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巳(2更)

傅錦朝騎馬,比林嫣的馬車行得快些。

出了城,他回頭望一眼被堵在人群後的馬車,問身側搖着灑金折扇,故作潇灑的範彥修:“彥修,方才那輛馬車似乎是林家的,你可有認出馬車裏是林家哪位公子?”

道旁經過的年輕姑娘們,個個穿着色彩鮮亮的衣裙,姹紫嫣紅如明豔春花。

範彥修左看看右瞧瞧,時而對身旁經過的姑娘眉語目挑,姑娘們羞紅臉遞來花簽,他都來者不拒。

回應傅錦朝的語氣,便顯得敷衍:“不知道,我只對好看的姑娘有興趣。”

說話間,又接到一支花簽,他沖傅錦朝炫耀:“今日贏得定然是我,記得備好銀子。”

經他一提醒,傅錦朝憶起,出門前範彥修提出的賭約,今日誰得到的花簽少,便輸二十兩銀子給多的那個。

前方人群向各方疏散,道路變得開闊。傅錦朝瞥他一眼,沒應聲,彎唇策馬将他甩在後頭。

正值春日,京郊田莊山野處處花開爛漫。

林嫣一手負于身後,一手輕搖镂空雕蘭花的象牙扇,沿着樂春江,朝人群熱鬧處去。

“嫣……”謝良俊剛吐出一個字,便被林嫣一揮折扇,拿扇骨擋住他的嘴。

“表弟。”謝良俊很識時務地改口,引得謝良睿等人哄笑。

江邊采花的姑娘們,被笑聲吸引,紛紛捏着花簽上前來。

一衆表兄弟中,林嫣的個子最矮,卻比尋常女子高挑些許,看起來是初長成的俊俏少年郎。

她眼神清亮有神,眉形描得俊逸而不張揚,很讨姑娘們歡心。

“敢問是哪位公子?”一位緋衣白裙的姑娘被同伴推上前,硬着頭皮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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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嫣收起折扇,落落大方躬身還禮:“小生謝良俊,姑娘有禮了。”

“我們要投謝公子為第一公子。”緋衣姑娘垂眸把花簽塞給她,提着花籃紅着臉跑了。

謝良俊看看自己和其他兄弟手中花簽,屈指可數。

再看看林嫣手裏的,兩雙手都數不過來。

“敢收花簽,卻不敢報自己的名字。”謝良俊冷哼一聲。

身側的二表哥謝良睿當即在他後腦拍了一記:“怎麽跟表弟說話呢!”

林嫣失笑,清清嗓音,繼續刻意粗着嗓音道:“三表哥,親兄弟明算賬,名分歸你,彩頭歸我。”

每年上巳節前,京城最大的茶樓鳴泉樓會在京城各處,向年輕女子們贈送花簽。

到了上巳節這日,女子們可将雕刻着鳴泉樓印記的花簽,送給最中意的男子。

得花簽最多的男子,便能摘得京城第一公子的名號,并得一份鳴泉樓的鎮店之寶作為彩頭。

每年的彩頭都不同,今年正好是林嫣想要的,一整套藍田芙蓉玉薄胎雕花茶具。

話音剛落,便聽前方傳來歡呼聲,熱鬧極了。

林嫣聞聲望去,只見一位白衣公子正被一支蹴鞠隊簇擁着,好些圍觀的姑娘家正設法向那白衣公子遞花簽。

驀地,林嫣腦中閃過那芙蓉玉茶具被白衣公子搶去的畫面,俊俏的小臉登時由晴轉陰。

她看到了,謝良俊等人自然也看得清楚。

“那傻小子的花簽似乎比表弟更多。”謝良俊立在林嫣身側,手臂抵了抵她肩膀。

林嫣氣得面頰微紅,忍着揍他的沖動,輕咬貝齒:“等着瞧!”

随即,不等謝良俊等人反應,她大步行至臨時設立的蹴鞠場側,潇灑地揮開折扇,特意粗聲粗氣道:“這位仁兄似乎很擅長蹴鞠,不知可願與小弟切磋一二?”

身着白衣的範彥修剛擊敗一支配合默契的蹴鞠隊,又被姑娘們圍着贈送花簽,情緒正高漲,聽到這句挑釁的話,只當是有人嫉妒他,想出風頭。

瞧也未瞧他一眼,範彥修便應道:“好啊,願向兄臺讨教一二。”

而立在另一側的傅錦朝,溫聲望去,正好對上謝良俊等人的視線。

他目光不動聲色掃過林家幾位公子,隔着人群,風度翩翩遙望致意。

“裝模作樣。”謝良俊很看不慣他這副清貴公子的姿态,冷嗤一聲,錯開視線。

往裏擠了擠,站到林嫣身側。

謝良睿等人則維持着風度,向傅錦朝還禮,面上帶着恰到好處的歉意。

對此,傅錦朝只是笑笑,并不在意。

“那幾個是兵馬司士兵蹴鞠隊的人,他能踢得過他們,定有幾分能耐,你別逞強。”謝良俊扯住林嫣衣袖,低下頭,壓低聲音勸。

他了解林嫣的性子,怕她輸了下不來臺,更不想她當着傅家人的面輸。

否則,晚些時候讓這姑奶奶知道出了多大的糗,受苦的還是他。

傅錦朝習過武,耳聰目明,将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目光越過衆人落在那位身量纖瘦的少年郎身上,默默打量。

只一眼,他便認出,這是林家馬車裏沖他甩簾帷的那位。

林家幾位公子的性子,他都有所耳聞,知謝良俊素來桀骜不馴。

眼下見謝良俊對那少年連哄帶求、低聲下氣的姿态,傅錦朝越發好奇,這俊俏少年究竟是林家哪位公子?

林嫣沒察覺到傅錦朝的打量。

還沒開始踢,便被謝良俊潑了冷水,她眉心輕颦,美目朝謝良俊一橫。

簌地一聲收攏折扇,扇骨順勢敲在謝良俊額角。

“蹴鞠隊又如何?表哥怕,我卻不怕!”林嫣将折扇塞在吃痛捂頭的謝良俊手中,動作利落地整整袖口,環視範彥修等人,“你們大可一起來。”

此話一出,不止範彥修被驚到,連兵馬司的蹴鞠隊士兵也齊齊望過來,瞠目結舌打量她:“小兄弟年紀不大,口氣倒是不小。”

林嫣一手叉腰,興致勃勃望着他們。

眼角餘光發現一道略眼熟的身影,她目光下意識移過去,正好對上傅錦朝溫煦的眉眼。

怔愣一瞬,林嫣下颌微微揚起,別開視線,越發擺出神氣十足的架勢。

而她看向傅錦朝的那一瞬間,卻沒注意到範彥修錯愕的神情。

待她目光重新落到範彥修臉上,對方神情已然恢複如常,甚至收起先前本能的敵意,彬彬施禮:“賢弟有此雅興,愚兄卻之不恭。”

随即,他将手中八片皮革縫制的圓球抛向林嫣:“賢弟先請。”

衆人自覺散開,充滿氣的圓球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朝林嫣方向飛落。

林嫣仰望皮球,在衆人的矚目中,輕輕一躍,順勢将皮球踢向蹴鞠隊身後的球門。

她動作迅速,身輕如燕。

蹴鞠隊甚至來不及站好位置,皮球便已落入球門範圍內。

氣氛靜默一瞬,只聞香風拂過樂春江畔新綠鋪陳的春草習習。

短暫的靜谧過後,江畔草坪上便傳開姑娘們興奮的喝彩聲。

不多時,引來越來越多的圍觀者。

“再來。”場地中,林嫣沖範彥修飛了飛眉。

這一回,她并未搶占先機,出其不意致勝。

她身姿挺巧,皮球在她足下仿佛被一種特殊的吸引力牽引,與她舞姿一般輕巧優美的動作融為一體。

範彥修自诩個中高手,連碰到球的機會都沒有。

一想到對方可能的身份,範彥修腦門上汗意便止不住,唯恐給八尺男兒丢了顏面。

最開始是出于君子之風接受挑釁,想着腳下留情,不叫對方輸了哭鼻子。

這會子見識到林嫣的實力,他幾乎是為了男子的顏面而戰,鉚足了勁去踢。

可最後,三場下來,林嫣出盡風頭,賺去所有花簽,他們則連一個球也沒進。

“承讓了。”林嫣将花簽裝進備好的布囊,朝範彥修等人拱拱手。

範彥修望着她,只覺臉上火辣辣的,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倒是兵馬司蹴鞠隊領頭的一位,将手搭在他肩頭,望着林嫣,氣喘籲籲不甘心嘀咕:“這小子哪裏冒出來的?還真是邪門兒!”

“她不是自稱林家表少爺謝良俊?”範彥修盯着林嫣志得意滿的笑顏,低聲應。

誰知,那領頭呸了一聲:“狗屁,謝良俊我認得,他身後那位讓他別跟我們比試的公子才是。”

出于給林家面子,領頭聲音壓得低,并未當場拆穿。

可輸給一個身板纖瘦的少年,他終究不甘,嘴硬道:“長得娘們兮兮的,給我們兵馬司看門都嫌棄。”

“咳咳。”範彥修被曠野春風嗆着,臉不紅心不跳應,“兄弟說得對。”

蹴鞠隊沒了踢球的興致,灰頭土臉去收拾,一邊收拾,還時不時悄悄打量林嫣兩眼,仿佛她生了三頭六臂。

一位着常服的士兵看看林嫣腳邊的皮球,再看看林嫣,眼神崇拜沖她抱拳道:“有勞小兄弟把球踢過來。”

林嫣提着布囊,望望他站的方位,展顏一笑:“好說。”

随即,她足尖輕擡,衣袂拂動間,皮球徑直朝士兵飛去。

只不過,她踢得又高又遠,那球直接從士兵頭頂越過。

範彥修剛擠出人群,走到傅錦朝身側,張張嘴,還沒來得及開口,便感受到身後一陣疾風襲來。

下一瞬,本該被蹴鞠隊收去的皮球,重重砸在傅錦朝心口。

傅錦朝不躲不避,順勢将球接在手中。

雖然他仍身姿挺拔如松竹,不見一絲晃動,範彥修卻清晰聽到他輕輕一聲吸氣聲。

可見,那皮球砸得有多重。

若皮球落偏一些,砸在他後腦……範彥修略一想,便氣不打一處來。

沒等傅錦朝反應,他便搶過傅錦朝手中皮球,撥開人群,大步朝林嫣走去,氣勢洶洶:“你收了姑娘們的花簽,小爺都沒拆穿你,你這姑娘怎麽如此心狠手辣?”

說着,他把皮球塞給目瞪口呆的士兵,盯着林嫣手中布囊,伸出手:“女子争什麽第一公子?花簽歸我!”

話音剛落,他就後悔了。

只顧着不能讓這女子當選京城第一公子,一時情急卻忘記,第一公子她雖當不上,可她踢贏兵馬司蹴鞠隊卻是實打實的本事啊!

“什麽?這位謝郎君是女子?”圍觀衆人齊齊望向林嫣,指指點點議論。

在場衆人中,最受震撼的,還是傅錦朝。

隔着沸騰的人群,他默默望向一身青衫的林嫣,想起皇帝的話:“朕有意為愛卿與尚書千金賜婚,愛卿恐需委曲求全些時日,待新政推行,朕多記你一功。”

眼前這位,定然是林尚書愛女林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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