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封侯(一更)
翌日, 陳玉濃去看相中的鋪面,經過一處酒樓,正好瞧見王元昌從門裏出來。
不知與誰飲的酒, 臉龐微微泛紅,步履平穩,姿儀卻不及平日裏清儒。
想到林嫣的話, 陳玉濃便不想與他打照面,下意識垂眸, 打算快步走過去。
可剛走幾步,便聽到身後有人朗聲喚:“陳小姐留步!”
是王元昌的聲音。
不知怎的, 此刻聽到,陳玉濃莫名有種被毒蛇盯上的錯覺, 脊背暗暗發寒。
眼下是商街客流較少的時辰,并不喧鬧,她想裝作沒聽見也不能。
陳玉濃頓住腳步,深吸一口氣, 勉強擠出一絲笑, 回眸望去:“王公子, 好巧。”
随口一句寒暄, 不知戳中王元昌什麽隐晦的念頭,他面上笑意與平日有些不同。
舉步走過來, 意味不明道:“可見小生與陳小姐有緣。”
心中暗暗存着偏見, 聽到這句話,陳玉濃只覺格外不适。
她笑意微僵, 沒應聲。
“正好小生有件重要的事想告訴小姐, 一件天大的好事,可否請小姐借一步說話?”王元昌嗓音刻意壓低, 眼中閃動克制的興奮。
大抵是要告訴她,爹爹的事情有眉目了,要向她邀功?
陳玉濃明知他是故弄玄虛,卻因為擔心,不得不點頭。
不遠處有條窄窄的,少有人走的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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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昌先走進去,陳玉濃隔着一小段距離,跟在他身後。
往巷中走了一丈之距,她站定,沖繼續往裏的王元昌道:“王公子,便在此處說吧。”
王元昌頓住腳步,回首望她,見她不再跟上,便牽牽唇角,走回來。
在她面前站定後,王元昌輕捏眉心:“喝多酒着實頭痛,頭一痛便容易忘事,若有人揉一揉,或許我能再想起些什麽。”
此情此景,陳玉濃還有什麽不懂的?
王元昌手裏有沒有消息還不一定,卻自以為是想拿捏她,當她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麽?
“公子既不想說,小女子便不問了。”陳玉濃退後一步,略福身道,“往後伯府是福是禍,都不勞公子費心。”
她剛擡起足尖,便被王元昌扣住手腕,抵在牆壁間。
“王元昌,你放開我!”陳玉濃從未被人如此羞辱輕薄,濃濃的羞恥感在心內翻湧。
“放開?嗬,不妨實話告訴你,傅錦朝已經死了,而我,從頭到尾也沒打算救定遠伯。”王元昌手指觸上她臉頰,“伯府不倒,我怎麽可能有機會得到你這種高不可攀的貴女?”
聽到他說傅錦朝死了,陳玉濃登時美目圓睜,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連躲避也忘了。
她面上震驚,讓王元昌越發志得意滿:“你還不知道吧,你家那位過繼來的弟弟,正悄悄夥同親生父母偷伯府家産。不如你跟了我,我替你把該有的東西拿回來如何?”
“你做夢。”陳玉濃猛然提膝,用最硬的膝骨,狠狠撞了他一下。
這一招還是林嫣教她的,今日是她第一次用,心中本是忐忑的。
見到王元昌痛得面色慘白,躬身退開,陳玉濃心下稍安,趕忙朝巷子外跑去。
回府後,從頭到腳沐洗了一遍,似要将晦氣洗淨。
心緒平複下來,陳玉濃決定先不貿然把傅錦朝的消息告訴林嫣,再等等看。
否則,若王元昌是故意騙她的,豈不是讓林嫣白白傷心?
弟弟夥同外人偷家産的事,倒是可以先悄悄知會阿娘,即便不是真的,也改提防些。
第二日,邊關沒有新的消息傳來,陳玉濃如坐針氈。
要不,讓嫣兒給林大哥寫信問問?可若傅錦朝有什麽不測,林大哥如何說?
兩日沒睡好,直到第三日,傳出傅錦朝先行還朝的消息,陳玉濃才松一口氣。
林嫣得知消息,也只比她早一刻。
許是傅錦朝有重要軍務入宮禀報,回來後,并未回傅家,便徑直入宮。
“錦朝回來了?他在哪裏,快扶我去看看。”老太太一聽到消息,便坐不住,拄着手杖要起來。
林嫣扶住她,輕輕搖頭:“他還在宮裏呢,您且在府中好好等着,我出去瞧瞧。”
在她的催促中,馬車駛得飛快,半個時辰便到宮牆外。
站在淩冽寒風中,林嫣攏了攏身上鑲狐貍毛的鬥篷,有些後悔。
若傅錦朝一出來,發現她在門口等他,定然以為她有多迫不及待想見到他。
長公主府離皇宮不遠,林嫣猶豫着要不要去找清瑤郡主,打聽些消息,也叫人留意着傅錦朝何時出來。
心中雖這般想,腳步卻沒舍得挪動,她身披茶花紅繡白梅鬥篷,立在馬車旁,時不時朝宮門處望望。
宮門打開,見到傅錦朝的一瞬,林嫣呼吸也不自覺放緩。
分別數月,他周身多一重肅殺的氣質,比往日溫暄,多幾許剛毅英武。
他身量颀長,頭戴玉冠,身穿緋袍,襟前補子的圖案,非王侯不可着,貴氣天成。
而他身後,跟着禦前總管太監孫成,孫公公面上帶笑,手中恭敬捧着卷起的明黃聖旨。
天際飄灑雪絮,她口中呼出的白氣比雪還要輕。
輕盈的雪花落在她風帽邊緣的狐貍毛上,又被寒風吹落眉睫。
林嫣望着他,睫羽似不能承受雪花的重量,輕輕顫了顫。
端嚴的宮門前,她內心期盼一點一點冷靜下來,忽而意識到,眼前的傅錦朝不再是從前的傅錦朝了。
待他走到近前,兩人四目相對之時,誰也沒有先開口。
倒是孫公公,将聖旨遞給林嫣:“傅侍講屢建奇功,得勝歸來,陛下特封傅侍講為忠勇侯,并賜宅邸一座,良田千傾。奴才向侯夫人賀喜。”
侯夫人?陌生的稱謂,林嫣忍下心中異樣的感受,向孫公公颔首示意:“多謝孫公公。”
孫公公臉上堆起禮貌和善的笑,沖她和傅錦朝道:“奴才還要回宮伺候陛下,便送到此處,侯爺、夫人路上慢行。”
看到孫公公轉身,林嫣稍稍別開臉,将手中聖旨遞向傅錦朝:“這是你的,還給你。”
豈料,他擡起手,沒有接聖旨,而是拿大掌包裹住她冷得微微發紅的手,嗓音微啞問:“等很久了麽?”
“才沒有,我是去找清瑤玩,順便過來瞧一眼,正要走的。”林嫣眨眨眼,睫羽上的雪花落下去,眼簾中他的樣子變得更清晰一分。
征戰數月,他掌心多一層薄繭,握在她細嫩的手背,粗砺硌人。
“還在宮門口,像什麽話。”林嫣不自在地嘀咕,纖手掙了掙,想從他手中抽出來。
卻被他握得更緊。
傅錦朝也知不成體統,可他已許多日夜不曾感受到她,只能在夢裏見到,此刻真真切切握住她的手,他絕不肯放開。
寒風呼嘯着,吹過蕭條的樹枝。
林嫣頰邊卻沾染淺淺桃花色。
“林嫣,你知不知道,每當你撒謊,眼睛便眨得比平日快?”傅錦朝睥着她,壓低聲音問。
有嗎?林嫣愣住。
這個小習慣,連她自己也沒意識到。
她愣住的模樣,實在可愛。
傅錦朝擡手拂落她肩頭薄雪,深湛的眼一錯不錯凝着眼前雪膚花貌的女子。
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紛湧已久的沖動,倏而傾身将她抱起:“走,帶娘子去看我們的新家。”
身子懸空,林嫣下意識攥住他衣襟。
為避免被宮門侍衛看到,林嫣還下意識縮起下巴,将面頰往翻飛的狐貍毛間藏去。
她臉本就小,藏起半張,更顯小。
一雙杏眼仍是瑩澈清亮,纖長睫羽輕顫,倒比往日顯得乖巧些。
“嫣兒瘦了。”傅錦朝抱起她的時候,便能感覺到。
鑽進車廂內,厚重的車帷落下,隔絕住外頭視線,傅錦朝大手扣在她肩膀處,感受更是分明。
他彎起唇角,戲谑:“莫不是想我想的?”
“我才沒想你,也沒變瘦,穿着厚厚的冬衣,你瞧得不準也是有的。”林嫣仗着數月未見,他對她不夠了解,理直氣壯反駁。
哪知他去一趟邊關,跟那些将士們混在一處,沾了些痞氣回來。
“是嗎?一葉障目,也有可能。”傅錦朝說着,目光從她面頰移開,往下落落。
随即,在她稍稍松一口氣的神情中,忽而将微涼的手,探入她茶花紅鬥篷下。
修長的指骨攏在夾襖鼓囊囊的弧度,稍稍使力,聽到她緊張的吸氣聲,他輕笑低嘆:“手感總不會騙人。”
“咦,似乎真是我瞧得不準。”傅錦朝似乎求知欲很濃,又捏捏,“嗯,嫣兒說得對,沒瘦。”
“傅錦朝,你……”嗔斥的話未及出口,便被他薄而涼的唇狠狠堵住。
碰觸間,林嫣仿佛能感受到四肢百骸迸濺出火星,似節慶才能看到的火樹銀花盛景。
唇齒間交換着數月的思念,原本冒着寒氣的車廂,漸漸升溫。
他長指撫過她頸側細膩的經絡時,指尖微微涼意奇異般引燃她雪膚下潛藏的火種,脆弱的肌膚,熱意醺然,灼灼如桃。
仿佛能聽懂她的心聲,他指尖沿她脖頸而下,停在她頸間,解開最上頭的一粒珠扣。
熱意逸散,林嫣不受控地低咛一聲。
羞恥向耳尖蔓延,她驟然回神,按住傅錦朝放肆的手:“傅錦朝,你別鬧。”
低低的勸阻根本不管用,他将俊顏埋在她頸窩,深嗅一息。
只覺佳人身上,被體溫烘暖的薔薇香愈發芳馥,令人骨軟神搖。
他氣息拂在她頸間,癢癢的,林嫣狠狠咬住唇瓣,才沒笑出聲。
“傅錦朝,你不是答應要帶三表哥回來麽,他人呢?”林嫣無法,只得提起傅錦朝曾經屢番吃醋的人。
其實,她已然知曉,三表哥沒事。
果然,聽到她提起謝良俊,傅錦朝氣息微滞。
此刻提起謝良俊,着實讓他不悅,傅錦朝舌尖暗抵齒根,忽而啓唇,在她頸間咬了一口。
只為了讓她長長記性,并未使力,林嫣卻疼得直吸氣:“疼。”
傅錦朝松開齒關,薄唇在他啃咬過的地方輕抿了一下,才擡眸道:“謝良俊我找到了,他與林灏一起,率領大軍,大抵十日後方能還朝。”
“那你為何提前回來?”林嫣愣愣問。
瞥見他薄薄唇瓣,頸側被他抿吮過的地方莫名發燙,林嫣問完話,便不自然地垂下眼眸。
“你說呢?”傅錦朝擡手,細細替她扣好頸間珠扣,輕嘆,“傻氣,看來往後孩兒的功課,須得我來教。”
“你才傻!”林嫣紅着臉,擰了他一把,“誰要給你生孩兒,你自己生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