裏見她來了,用力揉了揉臉, 擺出裴越最喜歡的表情, 連傘都沒拿,就從屋內沖到裴越的面前,揚起被打濕的小臉, 笑得無辜又純真。

裴越的瑞鳳眼裏是楚小容從未見過的冷意, 他愣了愣,臉上的笑容凝固,本能告訴他,面前的裴越不對勁, 他扯了扯裴越的衣袖, 小心翼翼開口:“裴越, 怎麽了?快到屋子裏來, 爹爹給你溫了一壺酒呢。”

裴越還是沒有動彈, 定定望着楚小容的眼睛,良久, 幹裂的笑唇勾起滿是諷刺的一笑:“楚小容,你真是沒有心,不怪你,是我自己瞎了眼。”

“裴越,你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楚小容瞪圓狐貍眼,搖着頭看着面前讓他覺得陌生的裴越,聲音顫抖像是要哭了。

裴越握緊垂在身旁的手,手上的青筋暴起,臉上卻挂着一層她自己都陌生的假面:“楚小容,我問你,那封在我書房的信,是不是你交給別人的?”

楚小容愣愣地點頭,半張開嘴,卻什麽都說不出口。

裴越眼底的涼意更甚,她輕笑一聲,眨了眨眼,不知道是不是雨水落在眼睫上:她的眼睫上暈起水汽:“原來真的是你,我從來沒想過你也會背叛我。”

“我以為,我只有你了。”

最後一句,輕得要被細細小小的雨滴打散。

說完,裴越不再看楚小容,轉身離去,背影決絕。

很可笑,明明身後這人這樣對她,害她永世翻不得身,她卻還是不忍對他說半句重話。

楚小容眼睜睜看着裴越的背影離他越來越遠,他用力搖着頭,想說什麽,話卻被堵在嗓子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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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是二皇女告訴他,那封信能幫裴越,能讓裴越重新做回那個人人敬仰的七公主。

他當時也懷疑過二皇女,二皇女卻告訴他,裴越重情重義,那封信裏有越家的其他勾當,裴越現在受到女帝猜疑,皆是因為女帝猜疑裴越同越家其他人有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只要把信送給女帝,就能證明裴越的清白,但裴越不忍心。

楚小容搖着頭,身體失了氣力,跌坐在泥濘裏,任憑他特地換上的新衣服被打濕、弄髒。

他失魂落魄地想着,二皇女不是裴越最親近的姐姐嗎?為什麽要害裴越呢?他為什麽會這麽蠢呢?

不久,大岐曾經最尊貴的七公主,被發配百越,永世不得回京。

而女帝像是從骨子裏厭惡了這個曾經最寵愛的七公主,不等來年春天,還是北風呼嘯的冬日,裴越從京城啓程。

裴越站在城門口,大雪漫天,一片又一片落在她的白衣上,又消融、不見。

她豔麗的眉眼不見過往的熱烈,瞧着,比這漫天的白還要寂冷,身後的女官不停催促着,她抿着唇,回頭看着京城門口,不知在想些什麽。

七公主的至交好友,無一人來為她送行。

而她最想再見一面的人,注定不會來替她送行。

過了許久,雪愈下愈大,大雪遮了故人身影。

裴越轉過身,聲音很輕:“走吧。”

一輛華貴的馬車卻突然攔住她的去路,其裏傳出一道懶洋洋的聲音:“七妹妹今日遠行,二姐自然是要來送送的。”

裴越站在原地,無悲無喜看着面前的馬車,直到厚實的車簾被人掀開。

楚小容跪在二皇女的身邊,一身輕薄紅紗,漂亮的小臉滿是依賴地枕在二皇女的腿上,狐貍眼漣漣似含春水。

二皇女饒有興致地挑起他的下颚,細膩的肌膚上便染上一層薄紅,楚小容我見猶憐地看着二皇女,眼尾上挑,純真卻又帶着誘惑。

“小容兒,這是本宮的七妹妹,本宮今日來送送她,別鬧,等回去了再好好疼你。”

楚小容随意瞥了眼馬車外的裴越,又像是嫌棄一樣馬上移開視線,他滿是愛慕地看着二皇女,拿臉頰的軟肉蹭了蹭二皇女的手心,聲音軟綿:“都聽公主的。”

裴越直直看着楚小容,鳳眼一陣陣刺痛,太陽穴傳來的痛意快讓她窒息,她的面上卻依舊一片寂冷。

二皇女又撓了撓楚小容的下巴,像是極喜歡這個小玩意兒一樣,又軟着聲音說:“那小容兒是喜歡本宮,還是本宮的七妹妹?”

“嗯?”

楚小容:“小容兒心裏一直都只有二公主。”

沒人知道裴越是怎麽動作的,待所有人都反應過來的時候,裴越的長劍已經抵上楚小容的額間。

她的聲音很輕,甚至有些飄渺:“解釋。”

楚小容頓在原地,忽的,揚起一笑,像一朵豔麗至極的罂粟花,他有些俏皮地眨了眨小狐貍眼,彎起眉眼,像是不可置信地開口:“七公主,你為什麽會覺得我喜歡你?”

“你以前地位尊貴,又好騙,我自然能忍下你的脾氣,去裝着稀罕你,但你現在還有什麽東西值得我稀罕?”

他像是一點都不怕裴越手裏泛着寒光的長劍,又像是沒有看見裴越要将他千刀萬剮的眼神,笑得爛漫純真,一如他和裴越初見之時:“七公主,你還沒明白嗎?我都是裝的啊。哪裏想你這麽蠢呢?”

“還有那封信,是小容兒送給你的禮物呢,叫你以後不要這麽蠢了。”

說完,他閉上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長而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

臉頰傳來一陣寒風,耳邊傳來一縷墨發割斷的細小聲音,想象中的劇痛卻沒有傳來,楚小容睜開眼,裴越厭棄地看着他,聲音平淡:“不會了。”

“再見一眼你這樣的人,本宮只會覺得惡心”

說完,放下劍,徑直離開了。

楚小容不眨眼地癡癡看着裴越的背影,冷白的背影卻不過一瞬,就被漫天的風雪吹散了。

他縮回馬車的角落,顫着聲音開口:“二皇女,我按您說的做了,求您放了我爹爹。”

二皇女拿着帕子厭棄地看了眼楚小容,仿佛他是什麽髒東西一樣,使勁擦着她碰了楚小容的地方,冷冷開口:“自然。”

那年冬天,楚小容失去了一生中兩個最重要的人。

第一年,他像是行屍走肉一樣活着。

第二年,不管是在何時,他都愛搬着把長椅,坐在上面,呆愣愣看着圍牆的上方,像是在等誰。

第三年,他終于活了過來,撿起他榮華富貴的大夢,又開始變成沒心沒肺的楚小容。

楚小容眨了眨濕潤的小狐貍眼,突然撲到宋之懷裏,緊緊抱着她,哪怕懷孕了還是單薄的身子微微細顫。

這一次,他一定不要放手。

就在這時,馬車外的車夫傳來聲音:

“大小姐,有人說自己叫楚六,來接自己的夫郎回家。”

楚小容驀地把頭從宋之的懷裏擡起來,疑惑地瞪圓小狐貍眼。

如果那人是楚六,楚六是裴越,那宋之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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