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宴請完賓客,之後便是開宗祠，将沐雲岚的名字重新寫上族譜。
這個做完，她也正式認祖歸宗。
丞相夫人想着小女兒将來怕是要當太子妃的,得多結交些人脈,便帶着兩個女兒出門交際。
原先還擔心小女兒在外面長大,會被人欺負，每次出門前丞相夫人都會再三叮囑，讓沐雲淩一定要照顧好妹妹。
誰成想沐雲岚嘴甜還沒架子,很快便跟京城衆位貴女打成一團,就連向來不喜交際的長公主也對她十分青睐。
丞相夫人見她如魚得水，也挺高興。
長寧侯夫人聽到別人對沐雲岚的贊許，都快酸死了，不過在外面還要附和,回家之後才敢罵上一兩句。
長寧侯世子依舊不死心,好不容易徹底養好腿,便迫不及待想要找沐雲岚表明心意。
誰成想剛打聽到沐雲岚的消息，騎馬過去時一只野貓從屋頂上跑過,掉下來的瓦片正好砸到他腦袋上，直接開瓢。
長寧侯世子當即暈了過去,留了許多血,又将養了幾日。
等傷口結痂，他再去找沐雲岚，又碰見隔房的堂弟為了一個青樓女子同另一個纨绔大打出手。
長寧侯世子只是路過，卻因為堂弟的求助無端被殃及，連帶着被揍了一頓。
這事還傳了出去,不知怎的，竟變成他們三個為了青樓女子争風吃醋,自己名聲都被臭了。
更憋屈的是禦史大夫參了他一本，皇帝如今年邁體弱，力有不逮，懶得處理這些小事，便讓丞相看着辦。
于是，長寧侯世子就被禁足，手裏的差事也沒了。
長寧侯夫人被這一出一出鬧得頭大，也覺得兒子最近很像在走背運，便打算去京郊寺廟祈福，順便問一問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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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料剛進靈禪寺，正好碰見丞相夫人和她三個兒女。
盡管沐雲岚和沐雲淩長得一模一樣，可一個性子清冷，衣服也比較素淨，頭上只有一根白玉發簪，另外一個活潑愛笑，衣服都是花團錦簇的，還滿頭珠翠，根本不會認錯。
不管是沐雲淩還是沐雲岚，都是萬裏挑一的好姑娘。
只可惜全都名花有主，還讓自家兒子先後栽了兩次跟頭，丢盡了臉面。
長寧侯夫人看着她們，心裏有些發堵，甚至隐隐伸出幾分恨意來。
若非這兩個狐媚子，她兒子豈會到現在都未成家？
偏生丞相府勢大，長寧侯府無法預知抗衡，長寧侯夫人只得硬生生咽下這口惡氣。
她不想跟丞相府的人虛與委蛇，便當做沒看到的樣子，拐了個彎往別出去了。
殊不知，她離開後，丞相夫人瞥了一眼她的背影，眼中滿是嘲弄。
可看向沐雲岚時，又變成溫柔的模樣，輕聲細語同小女兒說着話。
先前若不是那枚銅錢，阿翊怕是兇多吉少，如今大軍班師回朝，沐雲岚便過來還願。
除此之外，她還給家人求了平安福，丞相的等回去再給他。
做完這些，已經快到晌午，他們便吃了頓素齋，再一道歸家。
長寧侯夫人問完想問的事情，就直接回去了，這會兒已經快到了京城。
她攥着帕子，神情複雜。
大師給長寧侯世子算過姻緣，說沐雲岚是個好的，若是兒子能娶了她，日後必定飛黃騰達。
只是那丞相府二小姐跟長寧侯夫人八字不合，怕是會克着她。
進府後，也會叫她諸事不順。
沐雲岚被歹人擄走還能大難不死倒也罷了，還正好被清靜師太收養，之後更是認祖歸宗。
依照丞相府對她的重視程度，若兒子真娶了她，有了那麽多助力，怎麽可能不飛黃騰達？
可她卻跟自己八字不合......
長寧侯夫人在兒子的前程跟自己的後半輩子日子之前搖擺許久，終于下定決心。
既然如此，她絕對不能讓沐雲岚過門！
于是，之後長寧侯世子再來求她，長寧侯夫人便直接叫兒子死了這條心。
母子倆為了這事沒少争執，眼看着兒子為了一個女人越來越不像話，還多次頂撞自己，這更堅定了長寧侯夫人不叫沐雲岚進門的心！
長寧侯世子見母親是認真的，自己同沐雲岚怕是再無可能，心中郁郁，便終日借酒消愁。
左右他如今已被禁足，哪怕酩酊大醉，也無人阻攔。
可這酒終究不是什麽好東西，喝多了也會要人命。
若非長寧侯夫人正好過來，長寧侯世子這條小命怕是要交代了。
看着躺在床上，雙頰酡紅，酒氣沖天的兒子，長寧侯夫人簡直恨鐵不成鋼。
偏生她就這麽一個兒子，還不能放着不管。
長寧侯夫人接過濕帕子，幫兒子擦了擦臉，收拾好了剛要離開，卻聽兒子嘴裏嘟囔着什麽。
長寧侯夫人皺眉，“你說什麽？”
她靠近後隐約聽到什麽“姣姣，我錯了，你別不認我，回來好不好”，還有“姣姣先前是我不對，不該把你當沐雲淩的替身，你打我罵我都行，別不理我，別嫁給別人”之類的話。
長寧侯夫人皺眉。
這都什麽跟什麽？
她懶得聽一個醉鬼胡言亂語，起身便要離開。
可剛出房門，她靈光一閃。
先前兒子不就稱呼他那外室為“姣姣”，也因着她上門趕人那事埋怨上她，沒少跟她鬧騰。
這丞相府二小姐仿佛是憑空冒出來的，之前連風聲都沒聽到。
這世上相似的人也有，一模一樣的卻是打着燈籠都能找，怎麽可能一下子出現三個？
若是那外室還在倒也罷了，能說一句巧合，可那外室離開後這丞相府二小姐突然出現，不得不叫人深思。
長寧侯夫人越想越激動，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身體也微微顫抖。
她原先還覺得長寧侯府高攀丞相府怕是很難，可如今握着這麽個要命的把柄，不就風水輪流轉，變成丞相府求着她讓姑娘進門？
否則将丞相府二小姐給自家兒子當過外室的事傳出去，她倒要看看他們還要怎麽在京城立足！
至于八字不合......
丞相夫人沉思片刻，覺得可以忍一忍。
等自家兒子成了長寧侯，若是沐雲岚那時候有了身孕，誰家婦人生子不艱險？
只要她到時候稍微用些手段，去母留子不是輕輕松松的事？
若是沒懷孕，也能想其他法子，将沐雲岚送到鄉下莊子上。
這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難不成丞相府還能插手他們長寧侯府的家務事？
丞相夫人想通之後，豁然開朗，只覺得周遭都變亮了。
她二話不說，叫人去套馬車，就要往丞相府去。
另一邊，沐雲淩正在練字，沐雲岚則雙手捧臉，聚精會神看她。
沐雲淩練得是行楷，比楷書自由，又比行草歸正。
沐雲岚從前也被長寧侯世子拘着臨摹她的字跡，像倒是像，可她更偏好簪花小楷，便問教她練字的女先生偷偷讨了一本簪花小楷的字帖，背着人臨摹，不然回到丞相府，寫出來的字跟沐雲淩一模一樣，豈不是會惹人心生疑窦？
她正覺得自己絕頂聰明，一個婢女突然過來，福了福身，道，“二小姐，長寧侯夫人來訪，說是有事找您，還說見不到您就不走，您現在可有空？”
沐雲岚一愣，下意識問道，“她找我有什麽事？”
“長寧侯夫人只說是很要緊的事，必須當面跟您說。”婢女說這話時，還有些不高興。
沐雲岚從前被賣作婢女，嘗遍了人情冷暖，自是知道這些下人有多不易，對他們十分照拂。
下人們投桃報李，也特別喜歡這個二小姐。
如今長寧侯夫人突然上門，還那樣頤指氣使的，饒是丞相府的下人涵養好，面上也不禁帶了幾分愠色。
沐雲岚大概猜到丞相夫人怕是從長寧侯世子那裏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份，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姐姐，那我先出去一下？”
她歪頭對沐雲淩說道。
沐雲淩剛好寫完最後一筆，收好東西，“我跟你一起去。”
左右這事鬧大了誰都知道，沐雲岚破罐子破摔，“好。”
大不了被丞相府掃地出門，左右她還有阿翊，再不濟還能回雲溪鎮，又沒什麽大不了的。
只是......
沐雲岚看着沐雲淩，還有住了幾個月的丞相府，到底有些不舍。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家人，真不想就這樣狼狽地離開。
沐雲岚低着頭，慢慢往外走，手突然被牽住。
她微微歪頭，對上沐雲淩堅定的目光，對方的聲音清冷中透着一絲關切，“別怕，有姐姐在，不會叫人欺負你。”
沐雲岚聽了這話，立刻笑開了。
她點點頭，眼中滿是信任，“好！”
兩人來到花廳，丞相夫人正陪着長寧侯夫人坐在上首。
沐雲岚和沐雲淩齊齊行了一禮，便挨着丞相夫人落座。
“臻臻已經來了，長寧侯夫人有什麽話不妨直說。”丞相夫人語氣客套卻疏離，眼中沒有半分暖意。
偏生長寧侯夫人這會兒被興奮沖昏了頭，壓根沒看出來。
她拿起帕子遮掩嘴角上揚的弧度，看向沐雲岚的眼神格外意味深長，“我還是跟貴府二小姐單獨說吧，畢竟也不是什麽好事。”
“二小姐，你說是不是？”
沐雲岚：“......”
長寧侯夫人這小人得志便猖狂的模樣，真的很欠揍。
不愧是養出那樣一個兒子的婦人。
“夫人此言何意？”沐雲岚裝傻，“我此前一直長在照鑒庵，從未下過山，應該沒見過夫人？”
長寧侯夫人聽到這話，表情凝固了片刻，又閃過一絲不悅，“二小姐這話說的，好歹咱們也有一面之緣，我還贈與了二小姐一百兩銀子，這才過去幾個月，就翻臉不認人了？”
“長寧侯夫人這話我怎麽聽不明白？”沐雲岚眨了眨眼，滿臉無辜。
左右長寧侯夫人自己一個人來的，也沒帶什麽證人，只要她咬死了不承認，長寧侯夫人還能報官，讓府衙刑訊逼供不成？
如今唯一需要擔憂的，只有......
沐雲岚不動聲色打量了丞相夫人和沐雲淩一眼，抿了抿唇。
“行，你這是打定主意裝傻是吧？”長寧侯夫人沒想到沐雲岚臉皮這麽厚，若她做出那等羞人的事，怕是早就無顏見人，被人戳破必定大驚失色，哪兒會這般淡然？
她冷笑一聲，“那我就直說了，沐夫人，您有所不知，您這二女兒歸家前，曾經給我兒當了幾年外室，前幾個月我兒定下婚事方才離開。”
“唉，也是那時候我不知道，不然咱們早就成了親家，哪兒會有這麽多彎彎繞繞？”
“不過我也不嫌棄她跟旁人有婚約，只要退了，跟我兒成親，一切都好——”
長寧侯夫人眉飛色舞的，那叫一個得意。
可她話還沒說完，丞相夫人突然起身，走到她面前，擡起手，“啪”一聲直接給了她一耳光！
長寧侯夫人臉都被扇歪了，她愣了片刻，還是臉頰的刺痛喚回她的神志，登時怒了，“你打我做什麽？”
“你這樣羞辱我女兒，我不打你打誰？”丞相夫人見長寧侯夫人非但不知悔改，反而繼續惡語相向，當即又給了她幾巴掌！
沐雲岚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到，丞相夫人在她心中一直是溫婉大方的高門主母形象，說話輕聲細語的，人也特別體貼。
此刻卻跟那市井潑婦沒有半點區別。
而這都是為了維護她。
沐雲岚也說不上來這會兒心裏到底是什麽滋味，只覺得感動和擔憂交織在一起。
光是長寧侯夫人嘴上說說，丞相夫人就這般生氣，若是叫她知道自己真的當過長寧侯世子的外室，會不會連着她一起揍？
沐雲岚試圖想象那畫面，可怎麽都想不出來。
原因無他，實在是自打她回來，丞相府衆人都對她太好，好到都讓她有些惶恐。
長寧侯夫人終于反應過來，連忙嚷嚷着讓跟着她過來的下人幫忙。
沐雲岚見狀，擔心丞相夫人受委屈，直接上前拉偏架。
長寧侯府的人一動，丞相府的也跟着動。
頓時，花廳裏鬧成了一團。
丞相夫人一邊厮打，一邊還記得護着沐雲岚，生怕她不小心被長寧侯夫人傷到。
不知過去多久，丞相剛到家就被下人喊來，路上問清前因後果，臉色難看得厲害。
等他匆匆趕到花廳，裏面戰事暫且告一段落，他先是仔細瞧了瞧自家媳婦和兩個女兒，見她們都好好的，只頭發和衣裳有些亂，長寧侯夫人臉卻腫得跟豬頭似得，方才松了一口氣。
“丞相大人，您可終于回來了！”長寧侯夫人看到丞相，仿佛看到了救星，“你看看你夫人和兩個女兒，她們簡直就是一群潑婦！”
長寧侯夫人說着，淚瞬間湧了出來，整個人看着分外狼狽。
可丞相卻沒她想象得那般為了丞相府的臉面呵斥丞相夫人母女三人，只微微側了側身，不去看她失儀的模樣，沉聲道，“若非長寧侯夫人跑到我家大放厥詞，侮辱我小女兒的名聲，我夫人和女兒們會這樣？”
“若是再有下次，保不齊老夫就要狠狠地參長寧侯一本，讓聖上來處置他一個治家不嚴的罪名！”
長寧侯夫人眼中滿是驚詫，沒想到丞相會這般維護妻兒，又思及自己那個縱容妾室庶子爬到自己腦袋上的死鬼，嫉妒得眼睛都快冒綠光了。
原先她做好準備，若是丞相府咬死了不承認，就算撕破臉真把沐雲岚娶進家門，也可能遷怒于兒子，不幫他，還想着作罷。
可如今鬧了這麽一通，卻是不可能善了了。
長寧侯夫人在下人的攙扶下起身，稍微整了整衣服和發冠，憤憤瞪了丞相夫人和沐雲岚一眼，惡狠狠扔下一句“咱們走着瞧”，然後絕塵而去。
“臻臻，別怕，那就是個瘋婦，娘不會叫她欺負你的。”丞相夫人拉住沐雲岚的手，溫柔地說道。
這和風細雨的模樣跟方才那個直接跟長寧侯夫人厮打的婦人簡直不想同一個。
沐雲岚笑了笑，可看向長寧侯夫人離開的方向，依舊不免帶了幾分擔憂。
“臻臻，你別怕，我們說過，不管你從前經歷過什麽，都是我跟你爹的寶貝女兒。”丞相夫人握緊沐雲岚的手，壓低聲音道，“就算長寧侯夫人說的是真的，那也是我們對不住你，沒能保護好你，讓你受了這麽多委屈。”
沐雲岚聞言，不禁愣住。
她看了看丞相夫人，再看了看丞相，甚至是沐雲淩和沐雲逸眼中都沒有半分疑慮。
這下沐雲岚不得不承認，他們應該已經知道了自己從前的經歷。
只是自己不說，他們便沒有過問。
沐雲岚抿了抿唇，突然有些愧疚。
明明他們對她這樣好，可她卻始終放不下戒心。
沐雲岚猶豫再三，掙紮着開口道，“爹，娘，其實我——”
“雲岚，我們只是想叫你開開心心的過日子，別的都沒什麽要求。”丞相夫人握住沐雲岚的手，神色慈愛，“有些事，你願意說，我們也願意聽，但你覺得勉強，那就是還沒到時候，我們也不會逼你。”
沐雲岚心中熨帖，小小聲道，“可若是因為我的事影響到哥哥和姐姐的婚事，甚至丞相府的清譽——”
“那也是我跟你爹不好，當初沒能保護好你，才叫你受了那麽多苦楚。”丞相夫人拍了拍沐雲岚的手背，“更何況你姐姐親事早就定下來了，鎮北侯不是那拘泥于小節的人，你兄長一個大男人還愁找不到媳婦？”
沐雲岚被她逗笑。
“你別擔心，萬事有我和你爹在，別怕。”丞相夫人摸了摸她的頭發，眼中滿是憐愛。
如今他們也算是把話說開了，懸在沐雲岚頭頂的刀終于被人拿下來，她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
“爹、娘、哥哥、姐姐，謝謝你們。”沐雲岚認真道謝。
“咱們是一家人，無論發生什麽事都應該風雨同舟，臻臻，日後這話莫要再說了。”丞相語氣威嚴又不失慈和。
沐雲岚嘴角輕輕翹了翹，應了下來，“好。”
可她終究不放心，晚上沐浴完，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麽都睡不着。
趙辛聽到動靜，主動開口，“小姐可是擔心長寧侯夫人的事？”
沐雲岚眼睛登時亮了，“你怎麽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