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洞
陳玉濃擡手拍了拍林嫣的肩,無聲寬慰她。
随即,壓低聲音問清瑤郡主:“當年林家和傅家的事,郡主沒聽說麽?沒錯,傅表哥便是出自那個傅家。”
春闱之後,傅錦朝的名諱也算響徹京城。
林家和傅家的恩怨,清瑤郡主自然也有所耳聞。
只是沒想到,傅錦朝乃傅首輔的後人。
瞧年紀,該是孫輩。
“林嫣,我錯了,我這就去親手為你挑一株牡丹。”清瑤郡主心裏很是過意不去。
“不用了。”牡丹乃長公主心愛之物,林嫣并不想奪人所好,更不需要好友為此道歉。
況且,她心裏有很重要的事想向郡主求證:“我有一事想問郡主,還請郡主解惑。”
林嫣語氣鄭重,還稱她郡主。
清瑤郡主以為她碰到了很嚴峻的事,愣愣道:“你若有事,盡管開口,我去找母親或是皇舅舅。”
聽她這般說,林嫣才後知後覺,自己神色間洩露出內心的焦灼,讓好友擔憂了。
遂彎起唇角,嫣然含笑,打消清瑤郡主和陳玉濃的疑慮:“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我就是想問問府裏發出的請帖。”
說到此處,她側眸朝水榭方向望一眼。
不期然,對上傅錦朝望過來的視線。
雖不确定對方可有認出她,林嫣仍下意識後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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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斂身形,自認為把身影藏得更嚴實,才解釋道:“傅家如今門衰祚薄,我以為今日賞花宴,傅侍講應當不會出現在府內,不知他可是拿了旁人的請帖來的?”
原來林嫣并不自己出了什麽事,而是在介意這個。
清瑤郡主松一口氣,略想想,微微搖頭:“進府時,守衛會确認身份,拿旁人的請帖是進不來的。而且,他比你們來得早,又親自向母親請安,賓客名冊是母親安排的,應當是母親命人給他送的請帖。”
也對,林嫣心內暗暗嘆息。
若不是長公主親自開口邀請的,在他面見長公主的時候,長公主便會命人趕他出去,絕不可能誇贊。
可長公主待她亦是慈藹如往昔,若皇帝當真有心針對林家,長公主豈會如此?
林嫣有些困惑,或許是她想岔了,把事情想複雜了?
“你放心,我們是朋友,若傅家哪天敢對林家使絆子,我定然站在你們林家這邊!”清瑤郡主豎起幾根手指,信誓旦旦。
身為長公主獨女,清瑤郡主如此推心置腹,林嫣心中憂慮又打消許多。
“別擔心,我就是随便問問。”林嫣莞爾,神情轉而輕松灑脫,語氣頗有些清傲,“我爹爹和幾位哥哥也都向陛下盡忠,陛下英明神武,他想使絆子,還不知摔的是誰呢。他能被長公主邀請,是他的本事,若他日肖其祖輩作奸犯科,林家第一個不饒他。”
三人竊竊私語一陣,再往水榭望去時,窗口對弈的人已不見蹤影。
趁無人察覺,三人悄然離開湖畔柳蔭,相攜往園中去。
暖陽明媚,花木扶蘇,花林間遠遠傳來歡聲笑語,空氣中彌散着鮮果、點心的甜香。
“不是我替傅表哥說話,我總覺得,他不像是有野心的人。”陳玉濃話剛出口,便被兩雙眼睛盯住,陽光篩過花影照在臉上,不再覺得煦暖,而是有些火辣辣的。
仿佛她是三個好友中,唯一胳膊肘往外拐的人。
緊張之下,陳玉濃嗫嗫嚅嚅:“或許,傅表哥只是想謀個一官半職,過安穩日子呢?”
為了增加說服力,她挺直脊背,補充道:“若他有對付林家的野心,怎不見他投靠有權有勢的朝臣,也不見他攀附高門貴女?就連想與我們這即将沒落的伯府結親,還是他祖母一人在張羅,連我那無依無靠的堂妹,老太太也不挑剔。”
對于老太太不挑剔這一點,陳玉濃更相信是老太太退而求其次,想找個乖巧聽話的孫媳。
可傅家與陳家再不親近,也還是親戚。
她若半點不為親戚說好話,顯得太薄情。
說幾句好話無傷大雅,并不會對林嫣造成什麽傷害。
若能因此讓林嫣正視傅錦朝,看到他身上哪怕一丁點優點,稍稍化解林家和傅家之間的隔閡,陳玉濃也樂意看見。
否則,等堂妹玉嬌嫁入傅家,兩家關系更近一層,她長長久久夾在中間傅家和林家之間,顯得裏外不是人。
“聽你這麽一說,好像也有道理。”林嫣下意識捋了捋拂在臉頰的發絲,腦海中浮現出傅錦朝溫潤如玉的風儀。
都說透過眼神能看出一個人的品行,他那樣對誰都是溫暄含笑,姿态謙遜的人,會壞到哪裏去?
他的朋友範公子能忍痛割愛,把芙蓉玉茶具送給她,至少說明他們對眼前的形勢心知肚明。今非昔比,眼下是他們要伏低做小,求着林家的時候。
這般一想,林嫣萦繞于心的擔憂幾乎消散無蹤。
“下回遇到,我不針對他便是了。”林嫣挽住陳玉濃臂彎,親昵地将下颌點在她肩頭,“我這可是看在玉濃姐姐的面子上,不讓你為難。”
不多時,長公主差人來尋清瑤,陳玉濃則在亭中與幾位貴女切磋琴藝。
琴音琤琤,春色正好。
林嫣坐不住,起身步入花圃間,沿着小徑信步游賞,不知不覺走到一處假山側。
高大的太湖石層層疊疊,下面竟還有一方窄窄的門洞。
一叢盤虬的淩霄花,沿着門洞側蜿蜒的假山石往上攀爬,密密層層的新綠,擋住小半邊門洞。
洞口上方的綠葉間,零星立着數朵亭亭嬌豔的花,陽光照耀下,格外惹人憐。
林嫣擡手,想摘一朵,卻夠不着。
腳下石徑潮濕,又生了苔藓,她怕滑倒,便作罷。
略低下頭,從門洞進去,山洞內漆黑一片,也不知會通向何處。
往裏走幾步,才發覺山洞并不深,轉過兩道彎,便見着另一邊照進來的光亮。
稍稍提裙往光亮處走,又要小心裙裾或是衣袖蹭到石壁上的青苔,林嫣走得又輕又緩。
眼見着還有兩步便能走出去,卻忽而聽見洞外傳來一道女子的呼喚:“傅公子,請留步!”
聲音不算太熟,可她似乎在哪裏聽過,确定是認識的貴女。
正思量是誰,又聽到一位男子的聲音:“不知小姐有何指教?”
诶?男子的聲音,竟也有些耳熟。
不過,偷聽旁人談話,終歸不太合适。
林嫣稍稍調轉足尖,便想從來路走出去,悄然離開,以免驚擾洞口外的男女,彼此讪然。
“小女子溫如,素來仰慕傅公子才學,今日得遇公子,有一事想向公子請教。”洞外女子嗓音細柔,很是動聽。
原來是想請教學問,向才學聞名的傅公子。
嗯?這傅公子莫不是傅錦朝?!
林嫣腳底一滑,忙将手撐在洞壁,堪堪穩住心神。
細想想,傅公子的聲音,可不就是傅錦朝麽?
只是他們打交道甚少,才一時沒聽出來。
猜出洞外男子是誰,林嫣忽而不想走了。
聽人壁角是不太好,可那人是傅錦朝便另當別論。
假山四下幽靜,萬一他做歹事,或者诓騙溫小姐呢?她一定出去揭穿他的真面目。
當然,若他表裏如一,她便等他們走了再悄悄出去,絕不打擾,也不亂說話,只當沒來過。
溫小姐向傅錦朝請教學問,倒也正中她下懷。
太傅之女、皇後之妹溫如,自小便靠才名冠京華。林嫣倒想看看傅錦朝是不是有真才實學,能不能替溫小姐解惑。
若他堂堂翰林院侍講,被閨中貴女難住,林嫣定要回去講給玉濃聽,好好笑話一番。
洞外,傅錦朝并未問溫如想問什麽。
而是後退一步,拉開彼此的距離,儀态端方向溫如拱手施禮:“溫小姐有禮。”
“傅某才疏學淺,實在不敢班門弄斧,恐贻笑大方。溫小姐有何疑問,不妨向太傅大人請教。”
他語氣溫潤,姿态謙遜,絲毫不咄咄逼人。
可溫如被他直白地拒絕,仍是難堪窘迫地說不出話來。
“你……”溫如才情出衆,多少才俊向父親獻文獻賦,只為搏她垂青,她何嘗被人這般幹脆利落地拒絕過?還是被她芳心暗許的男子。
情緒波動間,她眼中泛起淚光,不确定他是不懂她心意,還是故意裝不知。
洞外氣氛僵持一息,洞內林嫣将兩人的話在心裏打了個轉,也很是納悶兒。
傅錦朝說得沒錯啊,論才學,他一個侍講定然比不上溫太傅。
可溫如身為溫太傅的女兒,若功課上有疑問,為何要舍近求遠?
一個荒謬的念頭在她心中升起,該不會溫家也看不慣傅錦朝高調博名,特意讓溫如借着賞花宴的機會,拆穿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