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求你
車廂內, 林嫣挨着傅錦朝而坐，纖手挽在他臂彎，顯得格外親密。
擡眸間, 發現傅錦朝面色有些蒼白，林嫣纖白的指撫上他側臉，語氣關切問：“夫君臉色不太好, 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傅錦朝薄唇微啓，正想告訴她, 眸光一閃，又忍住。
深湛的眼眸睥着她, 但笑不語。
眼神中藏着某種缱绻暗示，引人遐想。
對上這樣的眼神, 林嫣不由自主想到那些畫面，難不成，傅錦朝是縱情過火，有些耗損本元？
林嫣面色一白, 又急速染上緋紅, 熱意不受控地在四肢百骸流竄。
“等回去, 我讓芳茜吩咐小廚房, 煮一碗固本培元的藥膳送來。”林嫣松開他臂彎，嗓音越來越低, 螓首低垂, 姿态赧然。
她纖細的指，胡亂纏捋着垂在裙側的縧帶, 看起來有些慌亂。
傅錦朝稍稍擡手, 修長的指骨包裹住她的手，止住她的動作, 輕笑道：“昨夜未及時用晚膳，胃疾複發罷了，已吃過藥，不打緊。”
“嫣兒想到哪裏去了？”傅錦朝稍稍俯首，在她耳畔低問，“原來，在娘子心中，為夫身子那般不堪用麽？”
聽到這話，林嫣耳尖更是紅得幾欲滴血。
昨夜畫面在腦中翻江攪海，她哪裏還敢以為他身子不頂用？都怪他眼神誤導她，傅錦朝一定是故意的！
若換做從前，林嫣定會忍着羞意，不甘示弱斥他。
可眼下，她已明白，一直是林家愧對傅家，她也答應過阿娘，要改改脾氣。
更何況，為了實施她設想好的計劃，也不能再熱鬧傅錦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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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脾氣，并不似表面上這般好，萬一他徹底失去耐性，不知會如何對付林家呢。
爹娘有所準備還好，三表哥遠在邊關抗敵，若有人背後捅刀子，林嫣想想便打了個寒噤。
是以，林嫣假裝沒聽懂他的揶揄，順勢倚在他身前，柔順撒嬌：“昨夜沒睡好，我想歇歇，到了記得叫我。”
困意也不全是裝出來的，她體力雖好，卻還是比傅錦朝差得遠，這會子是真有些倦了。
被傅錦朝穩穩攬在身前，林嫣閉上眼，很快便睡着。
聽着她勻淺的呼吸，傅錦朝垂眸凝着她乖順的睡顏，眼神溫柔。
乖順，她今日似乎太過乖順，根本不像她了。
思及此，傅錦朝神情微僵。
她能記得昨夜的事，不可能單單忘記他們說過的那些話。
在林家這一日，林家人究竟對她說了什麽，才讓她在他面前築起乖順的僞裝？
越是反常，越說明林嫣想要掩飾什麽。
肯跟他回傅家，其實不是因為心裏有他，大度地原諒了他昨夜沖動，而是，有所圖謀吧？
這樣小巧一張芙蓉面，看起來嬌豔率真，傅錦朝也希望自己是多想了。
可偏偏，對她的愛，還不至于讓他失智。
也罷，左右要回到傅家，再慢慢看她要做什麽好了。
只要她留在他身邊。
一覺醒來，天色已暗，林嫣是在熟悉的床帳內醒來的。
不必想，定是傅錦朝抱她回來的，他動作一定很輕，才沒把她弄醒。
坐在昏暗的軟帳間，林嫣曲起雙腿，雙臂環抱膝頭，身子蜷成一團。
想到她不得不去做的事，想到很快要與傅錦朝決裂，她心口便痛極了。
林嫣閉上眼，将面頰埋進臂彎，努力撇清雜念，堅定內心。
喚芳茜進來服侍時，林嫣紛亂的心緒已平複。
“姑爺呢？”林嫣望望明間，沒看到人影，輕問。
芳茜不知道林嫣與謝氏今日說的話，見林嫣一醒來便尋姑爺，只當兩人已是好得如膠似漆。
“姑爺在書房忙呢。”芳茜唇角笑意深深，瞥一眼鏡中發髻松绾的美人，“小姐若想姑爺了，等梳好發髻，自己去書房找吧。”
“誰想他了？”林嫣輕斥。
随即，抿了抿唇，吩咐：“擺膳吧，去書房叫姑爺一道過來用膳。”
“你去。”林嫣側眸，望向芳茜。
小姐是怕她取笑，特意避嫌，不親自去瞧姑爺麽？
芳茜收斂起唇邊笑意，隐忍着道：“好，小姐不去，奴婢去叫。”
說着，芳茜探身從妝奁中拿起一根紅寶石簪子，正要插到林嫣發間。
忽而被林嫣止住，林嫣将她手中發簪放到妝臺，另取了傅錦朝送她的芙蓉玉簪，指腹摩挲了幾下簪首紋路，遞給芳茜：“插這支吧。”
芳茜身為大丫鬟，對林嫣的吃穿用度門兒清，眼前這根玉簪顯然不是林嫣原有的。
雖沒看到傅錦朝何時送給林嫣的，可她大抵能猜到。
林嫣特意戴上傅錦朝送的簪子，落在芳茜眼中，無疑是女為悅己者容。
插好簪子，芳茜快步朝外走，聽到身後林嫣叮囑：“記得溫一壺酒，菜肴揀那能滋補脾胃的送來。”
傅錦朝胃疾複發，最好是不飲酒。
可林嫣等不及，必須快些找到傅錦朝搜集的證據，才能安心。
否則，今夜難以安枕的就是她。
可若毀掉證據，她便能睡得安穩嗎？林嫣內心仍有一絲掙紮。
屋內燭光溶溶，佳人嬌豔如玉，雲鬟上插着他送的玉簪，傅錦朝目光落在她臉上，淺笑落座。
“嫣兒歇息好了？”傅錦朝望着她，眼神溫暄。
餘光瞥見膳桌上擺着的酒壺，大抵能猜到她想做什麽，面上卻不動聲色。
“嗯，睡足了。”林嫣避開他的視線，輕應。
目光落在酒壺上時，眼中閃過掙紮之色。
“昨夜便該陪娘子飲一杯的，為夫先自罰三杯，向娘子賠不是。”傅錦朝順着她目光望去，展臂去取酒壺。
指尖尚未觸及酒壺，便被林嫣移開。
“你胃疾未愈，先用着膳食再喝。”林嫣睇他一眼，眼神嗔怪，似在怪他不知愛惜自己的身子。
“好，都依娘子。”傅錦朝心口微動，收回手臂。
他的娘子雖有所圖謀，對他多少還是挂心的吧？否則，她大可直接将他灌醉，不必管他的胃疾。
菜肴鮮美，溫和養胃，傅錦朝默默吃着，盡量去念她的好。
眼見着吃得差不多，林嫣手持酒壺，斟一杯酒，遞給傅錦朝：“我親手摘的梅花所釀，夫君嘗嘗看。”
言畢，她又替自己也斟一杯。
望着澄亮的酒液徐徐注入酒杯，林嫣心裏莫名有些難受。
她知道自己為何難受，刻意去忽略、壓制。
“為夫酒量不好，嫣兒也別多飲。”傅錦朝溫聲勸，杯中酒卻是一飲而盡，贊道，“泠泠梅香，口感醇綿，好酒。”
林嫣彎唇笑笑，酒量不好才好啊。
她睫羽輕顫，斂起眸中情緒，也将酒液送入愁腸。
有一瞬間，她甚至希望自己先喝醉了，便不必去做那卑鄙的壞人。
可越是想醉，她越是清醒。
終于，傅錦朝醉了，芳茜去準備醒酒湯，閱川進來扶他去盥室沐洗。
林嫣走路有些不穩，腦子越清明。
“我來吧。”林嫣吩咐閱川退出去。
嫁入傅家這些時日，傅錦朝對她還算照顧，那她便照顧他一回吧，最後一回。
醉了的傅錦朝，格外安靜，伏在桶沿，似要睡着。
林嫣拿帕子沾濕水，從他肩頭擦向脊背。
男子身材結實，膚色不及她白皙，但也幹淨利落。
脊背上新傷已經好全，用她給的傷藥，沒留下一點痕跡，舊傷卻無法，橫亘在他肌膚上。
水流順着他脊背肌理滑落，經由傷痕，蜿蜒朝腰間流淌。
若非當年傅家遭逢巨變而敗落，如今他該是京城貴公子中的翹楚，背上更不會有這些傷。
林嫣攥着棉巾的指微微發顫，鼻尖微酸，別開視線。
她怕再看下去，便狠不下心腸。
對傅錦朝狠不下心，便是對林家殘忍。
當年的案子，呈上罪證、撰寫檄文的是爹爹，可爹爹也曾想替首輔大人平反，他們林家人并非十惡不赦啊。
把傅錦朝送到床裏，林嫣眼神決然，準備起身。
床裏男子卻翻身攬住她腰肢，閉着眼呢喃：“嫣兒別走。”
林嫣無法，只得陪他躺着。
直到枕畔呼吸漸勻，她才重新睜開眼，卻沒再看他一眼，輕輕拿開搭在她腰間的手臂，走出軟帳。
軟帳被撩開一下，又垂攏，水波紋輕輕晃漾，傅錦朝心口也生出漣漪。
他睜開眼，隔着薄薄帳幔，盯着屏風方向，眼神清明。
給過她機會了，可她不要。
穿過回廊，林嫣輕手輕腳擠進半開的書房門，朝外環視一眼，又輕輕合上。
書房裏，光線昏暗，不點燈，什麽也看不清。
林嫣稍作遲疑，還是拿火折子點起一盞，借着豆大的燭光，在書案和架子上細細翻找。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終于讓她找到。
厚厚的卷宗裏，有已致仕的吳侍郎的口述，還有定遠伯造僞證的證據，甚至有她爹哪一年查到證據的記錄。
涉及吳侍郎和定遠伯的事，林嫣無從考究真假，卻看得心驚。
只是關于爹爹的記載，與阿娘告訴她的，并無二致，還更詳盡。
不得不承認，傅錦朝并未為了報仇，而誇大爹爹的罪名，更沒有借機把旁人的過錯扣在爹爹頭上。
林嫣望着跳躍的燭火，只覺這一小片光明，實在不足以給她指明前路。
她合上卷宗，攥着卷宗的指骨收緊，指尖泛白。
燒掉吧，反正傅首輔早已死了，給活的人一條生路。
可是，做錯事就該受到懲罰，更何況吳侍郎和定遠伯是明知故犯，爹爹也違犯了大魏律法。
林嫣心中天人交戰，遲遲下不定決心。
自小養出的正義感告訴她，該留下這些證據，像阿娘說的那樣，把欠的債都償還。
情感又操控着她的理智，告訴她，傅家沉冤昭雪，意味着林家倒臺，陳玉濃家晴天霹靂，吳侍郎晚節不保。
“證據在你手中，燭火近在眼前，嫣兒還在猶豫什麽？”門口一道熟悉的嗓音響起。
林嫣猛然擡眸望去，面露驚恐。
門扇不知何時被打開的，本該沉睡的傅錦朝，卻慢條斯理邁步進來。
看到書房內的情形，眼神平靜無波。
“傅錦朝。”林嫣知道，她下不去手，也不會再有機會下手了。
事到如今，她只能求傅錦朝。
她深深凝着他，眸中淚光瑩瑩，嗓音發顫：“你答應過我，不會對付林家，算我求你，放過我爹爹好不好？”
尚書大人的掌上明珠，被父兄捧在手心裏長大，舉手投足都是蜜罐裏滋養出的傲氣，她何嘗這般低聲下氣求過人？
她這樣的情态，傅錦朝也是第一次見。
當她一杯一杯為他斟酒，當她決然走出軟帳，傅錦朝便預料到眼前的一幕。
他以為會有快意，可看着心愛的女子這般求他，折斷所有傲骨，枉顧他受過的所有屈辱，求他放過林家。
嗬，她不是心疼他背上的傷嗎？她不是最嫉惡如仇嗎？
傅錦朝走到書案邊，捏起她下颌，另一只手的指腹輕輕抹去她面頰淚痕。
動作有多溫柔，語氣便有多淡漠：“對，我向嫣兒起過誓。可我說的是，絕不會使任何陰謀詭計陷害林家，否則便叫我傅家子孫永世不得翻身。”
傅錦朝頓了頓，目光朝卷宗上落落，又擡眸凝着她，微彎的薄唇也顯得涼薄：“可是，你所看到的，皆是實情啊。”
“林家、陳家、吳家，享受了多少年的榮華富貴？我祖父卻早已作古，若放過你們，我該如何面對傅家的列祖列宗？”
此話，既是問林嫣，更是在問他自己。
傅錦朝，你明知她是仇家之女，卻不可救藥地喜歡上她，你要如何面對祖父英靈，如何面對傅家列祖列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