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相依(二更)

皇帝賜下的, 是一處老宅,占地比林家大,且府中有一塊頗負盛名的梅園。

林嫣立在虬曲斜欹的梅枝間, 回眸望向傅錦朝:“過年前搬進來?如今你風頭正盛,遷府的儀程能省則省,喬遷宴便不辦了。到二月間, 梅樹開花,我們辦一場賞花宴, 只請些相熟的親朋來玩,你覺得如何?”

言畢, 再看看這麽大一片梅園,作為他們的私有物, 又覺奢靡。

林嫣想了想,又道:“那三面可以圍起來,開一道門,梅花盛開之際, 也容百姓進來賞玩, 折去賣也能換些銀錢。”

她興致正高, 仿佛有用不完的點子。

傅錦朝默默聽着, 眉眼含笑,沒有插話。

直到她說完, 他才走上前, 從身後環住她,輕贊:“短短時日未見, 嫣兒倒有幾分當家主母的氣勢了。”

當家主母?四個字讓林嫣冷靜下來, 面上笑意也淡下來。

老太太才是那個掌管內院之人。

等老太太知道,傅錦朝得封忠勇侯, 她也是诰命之身,唯獨老太太沒有封賞,想必心裏會不舒坦,更在意掌控權。

而且,外面的傳言,她也不是全都不在意。

有一樣,她就很在意。

她很想問問,為傅首輔沉冤昭雪後,他還會不會與她在一起。

可是,當她問出這個疑問的時候,便自然落在下風,像是在乞求他不要忘記誓言。

林嫣不想那樣做,不想把自己放到那般卑微的境地。

察覺到她興致不高,傅錦朝睥着她,望見她凍得發紅的鼻尖,只當她是被風雪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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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回去吧,改日我把宅院畫下來,要如何改造,都依你。”傅錦朝說着,忍不住輕輕捏一下她發紅的鼻尖,“好不好?”

他語氣溫柔,哄小孩子似的。

林嫣聽在耳中,眼睫微顫,心內萦繞着複雜的情緒,有悸動,有酸澀。

如今他位高權重,簡在帝心,在他面前,她确實是弱小的。

不管出于愧疚,還是因着身份,她都沒辦法如從前那般驕傲。

馬車緩緩駛動,林嫣捧着手爐,仍有些冷。

傅錦朝身上披着她特意請人縫制的紫貂氅衣,他展臂,将她嬌小的身子也攏進來。

大掌箍在她腰間,隔着厚厚襖裙,林嫣也能感受到他掌心熱意。

私密的窄窄空間裏,他眼神清正,隐在氅衣內的手卻不太規矩。

林嫣軟軟伏在他襟前,氣息微亂:“我,我有些倦了,想睡會兒。”

再這麽下去,她怕傅錦朝更加肆無忌憚。

“好。”傅錦朝溫聲應,長指整了整她襖裙,從鬥篷下探出來,扶住她後腦,“睡吧。”

數月未見,他對她思之如狂,她對他的思念,卻似乎并不多。

他甚至懷疑,比起他,林嫣是不是更希望先見到謝良俊?

傅錦朝心內隐隐不平,才生出逗弄她的心思,倒并未真想在馬車內做些什麽。

連日來,他幾乎日夜兼程,只在驿站換馬時稍稍歇息片刻,才能比林灏他們提前十日回京。

并非着急請功,而是,想早日見到她,将她抱在懷中。

此刻,真正将她擁在懷中,聞到她身上熟悉的馨香,不必再忍受午夜夢回蝕骨的思念,傅錦朝有種說不出的安心。

馬車駛過明月橋,穿過幾條巷道,停在傅家門口。

閱川跳下來,興奮禀道:“公子,少奶奶,到了!”

可是,馬車裏一點動靜也無。

庭院中傳來手杖敲擊地磚的脆響,很急促,伴随着巧珠心驚肉跳的勸阻:“老太太,您慢着些。”

“錦朝,錦朝!”老太太的聲音打着顫,顯然也很激動。

傅錦熹和許瑩瑩也緊随其後,大步出來,望着門外馬車,一臉喜色。

“公子?”閱川又喚了一聲。

一路冒着風雪回來,閱川沒注意聽車裏的動靜,可公子在新賜的府邸,如何抱着少奶奶不想撒手,他是默默瞧在眼中的。

難不成,回府路上,公子對少奶奶……

咳。

閱川輕咳一聲,轉而對一臉疑惑的老太太道:“天氣冷,請老太太進屋等。”

他想先把門口圍着的人都支開,再請公子示下。

“我都出來了,還進屋等什麽?多此一舉!”老太太邊說邊從石階下來,擡手便要掀厚重的車帷。

“等等!”閱川慌忙阻止。

可老太太身子骨不好,他又不敢用力攔,車帷還是被老太太掀開。

閱川驟然閉上眼,不敢往裏看。

轉瞬間,卻聽老太太緊張地問:“錦朝是不是受了重傷,怎麽昏迷不醒?”

嗯?昏迷?可他先前沒看出公子受重傷啊。

閱川睜開眼,往裏一看,只見車廂內兩人,裹着同一件紫貂氅衣。

少奶奶靠在公子肩頭,公子側臉貼在少奶奶發頂。

兩人相依而眠,外頭風雪仿佛都變得輕了。

“老太太,公子是累的。”閱川為讓老太太寬心,解釋道。

話音剛落,傅錦朝睜開眼。

望見馬車外圍着的身影,他微微颔首,沒開口說話,而是垂眸望一眼正熟睡的林嫣。

外頭風大雪密,傅錦朝想了想,解下氅衣,輕輕攏在林嫣身上。

随即,沖閱川吩咐:“讓開些。”

躬身去抱林嫣時,他動作極輕,可林嫣還是醒了。

“到了麽?”林嫣嗓音柔柔問。

“嗯。”傅錦朝輕應,微微颔首,“腿麻不麻?要不要抱你進去?”

初醒來,林嫣還有些迷糊。

視線被他高大的身影擋住,也不知車帷已被掀開一角。

眼前傅錦朝嗓音清潤溫柔,許是與她一樣剛睡醒,低低的嗓音有種莫名勾人的磁力。

林嫣仰面望着他,被心內柔軟的情緒鼓動。

鬼使神差地,她擡起雙臂,環住傅錦朝脖頸,将他高大的身影往下拉了拉,殷紅的唇輕輕觸一下他薄薄的唇。

她彎唇應:“不用你抱。”

似乎沒料到她會親他,傅錦朝身姿微微僵硬,漆深的眼微微睜大,有些錯愕。

很少見到他這副神情,林嫣細而長的眉微微一挑:“很意外麽?那再親一下。”

說着,便稍稍使力,要将他往下壓。

豈料,這一回沒拉動他,傅錦朝睥着她,面上神情微變,低低失笑。

“光天化日,成何體統?!”老太太在心中暗罵了好幾句妖女,想到林嫣照顧她幾個月,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才忍着沒罵出聲。

可見到林嫣嬌嬌嬈嬈地攀着孫兒的脖頸,老太太還是沒忍住,将手杖重重在門口青石地上一頓。

聽到這聲訓斥,林嫣登時愕然。

朝一側傾身,正好對上老太太愠怒的視線,更是羞窘難當。

下車時才發現,外頭不止老太太,許瑩瑩、傅錦熹等人都在。

林嫣緊了緊鬥篷邊緣的狐貍毛,遮住半張小臉,羞愧地無地自容。

随意編了個蹩腳借口,匆匆回房去了。

正院裏,傅錦朝陪老太太說了幾句家常,對戰場上的事,也避重就輕說了幾句,便起身告辭:“孫兒一身風塵,回屋沐洗更衣後,再來看祖母。”

回到自己的小院,傅錦朝吩咐閱川和芳茜去備水。

林嫣把小丫鬟統統趕出來,獨自一人在房中,不知在做什麽。

刻意放輕腳步邁進門檻,剛走進明間,傅錦朝便聽到裏間低低的捶床聲和啊啊的發洩聲。

立在屏風側,看清裏頭情形,傅錦朝終于忍不住失笑,還明知故問:“嫣兒将臉頰邁進枕頭做什麽?”

聞言,林嫣發洩的動作登時一滞。

忽而翹起腦袋,回眸望他:“你還笑?!她們都在外頭看着,你為何不提醒我?往後我還怎麽見人呢!”

也不知是悶到,還是氣的,林嫣歪在枕邊,雲鬟微亂,臉頰、眼圈、鼻尖皆泛着一點紅,嬌豔惹人憐。

因委屈,她瑩澈的杏眼中蓄起淺淺水光,瞳仁越發晶瑩漂亮。

傅錦朝不忍再笑她,只好抿唇忍住。

其實是想提醒她的,可惜沒來得及。

且他也舍不得提醒。

今日回來,只在馬車裏感受到她如往昔的熱情,他恨不得那片刻的時光停駐,過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嗯,都是我的錯,我向嫣兒賠罪。”傅錦朝邁開長腿,走到她身側。

大手剛落到她肩頭,便被她憤然拂開。

她水盈盈的眼,徹底撩動他心間克制已久的思念。

思念如海浪,瘋狂叫嚣着,奔湧着,從他漆深的眼中傾瀉而出。

傅錦朝順勢扣住她雪腕,将人壓在繡梅枝的軟枕上,居高臨下睇她,目光灼灼似流火:“嫣兒,往後我們再也不分開。”

林嫣心口微微起伏,因他的話莫名悸動。

他是在告訴她,即便皇帝為傅首輔翻案,即便爹爹有過錯,他也不會與她分開嗎?

窗外雪光,映得屋子裏也泛白。

屋內鋪設地暖,林嫣冷白的肌膚被烘染出片片緋色,绮豔而靡麗。

偏偏立在床邊,緊緊扣住她腰肢的男人,身上衣袍齊整。

他手臂似比數月前更為有力,銅澆鐵鑄一般。

天色在模糊的視線中暗下來,男人軒朗的身影投映在帳間。

精瘦結實的腰,似戰場上獵獵搖動的旌旗。

沐浴過後,林嫣躺在床裏,青絲散落軟枕,眼睫濕潤,身子蜷成一團。

傅錦朝将那馨香柔軟的一團,囚入懷中,忽而想起一事。

出征前,與她親近之前,他總會先服下避子的湯藥。

可今日,沒來得及。

沉睡之前,林嫣腦中隐隐約約惦記着一件什麽事,卻怎麽也想不起具體是什麽。

被困意席卷,便沒再多想。

翌日醒得晚,一睜眼便聽芳茜說,陳玉濃來找她,林嫣便徹底把昨夜惦記的事抛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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