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間洞穴中，溫潤的玉床上躺着一身血跡斑斑的青年，烏發淩亂，眉心緊蹙，蒼白開裂的唇中流露出語義不明的呻吟。
床邊，黑衣的俊俏男子眨巴着大眼，一手拿着本書，一手撐着自己下巴，喃喃自語。
“恩……他是人，而且是吐血的人，應該是受了傷——白白，你要做什麽？”
“我叫雪羽！深玄你這混蛋！” 全身雪白的鳥兒憤怒地撲着翅膀，“哼，我要把他扔出去！”
“這是我的洞，不許你碰。”
“我呸！深玄你這傻大黑，等清流回來我告訴他你又犯傻！”
“胡說！”
深玄把手中書重重一放，劍眉倒豎：“清流說過，要學以至用。若要成為臨軒大人欣賞的有品味的蛟，就要先學習怎麽讓自己有學識！”
想起那抹白到炫目的身影，深玄忍不住心花怒放：“臨軒大人也說過我很聰明，期待我的進步，所以我一定要好好把握眼前這個人！”
雪羽無奈地拿翅膀擦擦自己額頭：“那和這個人有什麽關系？”
“你沒看出他是書生？呵呵，我要跟他學寫詩啊，到時候臨軒大人……”
雪羽翻了個白眼，将頭扭向一邊，它很不喜歡那個臨軒，偏偏深玄又對那條眼高過頂的龍抱着滿山精怪都無法阻止的熱情。
雪羽成精才四百年，四百個歲月，它都和深玄在一起，對它來說，一睜眼就看見的深玄，是非常特別的存在。
從它有意識起，就是深玄獨自一個在山中等待着。
雪羽還記得，溫柔笑着陪伴在深玄身邊的那個銀色的小小身影，哪怕是蹲在深玄肩頭的自己，都能感受到那雙眼中滿溢的溫柔。
而深玄這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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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羽忍不住又瞄了一眼還在獨自傻樂的深玄，很無奈的嘆息一聲。
妖精的情感沒有人那麽濃烈，不代表着妖就沒有心，即使有着強大的能力，沒有誰好好教導的深玄，一直都是猶如幼兒般的心境，它對自己在乎的東西，會有着強烈的執着感，這樣的事情是好，也是壞。
深玄若執着于修行，早一日躍過天門，成為真龍不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若執着于其他而被利用的話，也只怕會成一害。
雪羽歪着頭看着走到穴壁上挖出空隙來當做書櫃的深玄，聽着他念念有詞，抖抖羽毛。
清流大人，已經三百年了，為什麽您都不再來了呢？
已經三百年了……
這邊，深玄還在邊嘀咕邊嘗試着如何救自己撿到的書生。
他能感覺到，對方的生命力像早上陽光照射下的露水，正在緩慢地消失。
深玄“恩”了好一陣，隐約想起自己距離三千年的修行只差幾年，自己身上已隐約有了仙氣，想着用自己的氣灌到那人的體內應該可以救他，便不客氣地抓住方子瑜的手，催動自身靈氣，向對方體內強硬地灌去。
雪羽在他身邊，一臉奇怪地看着他們。
也該是方子瑜命不該絕，深玄也是冥冥之中得天厚愛。
無論深玄修為多麽精純無害，他與身為人類的方子瑜終究不是同類，非一族內強硬地将自己的靈氣化入對方體內是非常危險的舉動。
一般說來，這樣做的後果只有兩個，壞的是接受者融合不了施予者的精氣，最後爆血而死，或者接受者将施予者的氣血全部納為己用使對方喪命，唯一的特例就是，施與者與接受者彼此間傳送的靈氣少之又少，施與者不至失了自己的精魂，接受者又能将那些許的靈氣融入己身。
深玄懵懂而為，将他修行近三千年的純淨靈氣硬往方子瑜身子裏灌，而身為人類的方子瑜感覺到說不出的暖和疼痛，下意識地抗拒着。
方子瑜的抗拒自然使深玄的靈氣無法順暢地進入到他的體內，既救了他自己，也救了深玄。
試了兩此，發覺對方臉色更加蒼白急劇亦更急促，深玄停下了自己的舉動。
在雪羽的尖叫聲中，深玄一把将方子瑜抗在肩膀上。
“傻黑！你要去哪裏？”
“我去找臨軒大人救他！”
呼嘯一聲，深玄化出原身将方子瑜握在爪中，向着南海方向飛去，留下氣得嘎嘎叫着跳腳的雪羽。
南海嶼浪山，內陸綿延百裏的山脈在此斷絕，只留下高聳的斷崖，以及幾十丈下波濤洶湧的深海。
在這樣險峻的山崖上，居住着白龍臨軒。
深玄認識臨軒已經是兩百年前的事情了。
那一日，深玄盤成一團，在玉林山中的楓紅小居呆呆望天，只見到天空之中一道白虹飛過，身子反映比腦子快的深玄不假思索，飛身追了上去，不吃不喝連連追逐着那道身影不放，一直追到白龍降落的地方，亦現在的嶼浪山山崖頂。
化身成人的深玄緊緊盯着背對自己的白衣人，眼中滿含期待，直到臨軒轉身之後，更是露出了一絲羞澀。
白龍臨軒一身白衣缥缈，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黑蛟，好一會，手一擡，拿出一壺好酒。
“要喝一杯嗎？”
深玄連連點頭，只差沒搖搖尾巴。
也許真的是緣分，也許還有其他的東西，向來孤高的白龍臨軒，和初見面就喝得醉歪歪的黑蛟深玄成了朋友，一識，就是兩百年。
這一日，臨軒如以往一樣，站在嶼浪山頂，靜靜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碧藍。
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靠近，臨軒微微抿起了唇。
深玄來了。
臨軒對于深玄确實是有那麽一點好奇。
不僅是因為深玄那雙黑得透亮的眼睛，更因為他言談中懷念不已的小道士清流。
每一次，喝到最後醉醺醺的深玄總會說上一句。
“我已經好久沒有見到清流了，如果再見到他，一定帶他來見你。”
臨軒可以感覺到，他每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裏會有那麽一點點微妙。
深玄非常在乎清流這個事實，似乎有點讓他覺得有些在意。
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起，自己就已經有所覺察。
深玄看着自己的眼神中雖有驚異的歡喜，卻有一絲抹不去的黯然。
仿佛是尋找了多年，卻依然沒有找回寶物的失落感。
看着飛到自己身前，小心化為人形，将一個人抗在肩上的深玄，臨軒微微一挑眉。
那就是清流？
“臨軒大人！”
深玄一手扶着方子瑜，一邊看着臨軒，語氣中多了絲他自己還不明白的名叫柔情的東西，看向臨軒的眼中滿是熾熱。
臨軒沖他一點頭，目光不自覺停留在深玄帶來的人身上。
“人？”
“恩。”
深玄動了動，他身上沾了方子瑜昏迷中出的汗水，這讓他很不舒服。
“我在林裏撿到的，本想救他，但是我似乎不行。”
深玄皺皺眉頭。
臨軒一笑。
“所以你就把他帶來我這？”
深玄老實的點點頭。
臨軒有些好笑，這只蛟有時候還真是傻得可愛。
看了一眼眼前的人類，臨軒搖了搖頭：“他活不了多久了——”
臨軒話沒說完，他自己便愣在了一雙眼中。
“臨軒大人……”
深玄有些為難，這個人似乎随時都會死去，卻跟着自己一直撐到現在未曾咽氣，應該……還能夠得救吧……
深玄看着面無表情的臨軒，還在思考着怎麽開口讓臨軒出手救人，卻見臨軒眉心微微擰了起來：
“深玄，這個人，我救了。”
“啊？”
深玄轉頭看看自己左手攬着方子瑜，沒看到方子瑜睜開了眼，只看到他滿頭的汗水順着臉龐滑落，滴在地上，忍不住轉頭茫然地看着臨軒。
臨軒走近深玄，接過他攬着着方子瑜，抱進自己屋子裏去。
深玄趕緊跟上前去，看着臨軒将方子瑜放在他屋中小塌上，側坐在一邊，拉起對方的手腕，仔細把着。
深玄站在他身邊，有些興奮的四處張望着，神情卻全副放在臨軒身上。
不過須臾，臨軒訝異地“咦”了一聲。
一聽見臨軒“咦”了一聲，深玄便湊到他身邊，緊張地打量着臉色發青的方子瑜。
“怎麽了？他怎麽了？不會是要死了吧？”
深玄有些慌張，先前的自作主張如果真導致了這個人類的死亡，那麽他一定會被臨軒大人鄙棄的。
臨軒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身邊的黒蛟。
“你對他做了什麽？”
“我……”
深玄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吭哧道：“我把自己的氣灌他身體裏，是想救他來着……”
臨軒“恩”了一聲。
深玄站在臨軒身邊，緊張得想咬手，忍不住原地轉着圈。
臨軒低頭看了看方子瑜，轉頭看着沖自己緊張不已的深玄道：““深玄，人類需要進食，你不如去尋找些果子來，救他到底。”
深玄是臨軒說什麽就是什麽的主，聽了臨軒對自己的“請托”，雖然他心裏有些遺憾不能看到臨軒到底是怎麽救那個人類的，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所做的能被臨軒認同，他就忍不住想搖尾巴。
“那我走了！”
“恩。”
“真的走了。”
“去吧！”
“我會盡快回來。”
“好。”
看着深玄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最終撲出門去化出原身飛快離開，臨軒目光一轉，停留在那個人身上。
你想活嗎？
好，就讓我看看，你這份心，強到什麽地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