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回門
短短兩日, 再回到林家,恍如隔世。
林嫣看着從門前迎過來的爹娘和哥哥們,眼眶竟不由自主濕潤。
嫁人與出門游玩, 到底還是不一樣。
從前,她只怪爹娘管她太緊,讓她玩得總不夠自如。
嫁去傅家這兩日, 爹娘倒是管不到她了,林嫣卻總覺少了些什麽。
直到回府, 林嫣才明白,心裏悵然若失的是什麽。
爹爹瞧着還好, 阿娘眼圈下明顯塗着比往日厚重的脂粉。
是這兩日沒睡好麽?
林嫣拉着謝氏的手,含笑應着話, 沒問。
不僅她帶來了回門禮,爹娘和哥哥們也給她準備了好些東西,林嫣有些無奈:“我才嫁過去兩日,帶了那麽多嫁妝去, 什麽都不缺, 你們這是做什麽呀。”
“喲, 嫁過去兩日就長成大姑娘了。”謝良俊将手臂撐在林灏肩頭, 吊兒郎當道,“林大哥, 你說說, 咱們小妹何時嫌禮物多過?”
三表哥敢打趣她?林嫣下意識看了傅錦朝一眼。
他該不會認為,她是個花錢如流水, 完全不懂過日子的嬌小姐吧?
想到這種可能, 她望向謝良俊,冁然含笑:“兩日不見, 三表哥生得越發俊朗了。”
說着,她話鋒忽而一轉:“只可惜,長了這麽一張嘴。”
“嫣兒!”謝氏輕斥,“錦朝還在呢,沒大沒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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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傅錦朝含笑應聲,“嫣兒性情率真,小婿很喜歡,岳母不必苛責。”
面上雲淡風輕,甚至有些縱容林嫣之意。
他內心,任誰也進不去的地方,卻劃過一絲異樣的情愫。
話音落下,他目光不着痕跡往謝良俊身上落落。
嫣兒誇謝良俊生得俊朗。
眼見着林嫣與謝良俊二人,你來我往鬥嘴,熱熱鬧鬧,不亦樂乎。
傅錦朝心底那異樣的情愫,更是不受控制地往上滋長蔓延。
不得不承認,謝良俊比他有朝氣,那是與林嫣身上相似的朝氣。
而林嫣面對謝良俊時,那樣的熟稔與親近,那樣簡單的歡喜,也是與他在一起時,不曾有的。
若非他從中作梗,利用皇帝向萬象寺施壓,林嫣這會子應當已嫁給能與她玩笑嬉鬧的三表哥。
想到此處,傅錦朝看向謝良俊的目光,便隐隐透着不善。
正與林嫣拌嘴的謝良俊,剛剛有所察覺,朝傅錦朝望來,傅錦朝便适時收回視線,攬住林嫣的肩膀問:“不是說坐馬車累了麽?要不要先去歇歇?”
聞言,林嫣心內莫名,止住話頭,側眸望他,神情微詫。
她何時說坐馬車累了?
再說,他與哥哥們聊得正興起,傅錦朝看不到麽?
傅錦朝沒解釋,宣示了所有權之後,望了謝良俊一眼,随即向林尚書施禮,風儀謙朗:“岳父大人,小婿有一事不明,想請岳父指點一二,不知可否移步?”
林嫣凝着他側臉,立時心領神會。
昨夜與她聊起新政之時,傅錦朝便說過,爹爹怕觸動太多人的利益,行事較為保守,一直強烈反對,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
他想借回門之際,與爹爹探讨一二。
說起此事時,傅錦朝還有些憂心,不知爹爹願不願意給他說話的機會。
既然他想做的是利國利民的大事,既然他有面對所有非議的勇氣,林嫣覺得自己幫點小忙,是義不容辭。
身為林家的女兒,大是大非上,她絕不會輸給傅家子。
是以,沒等林尚書開口,林嫣便快步走過去,挽住林尚書手臂撒嬌:“爹爹,您就指點指點夫君嘛。他初入官場,或許有些事思慮不周,可他一腔赤誠之心,與爹爹年輕時無異,爹爹多教教他,就當是為了女兒,好不好?”
一腔赤誠。
簡單的四個字,正中林尚書心房。
是啊,年輕時,誰不是滿懷抱負,想要為國為民,建功立業?
可是光有赤誠,光有野心,遠遠不夠,這麽多年他學會了一件事,那便是不要與時運對着幹。
眼下,大魏正走下坡路,他不是不知道。
只是,哪朝哪代也不是千秋萬載的,他為朝政殚精竭慮十餘載,如今只想明哲保身。
“有什麽話……”林尚書能猜到傅錦朝想說什麽,可他不想私下談論新政。
他想說,有什麽話,明日早朝再說。
可惜,林嫣了解他,他話剛出口,便被林嫣急急打斷。
她抓着林尚書手臂,嗓音又甜又嬌,還有一絲埋怨:“爹爹。”
得,才嫁過去兩日,便與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夫君一條心了。
看得出,女兒是真喜歡傅錦朝。
可傅錦朝呢?林灏說錦朝喜歡嫣兒,但他稱自己為“岳父大人”,而非如嫣兒一般稱他爹爹。
林尚書隐隐明白,錦朝有心結,待嫣兒的心思,并不如嫣兒待他那般。
思及此,他心內暗暗嘆息,他的掌上明珠啊,就是來讨債的。
“錦朝,随我去書房。”林尚書說完,率先走出廳堂。
進到書房,小厮奉上清熱降火的涼茶,便悄然退出去。
林尚書坐到書案後,脊背貼着椅背,望向下首的傅錦朝:“你想勸我同意新政,再一起幫陛下說服百官。”
不是疑問,而是篤定的語氣。
而他的眼神,也明明白白将答案告訴傅錦朝,不可能。
傅錦朝眉眼溫暄,面色不改,仿佛沒聽出林尚書的态度。
“是,也不全是。”傅錦朝彎彎唇,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捏在手裏,望望空白的信封,語氣如常,“小婿今日來,主要還是想向岳父大人請教一樁舊事。”
舊事二字一出,林尚書便心領神會,明白他是想問當年傅首輔的案子。
他嘴唇嚅動,又緘默不語。
傅錦朝也不急于問什麽,而是起身,将無名信封放到書案上,不卑不亢道:“岳父大人不妨先看看這個。”
那信封是簇新的,林尚書拿在手中,望一眼傅錦朝。
既是翁婿,有什麽話他不能當面說,還要寫信?或者,他是替旁人遞的信?
林尚書思量着,默默拆開信封,抽出裏面薄薄的紙箋。
紙箋顏色古樸,看折痕、筆跡,應當有些年頭了。
尤其是上面的筆跡,熟悉又陌生,瞬間将林尚書的記憶拉回十七年前。
“我不怪你。”
紙箋上,寫着這四個字。
傅錦朝立在書案側,将林尚書神情變化盡收眼底,淡淡問:“岳父大人可還認得,這紙上的筆跡出自何人?”
不是質問的語氣,而是閑敘家常的随意。
可是,他問的不是家常。
“傅首輔,你的祖父。”林尚書喉間像是卡着什麽東西,說話有些艱難。
他怎麽會不記得呢?傅首輔也算是他的伯樂,曾多次在先帝面前對他贊譽有加。
為了施展抱負,為了給妻子腹中孩兒更好的成長環境,他确實做了許多實事,簡在帝心。
并非所有事,他都記得清楚,可那是傅首輔。
“這是首輔大人想對我說的?”林尚書擡眸望他,握着紙箋的手微微顫抖。
傅錦朝移開視線,沒再盯着他的異樣的神情。
身為傅家子孫,他其實很願意看到林尚書臉上露出驚惶、悔恨之類的情緒。
可同時,林尚書是林嫣的父親。
不知怎的,他又不想看了。
“信是祖父臨終前寫下的,沒說交給何人。不過,他說,他一生行事磊落,無愧天地,讓我不必以生在傅家為恥。還說他,天威難測,龍眼無恩。”傅錦朝緩緩道來。
連他自己也想不到,當着林尚書的面說起祖父最後的話,他語氣竟能如此平靜。
“天威難測,龍眼無恩。”林尚書盯着紙箋上的字跡,口中念念有詞,不知念了多少遍。
最後,他笑了,布着褶皺的眼中,隐忍淚光。
首輔大人沒說交給何人,可林尚書明白啊。
讓他心驚的是,傅錦朝當時年少,竟也猜得到,還特意把紙箋留到今日才交給他。
傅錦朝望着側邊滿牆的書架,輕輕問出,他曾問過祖父的話:“我想知道,當年祖父究竟有沒有徇私舞弊。”
書房中,氣氛凝滞。
而林嫣這邊,正坐在涼絲絲的碧紗櫥裏,吃着鮮甜的瓜果。
“別只顧着吃,等會兒回去,我讓芳茜帶一些。”謝氏望着她,憂心忡忡,“你們是不是還沒圓房?娘瞧着,他待你還算體貼,你待他更是維護,你們莫不是串通好,在爹娘面前做戲的?”
林嫣正咬着紅豔豔的瓜肉,聽到謝氏的話,登時嗆着,趕忙拿帕子掩住唇瓣,擦拭唇角紅豔的瓜汁。
“阿娘,您眼力也太厲害了,連我們圓沒圓房都瞧得出?!”林嫣大為震驚,她覺着,回府那會子,她與傅錦朝表現得已經很親近了。
“娘是過來人,再說,知女莫若母,娘還能不了解你?”謝氏捏了一下她臉頰,又有些納悶,“若說是做戲,那你演得也太逼真了。哦,對,你是真喜歡他。”
說着說着,她又有些生氣:“我的女兒生得又好,性子又好,嫁妝還豐厚,他有什麽可挑的?”
說完,她又被自己繞糊塗了,這親事不是傅錦朝自己去皇帝跟前求的麽?林灏說過,傅錦朝喜歡嫣兒啊。
她神情一時喜,一時憂,林嫣都看在眼裏。
也明白,若今日不告訴阿娘,等她回到傅家去,還不知阿娘要如何憂心。
“阿娘,您別瞎猜了,是我自己不願意。”林嫣放下絹帕,靠在謝氏肩頭,嗓音嬌嬌,信口胡謅,“我年紀還小呢,不想生小娃娃,我害怕。”
嗤,謝氏笑出聲來。
嫣兒不願同房,錦朝也肯依她,看來他待嫣兒不錯。
謝氏稍稍安心,也很認同女兒的想法。
“說的不錯,嫣兒還小,等過兩年,身子長開些,再考慮也不遲。”不過,傅錦朝還有個祖母,老人家多半等着抱重孫,謝氏又道,“若老太太催,你便推到阿娘這兒,就說是阿娘說的,不許你們太早生娃娃。”
不過,為了不生娃娃,讓女兒一直不與女婿圓房,似乎也不現實。
萬一傅錦朝被人帶壞了,納妾、養外室,豈不叫女兒傷心?
“圓房之事,你自己拿捏着分寸,也不必一味避着。”謝氏嗓音低下去,悄悄教女兒,“也有不生娃娃的法子。”
雖是女兒房裏的事,她不便多說,可畢竟是自己女兒,她多教一些,總好過女兒跌跌撞撞去吃虧攢經驗。
聽謝氏細細說完,林嫣如坐針氈,臉頰更是赧紅,似新勻開一層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