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玉林山中，一陣喧鬧之後，跌在水中的深玄頂着滿頭浮萍爬上岸，他頭上滿是被雪羽啄出的包，俊俏的臉上縱橫交錯着深淺不一的劃痕。
岸邊小憩而被打擾了的狐貍懶洋洋甩甩尾巴，狐眼半眯。
“真稀奇！深玄，你有一百年沒被雪羽追成這樣了吧？”
深玄“噗”一聲吐出一條小魚，尴尬地笑笑。
深玄拖着濕淋淋地身子不客氣地靠坐在狐貍身邊，曬着太陽，完全不顧對方一臉嫌惡。
黃白相間的狐貍受不了地一爪子拍在深玄頭頂，将一條困在其中已經翻白的小魚拍飛回水潭中。
“你又做了什麽蠢事？雪羽會氣成這樣？”
深玄苦着臉，耙耙自己頭發。
“我……救了那人在臨軒大人那。”
“然後？”
“臨軒大人說……人類要吃東西才能好……”
狐貍大人繼續點頭，心裏卻在念叨：你一口氣全說出來不行嗎？
深玄将頭低得更低：“我想着給那人吃點什麽好的，所以我就去看朱果，然後……”
狐貍一愣，好一會才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抖抖自己沾了深玄身上的水的毛，換個地方躺下，雙眼眯縫着。
“清流真可憐，已經被遺忘了呢！那顆朱果還是他小心救活的。唉……”
狐貍話才出口，順時覺得失言，忍不住轉頭去看深玄，卻只見到深玄起身離開，随着他的離開，山間生起了淡淡的山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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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玄邁步走着，心裏有種小時候誤吃了沒熟的野梨的感覺，很酸，很澀，那種味道直接沖上自己的鼻子眼眶，似乎又要像以前一樣掉下眼淚來。
什麽時候開始的？
明明最開始記得的，只有那一個身影。
明明許諾過，要把最好的都留下來給那人。
明明也約定過，一定會準時回來。
清流，你為什麽不回來？
你已經忘記我了嗎？
待深玄在山中一陣翻找，拿自己的衣襟兜了滿包水果晃悠着向臨軒那處而去時，已經過了十天了。
深玄帶着水果再次來到嶼浪山山頂時，一眼看到的，便正在看海的那個人類。
眼見着對方看起來非常不錯，深玄幾步上前，将水果遞了去：“給你。”
“呃……這位兄臺……你我可曾相識？”
面對塞給自己一堆水果的黑衣青年，方子瑜不知所措。
“啊，你好了？”深玄笑得牙齒白白：“這是給你的，嘗嘗看！”
方子瑜遲疑地看着深玄，再看看懷裏色香味俱全的水果，覺得自己的喉嚨确實有點幹，便拿了顆桃子，拿袖子一擦就啃起來。
他昨日裏醒來時，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直到見到那個滿頭白發的男子，在對方看似溫和的眼中和寥寥數語中得知，逃進深山的自己沒有死。
臨軒……
方子瑜啃食着味美汁多的桃子，心中翻浪一般。
據他所知，臨軒不是人……
而眼前這個……
忽然，方子瑜腦海中浮現出一雙燈籠眼，一張長着黑鱗的馬臉來，頓時一個踉跄，連連後退三步，臉色蒼白幾乎說不出話來。
“你你你你是那時候那個——”
“你怎麽了？”
深玄只看到方子瑜見鬼一般臉色大變，跟着就向後退去，一副站不穩随時會跌倒的樣子，忍不住向前一步伸手去，結果對方退得更加厲害了，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上。
“小心！”
就在深玄腳步一動時，一道白影閃過，就要跌倒在地的方子瑜被緊緊抱住，距離地面不過半尺。
“深玄，你一來就把人吓倒了，若你多來幾次，何必救他？”
“哦？我還以為你是去種果樹去了。”
在黒蛟開始低頭裝傻的時候，臨軒回頭仔細看着一臉蒼白神情才平靜下來的方子瑜。
“子瑜，你見過他？”說着，臨軒便帶着方子瑜以及深玄往屋裏走。
嗯？
深玄訝異地擡起頭來。
臨軒大人剛才叫的那個什麽“子魚”，難道是這個人類的名字？
臨軒望了眼不知道在想什麽，雙眼開始亮光的深玄，輕輕一笑，手微微搭在方子瑜肩上。
“你是他帶來的，放心，深玄沒有惡意，看他的樣子就知道。”
好容易定下心神來的方子瑜目光快速地在臨軒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上一瞄，轉頭看向眼鼓鼓看着自己的深玄，拱手道：“在下方子瑜，多謝這位——的救命之恩。”
深玄摸頭一笑：“我是深玄，不用客氣！你好了，就教我學詩詞吧！”
他沒聽錯吧？
方子瑜和深玄大眼瞪大眼，徑自走到屋外的臨軒如以往一樣面觀大海，內心思緒翻騰。
方子瑜被重創心肺，即使自己去取了仙草為他續命，終究還是不能長久。
曾以為冷血無情的自己，竟然會栽在一個人類身上？
事已至此，逆天也好，奪命也罷，都只要一個此世的方子瑜！
臨軒看着屋子內很快就熟絡起來相談甚歡的一人一蛟，眼中精光一閃。
上古之時，有逆天之法，洗髓去骨，變換軀體……
如果……
屋子提筆練字的深玄打了幾個顫，一擡頭便看見方子瑜有些青白的臉。
人類與自己終究是不同，要脆弱上許多。
深玄腦子裏牢記着這一說法，見方子瑜臉色不好，便起身告退離開。
深玄回到自己山間洞穴前，便見到狐貍頭上頂着雪羽，一鳥一狐滿是肅穆的神色，忍不住心中一動。
雪羽難得不賣關子，瞄着深玄：“清流傳了一個偶人回來。”
深玄臉上的笑容一僵，好一會，才又笑了起來。
“他沒事的話，就好了。”
說完，深玄拍了拍自己身上沒有的塵土，跨進自己的洞穴中。
原本，他是不住在洞穴中的，他最喜歡窩在水中，夏日泡清潭，冬日居溫泉。
只是，清流說，既然要修行，必然不能時刻以原身出現，要找一個地方居住下來。
所以，自己用爪子和尾巴，挖出這麽一個洞穴來，按照清流說的，放了睡覺的床，放書的櫃。
洞穴深處是一條小道，順着小道過去，是玉林山中最美麗的地方。
袅袅的霧氣四季不散，溫泉冷泉交相成雙，楓紅花香，美好得似是仙境中，一座小屋靜靜地等待着主人的回來。
小木門還是三百年前的樣子，如今被自己推開，那小路上久未有人行走，已經長滿了青苔，滑溜溜讓深玄差點摔倒。
踉跄着走到門前，推門進屋，深玄眼前一片朦胧中，有個銀白色的小小身影靜坐在床邊。
慢慢走近前去，雖然知道不是本人，但看到那張面孔，深玄還是忍不住紅了眼。
與白色迥然，絲絲透亮的銀色發絲像水光的碎片，小小的臉上是說不出來的淡然，低垂的眼簾後，似乎是含着最溫柔的情感。
“深玄，你還好嗎？有沒有乖乖地不亂跑？有沒有照顧好自己？”
“對不起，我失約了，只是，請你再給我一些時間……”
“深玄，我也很想你，所以……再等等……我一定會……一定……”
一聲聲的輕訴，訴不盡的思念，深玄伸手握住人偶的手，重複的聽着那還帶着點童音，卻如春風般和煦的聲音，反複聽着那人的問候與想念。
“清流！清流！”
深玄不斷呢喃着，一手扣開酒壺，醇香的美酒入喉，灑落一地相思。
“快點回來，快點回來，你說過要陪我喝酒，說過要幫我慶生的……”
“我告訴你，我現在和一個人類的書生在學作詩，你回來了，我就可以為你作詩了……”
“清流，快點回來……”
深玄将自己靠在人偶懷中慢慢睡去，如同多年前一般。
玉林山中，霧氣漸重，雪羽抖抖身子，往狐貍懷中直蹭。
“他哭了……”
狐貍溫柔地舔舔雪羽。
與此同時，嶼浪山頂，方子瑜噴出一口鮮血後失去了意識，抱住他的臨軒一臉慌亂，大聲喊着他的名字。忽然，臨軒眼中鋒芒一閃，計下心來。
深玄，既然你喜歡我，就用行動來踐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