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在意

良久, 林嫣聽到江水拍打石岸的嘩聲。

她伏在傅錦朝襟前，大口大口貪婪呼吸着江面吹來的濕漉漉的空氣。

唇瓣紅潤潤的，雪膚透着桃花色。

傅錦朝一手攬着她, 一手輕輕撫着她脊背，幫她順氣。

“傅錦朝，說話說得好好的, 你突然，突然親我做什麽？”林嫣嗓音還不太平穩, “你該不會，是真的喜歡上我了？”

很滿意自己的猜測, 她語氣裏自然流露出淺淺驕傲。

可擡起眼眸，對上傅錦朝的平靜的眼神, 她又不确定了。

“我不是早說過，對嫣兒一見傾心嗎？”傅錦朝拿指腹細細摩挲着她臉頰姣美的輪廓，嗓音清潤，“只是你一直不肯信。”

是啊, 成親前, 他便說過, 她喜歡他。

明明她已然相信他是個君子, 是個好官，為何就沒辦法相信, 他喜歡她呢？

也許, 感情上，她也該學會相信他。

“對哦。”林嫣揚起細頸, 沖他眨眨眼, 嬌豔俏麗，“那便辛苦夫君繼續努力, 争取也讓我喜歡上你。這樣才公平，是不是？”

公平？嗬，從他今日走出林家書房起，他們之間就沒有公平二字。

傅錦朝狀似溫柔地貼了貼她眉心，但笑未語。

馬車駛得平穩，速度卻有些慢。

回到傅家時，天色已是灰蒙蒙的，林嫣腰也酸，腿也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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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芳茜給了賞錢，林嫣便讓車夫回林家去。

一路往小院走去，林嫣腿腳漸漸緩過勁兒來。

芳茜先行一步回屋備水去了，繼續往裏幾步，兩人走過老太太院外的甬路。

天色全暗，老太太節儉，不許府中多餘掌燈，府中光線不亮。

樹影從頭頂掠過，溫柔而輕緩，夜風徐徐拂過面頰，暖暖的，比起白日裏要舒服許多。

四下清寂，再無旁人。

地上一雙人影，不太清晰，一高一低，似水中倒映的山影。

明明傅錦朝就在她身側，行動間，手臂甚至時常輕輕摩擦到一處，可她就是有種說不上來的直覺。

她覺得，傅錦朝離她較往日要遠。

今日的傅錦朝，或者說是從林家出來後的傅錦朝，身上似乎多了些什麽，是她觸摸不到的。

林嫣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傅錦朝。”林嫣忽而側身，站到他颀長的影子裏。

窈窕挺秀的身形擋在他面前，嗓音柔柔軟軟，像極了她在林家撒嬌的時候：“我腿酸，走不動了。”

“是我疏忽了。”傅錦朝似剛回神。

他淺淺彎唇，朝林嫣伸出手，想抱她回小院。

離小院已經很近，她又不是特別嬌氣的性子，怎的忽而纏人起來？是怪他方才想心事，冷落了她？

正思量着，便見林嫣纖手搭在他手腕，将他手臂按回去。

随即，林嫣在他微詫的目光中，繞至他身後，輕輕環住他精瘦挺拔的腰。

她稍稍探首，笑着命令：“我要你背我回屋。”

“好。”傅錦朝溫聲應。

身姿尚未蹲下去，背後女子卻猛地跳到他身上，環住他脖頸，雪腕交叉在他喉骨處，大膽又頑皮。

這一跳猝不及防。

傅錦朝身形晃了晃，迅速穩住。

他雙手探至兩側，扶住她纏在他腰側的腿，免得她掉下去。

“調皮。”他輕嘆。

“哈哈。”林嫣發出得逞的輕笑，稍稍側首，凝着他側臉，“傅錦朝，你怎麽跟三表哥一樣？從前幾個哥哥裏，我最喜歡三表哥背我，不光是三表哥生得最好看，還因為我每次想戲弄他都能得逞。哦，也不一樣，你這還是第一次呢，我不笑你。”

說着，她便抿起唇瓣，忍笑的氣息從鼻尖鑽出來，拂在他耳側。

林嫣覺得傅錦朝想心事時，似乎不太開心，她想讓他開心。

所以告訴他，從前她只讓三表哥背的，現在肯讓他背呢。

他與三表哥一樣，生得都好，所以只要他努努力，她會喜歡上他的。

是那種，會明明白白說出口，大大方方承認的喜歡。

傅錦朝确實笑了，淺淺的。

他似乎沒有過很濃烈的情緒，除了在馬車裏親她之時。

這樣的笑，讓林嫣暗暗洩氣，打消了再逗他的念頭。他所說的喜歡，大抵只有很淺淡的一點。

而傅錦朝，被她頑皮地撞上脊背，緊緊環住的時候，确實有一瞬的歡喜。

可聽到她說的話，剛剛生出的歡喜又悄然收斂。

在嫣兒心裏，謝良俊生得最好看，所以她喜歡讓三表哥背她，時常戲弄她的三表哥。

而眼下，她身在傅家，不能與謝良俊玩鬧在一處，才退而求其次，想讓他陪她玩。

“你已是我娘子，往後走不動了，有我背你，不必再去麻煩表哥。”傅錦朝背着林嫣，穿過斑駁樹影，不緊不慢往前走。

傅錦朝說，往後都由他來背她，林嫣是歡喜的。

可她讓三表哥背她的時候，那能叫麻煩嗎？那時候她尚未及笄，又沒多重。

想到這裏，林嫣便将臉頰貼在他頸後，沒應他。

院門大開，傅錦朝背着林嫣，徑直走進院子。

聞到他身上熟悉的，讓人安定的衣香，林嫣已經不氣了。

如今，她身子長開，不比小時候，傅錦朝背她肯定比三表哥背她的時候累。

再說，三表哥自小習武，後來又去了軍中歷練，體力好。

而傅錦朝，功夫學得不差，到底是文人，林嫣還是不想累着他。

“放我下來吧，我自己回屋，被丫鬟們瞧見不好。”林嫣唇瓣貼在他耳側，輕聲細語道。

方才她沉默不語，傅錦朝便覺她不開心，是因為他說的那句話吧？

她不希望往後都由他來背她。

“在自己院裏，沒什麽不好。”傅錦朝溫聲回應，手上力道未松，執意背她進屋去。

豈料，傅錦朝腳步剛邁上廊庑下的石階，便聽明間傳來一道蒼老肅然的聲音：“錦朝，你竟然背着她回來，這才幾步路？她可是仇人之女，你豈能屢屢縱着寵着？把人放下來！”

傅錦朝駐足，朝裏望去。

看到祖母拄着手杖，一臉沉郁站起身，怒視他二人。

原本林嫣是想下來自己走的，可見到老太太不請自來，在她屋裏享受着冰鑒的涼爽，卻辭嚴義正指責她是仇人之女，林嫣便改了主意。

“夫君，我不要下來，你背我去裏間歇息嘛。”林嫣嗓音刻意放柔，由耳入心，似綿綿蜜糖化開。

明知她是故意，明知由着她只會讓祖母更生氣，傅錦朝卻只是微微遲疑，并未松開手。

“祖母，嫣兒是我娘子，我答應岳父要照顧好她。”傅錦朝說着，走上石階，邁入門檻，“錦朝待會兒再與祖母敘話。”

他要把自己這個祖母撇在一旁，背着那嬌嬌嬈嬈的妖女去裏間？當着祖母的面兒？

素來讓她驕傲的長孫，何時這般不穩重了？！

“什麽岳父？你那是認賊作父！”老太太将手杖往地磚上重重一敲，盯着林嫣，“你若再糾纏着錦朝不放，休怪我不客氣！”

“不客氣？”林嫣環着傅錦朝脖頸，笑顏明豔，“祖母，這可是在我與夫君房裏，夫君背我，天經地義，祖母要如何對我不客氣？”

老太太以為，她一個剛出閣的姑娘家，臉皮薄，半奚落半威吓，她便該服軟。

沒想到，她這般不莊重！

“你！”老太太氣得不輕，提起手杖想打人。

林嫣是千金小姐，她再生氣也知道打不得，打傅錦朝這個沒出息的孫子出出氣也行。

偏偏林嫣趴在傅錦朝背上，老太太連自己孫子也教訓不得。

眼見着老太太氣得直發抖，她畢竟年紀大了，林嫣也不是真要把她氣出個好歹來。

她瞥了冒着涼氣的冰鑒一眼，沖巧珠吩咐：“我這裏有多餘的冰，你找芳茜拿些去，夜裏睡得安穩，才能心平氣和。”

雖沒說是送給老太太用的，可老太太都沒用上冰，巧珠一個丫鬟哪會越過老太太去？

心平氣和四字，更是點明了是把冰分給老太太。

這兩日，老太太着急上火，嘴裏起泡，确實沒睡好。

正值炎夏，冰塊貴得很，明月橋這邊是沒幾戶人家用得起的，老太太自然舍不得掏錢買。

聽到林嫣願意把冰分給她，老太太滿腹狐疑，不知這小妖女又要耍什麽花招。

可冰塊只是納涼，又不入口，一份銀子不花，不用白不用。

老太太心裏的氣，莫名消減不少。

盯了她一眼，沒說話，随即沖巧珠道：“我們走。”

她移開眼，望向門外婆娑樹影，對于孫子背着仇人之女的事，眼不見為淨。

既是仇人之女，那她為傅家付出什麽都是還債，都是應該的，老太太理直氣壯叫巧珠擡着冰走了。

“怎的突然願意把冰分給祖母？”傅錦朝立在落地罩側，望着水晶簾裏對鏡拆發飾的林嫣。

前腳還在跟祖母頂嘴，後腳就慷慨送冰，傅錦朝有些意外。

林嫣側首對着菱花鏡，小心拆下耳珰。

繼而，側過身來，望向傅錦朝：“可能因為她再生氣，也沒真敢打我？”

“不過，傅錦朝，你覺不覺得，需要給祖母請位太醫來瞧瞧？”林嫣覺得，老太太發抖不像純粹被氣到的，但她不懂醫術，也說不出所以然，“總覺得老太太不太對勁，脾氣特別不好，總想動手，還打得那麽重，你可是她親孫子。”

傅錦朝牽牽唇角，笑意涼薄。

祖母哪裏有什麽不對勁？不過是恨鐵不成鋼，氣他遲遲沒扳倒林家，遲遲未替祖父報仇罷了。

林尚書位高權重，林嫣身邊都是寵着她的人，她沒有見過脾氣不好的人吧，不知道一樣米養百樣人。

“我先去沐洗。”傅錦朝沒多說什麽，站直身形，舉步而去。

這個人，她是為了他好，才提議請太醫來瞧老太太的诶？

他竟然事不關己，毫不在意，簡直是愚孝！

不過，他對老太太這般孝順，任打任罵，方才老太太叫他把她放下來時，他卻沒聽。

他心裏，其實還是在意她的吧？

哪怕只有一點點，哪怕不是她期盼的濃烈愛意，林嫣心裏也覺歡喜。

簾幔低垂，玉簟托冰肌。

昏暧的空間裏，軟帳水紋流影，他身上香胰的淺香，與她身上淺淺薔薇香潆洄漩漣。

肌膚并未相親，帳間漫融的香氣，卻讓林嫣耳熱。

黑暗中，傅錦朝伸出手，輕輕落在她腰間柔滑衣料上。

指骨下的身軀，微微顫了顫。

“傅錦朝，我年紀小，還不想生小娃娃。”林嫣背對着他，望着軟帳上輕漾的水紋，聲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語。

本來是糊弄阿娘的話，這會子，林嫣卻覺着，只要傅錦朝同意不要小娃娃，她是願意與他試試阿娘說的法子的。

說完，她便輕咬唇瓣，羞紅臉頰。

此話落在傅錦朝耳中，卻是另一重含義。

林嫣在拒絕他的觸碰，更不想擁有他們的孩兒。

一個身上同時流淌着林氏和傅氏血脈的孩兒，确實也是傅錦朝不曾想過的。

“好。”傅錦朝薄唇輕輕觸在她頸側，随即，收回放在她腰間的手。

腰間一空，林嫣愣住。

她已是這般大膽暗示，他怎的還是不懂？

什麽狀元郎？笨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