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關心
明月橋這邊離皇城遠, 傅錦朝起身時,林嫣總還在睡夢中。
每每醒來,枕邊位置已清涼, 沒有一絲餘溫。
月底更熱了,陳玉濃上門時,帶着些新鮮瓜果。
往老太太院裏送了些, 便來林嫣屋裏坐。
“聽說林大哥時常送東西來,知道你不缺, 是我的一點心意。”陳玉濃把東西放下,坐到便榻上, 盯着冰鑒瞧,“還是你屋裏涼爽。”
定遠伯府就是個空架子, 伯爺的俸祿時常拿去上下打點、應酬,府中甚至要靠宮裏的陳美人接濟。
可陳美人不得寵,得到的賞賜不多。
幸而伯夫人還有幾間鋪子,地段有些偏, 勉強維持體面。
外人不知, 林嫣卻知曉。
林嫣沒跟她客氣, 輕道:“聽說今年朝廷削減了冰例, 你那裏若是不夠,我叫堂兄下衙送些過去。”
“不用。”陳玉濃擺擺手, “我若嫌熱, 就來你這裏擠擠。”
她掩唇輕笑,與林嫣說着玩笑話。
“好啊, 你今日便搬來與我同住好了。”林嫣很歡喜, 恨不得當即讓丫鬟回去把陳玉濃的東西收拾了送來。
從前夏日裏,陳玉濃也曾到林家小住, 水榭清涼,琴音悅耳,林嫣很是懷念。
“別,你願意,傅表哥還不願意呢。”陳玉濃笑着,打發丫鬟們下去。
随即,上上下下打量着林嫣,覺着她眉眼間比從前似多了一絲柔色,又好像沒什麽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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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嫣嫁進來有些日子了,陳玉濃被家裏拘着,沒來探看,卻一直打聽着消息。
知道這些日子,傅家還算平靜,并未鬧出什麽事來。
“嫣兒,你與表哥,那個,表哥待你好不好?”陳玉濃想問,又羞于啓齒,吞吞吐吐的,詞不達意。
林嫣心裏還想着她搬過來作伴的事,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待我挺好的,玉濃姐姐不必擔心。只要我說讓你搬過來,他不會不同意的,我讓人把他書房重新布置一番便是。”
新婚燕爾,她住進來,讓表哥去睡書房?
這樣的事,陳玉濃可做不出。
她莞爾一笑,張張唇瓣,想說什麽,又頓住。
腦中捕捉到她關注的關鍵信息,陳玉濃下意識朝屏風後望一眼。
聽嫣兒的意思,平日裏,表哥是睡在嫣兒這裏的?
嫣兒願意讓表哥住進來,顯然是對表哥有所改觀了,未必就如她出嫁前說的那般,不喜歡表哥吧?
可看着林嫣懵懂的模樣,她又懷疑自己是不是太樂觀了。
她能來一次不容易,出于關心,終于忍不住直白問:“我是想問,你與表哥,咳,床笫之間可好?”
“嗯嗯,好着呢。”林嫣含混應。
她語氣有些不自在,那晚以後,她與傅錦朝躺在一張床上,便再沒有過親密的舉動。
陳玉濃打量着林嫣,想分辨她口中說的好,到底是哪種好。
被她盯着瞧,林嫣越發不自在,別開臉去,接過芳茜送進來的果盤。
拿銀叉刺起一顆,遞給陳玉濃:“你又沒成親,我說了你也不懂,還是吃果子吧!”
說着,便将果子遞到她唇畔,不給她再刨根問底的機會。
某些事,陳玉濃是不太懂,可林嫣的性子與旁的貴女不同,她越是這般躲躲閃閃,越說明她心虛。
所以,成親這麽些時日,他們還沒圓房?
陳玉濃腦中閃過許多猜測,終究沒好意思問出口,兩人各自別開臉,專心吃果子。
用罷晚膳,直到天色漸暗,林嫣才與陳玉濃依依惜別,親自送她出府。
伯府馬車在大門外候着,林嫣站在巷道間,叮囑陳玉濃:“玉濃姐姐放心,我這裏一切都好,你若有什麽事,一定及時告訴我,或是去找我堂兄。”
聽說伯府又在為陳玉濃張羅親事,全是伯府殷勤,對方不情不願的人家。
陳玉濃不想高攀,卻無力違逆父親。
“下回我與堂兄說說,讓他給你介紹玄冥司的青年才俊?軍中的人也好,只是我怕三表哥眼光不好。”林嫣細細說着,語氣裏滿是擔憂。
“放心,我若不願意,爹娘還不至于強逼我上花轎。”陳玉濃笑應。
她儀态娴雅,笑容溫婉,似仕女圖裏走出來的千金貴女。
“陳小姐?”馬車那邊傳來一道男子的聲音。
林嫣和陳玉濃齊齊望過去,是王元昌。
“王公子。”陳玉濃朝着王元昌款款施禮。
王元昌微微颔首示意,走上前來,将手中布包遞給林嫣:“有勞弟妹替我還給錦朝。”
林嫣示意芳茜接過來,瞥見陳玉濃微訝的神情,疑惑問:“你們認識?”
“上回陪我娘去寺裏上香,馬車陷進泥坑,幸得王公子相助。”陳玉濃說着,又朝王元昌施禮,“沒想到王公子與我表哥有交,再次謝過公子。”
“陳小姐不必多禮,在下愧不敢當。”王元昌想扶她一把。
伸出手,又覺不便,有些窘迫地朝林嫣望來。
“既然都是朋友,玉濃姐姐便別客氣了。”林嫣拉住陳玉濃小臂,望望天色,“快啓程吧,天黑不好趕路。”
馬車往巷道出口駛去,陳玉濃掀開窗幔回望。
林嫣收回視線,看到王元昌駐足望向馬車的眼神,心中隐隐不适。
回門那日,林嫣與大表哥閑聊時,有意無意提起王元昌。
大表哥當時微微擰眉,并未說什麽不好的話,可林嫣能感覺到表哥對此人的不喜。
說起傅錦朝的時候,表哥也曾流露出欣賞之色,所以對王元昌的不喜,多半是因他這個人,而不是傅錦朝的緣故。
“瞧着天色似要落雨,便不請王公子入內了,改日夫君回來,再請公子喝茶。”林嫣含笑望他,嗓音婉轉,送客之意擺在臉上。
上回傅錦朝在時,林嫣的态度還不似這般。
眼下他不在,林嫣便如其他貴女一般輕慢他,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纡尊降貴。
王元昌早已習慣這種嘴臉,只當林嫣是看不起他寒門出身。
他負于身後的手,悄然攥起,暗暗發誓,他日定要成為人上人,讓那些自視甚高的貴女只有求他垂青的份兒。
“不敢叨擾,告辭。”王元昌氣度清儒,施禮後,毫不留戀,大步離去。
林嫣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暗嘆,她寧願是她誤會了,也不希望這個人敢動心思,打陳玉濃的主意。
半個時辰後,當真落了雨。
雨勢很急,瓢潑似的,嘩啦啦淋在屋檐上,濺到廊外溝渠裏。
林嫣坐在窗畔,翻看賬本,時不時捏捏肩膀,朝外望一眼。
忽而,一道颀長的身影從暮色中走進院門,閱川替他撐着傘,可他身上衣衫正往下淌水。
那身影一折,要往書房去。
林嫣忙放下賬本,小跑出去,在廊庑下喚:“傅錦朝。”
男子側身望來,發髻上的雨水順着側臉滑落,縱有些狼狽,亦不掩清俊。
“當心着涼,過來喝碗姜茶。”天際雷聲陣陣,将林嫣的聲音壓過去,她便擡高聲調,“我讓芳茜備水去。”
傅錦朝愣住,她的意思是,讓他去她的盥室沐洗?
不多時,傅錦朝擰了擰衣衫上的雨水,捧着姜茶,立在廊庑下。
聽到林嫣吩咐閱川:“夏日的雨說來就來,往後出門記得帶傘,若忘記,現買一把也成。”
林嫣覺着,傅錦朝怕是跟着老太太節儉慣了,連這點銀子都省。
“不是,公子他……”閱川冤枉啊,他帶了傘,只是公子不打,非要借着雨大人稀,縱馬歸來。
他剛要解釋,卻被傅錦朝出言打斷:“閱川,少奶奶的話,你記着便是,下去吧。”
閱川腮幫子鼓鼓的,忍了又忍,終于沒解釋,抱拳退下。
廊外雨幕垂散天地間,似千斛明珠落玉盤。
傅錦朝捧着姜茶淺淺抿了一口,凝着她明燦的翦瞳,輕問:“嫣兒是在關心我麽?”
“誰關心你了?我只是怕你染了風寒,傳染給我。”林嫣下颌微擡,嘴硬道。
“怎會傳染?”傅錦朝走近兩步,将半碗姜茶擱在窗臺,長指捏起她下颌,“是這樣麽?”
雨絲随風斜飛廊下,林嫣仰面,唇齒間有他渡來的姜辣,她唔咛着拒絕,卻被他追得更緊。
芳茜将盥室裏一應備好,從門扇裏出來:“小姐,水已……哎呀!”
意外撞上眼前的一幕,她驚呼一聲,趕忙提着木桶往廊庑另一頭跑去,避入耳房。
靠着門扇內,平複一下心緒,芳茜又彎唇失笑。
誰說姑爺不會喜歡小姐了?若不喜歡,能那樣難解難分麽?
夫人說的果然不錯,外頭說什麽都不重要,日子還得自己過,回頭她便悄悄告訴夫人去,這回夫人可以徹底安心了。
盥室裏,一應陳設,皆是林嫣平日習慣的模樣。
香胰香膏,花露香粉,琳琅滿目。
傅錦朝大半身子默在浴桶中,露出半邊結實的脊背。
大多東西他都沒動,拿起離得最近的薔薇花露,打開盒蓋,輕輕一嗅,是她身上熟悉的香氣。
将花露原封不動放回去,他只用了林嫣素日用的香胰。
夜裏,兩人并排躺着,林嫣能聞到帳中香氣與往日不同。
他身上,有與她相近的氣息。
這氣息,讓她無端安心,仿佛傅錦朝又離她近了些。
翌日醒來,窗外雨聲已歇。
尚未睜眼,林嫣便感受到今日與往日的不同。
她的額頭,似抵在一片溫熱的肌膚上,隐隐能感受到那肌膚下的血脈流淌。
林嫣呼吸一窒,傅錦朝怎麽還在?是她醒得太早了?
“醒了?”頭頂傳來一道微啞的嗓音。
林嫣愣愣擡首,無意間撞上他颌骨,痛意讓她眼中暈開淺淺水光。
她往後挪動些許,退出他懷抱,仰面望他。
傅錦朝略垂眸,望見一雙泛着淺淺水光的眸子,因剛醒來,她眼神尚餘三分倦懶。
瞧着便不及平日裏瑩澈,多了一絲妩媚。
這樣妩豔的她,獨屬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