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有驚

楊傑對一個只知道她那麽點兒信息的于正峰,都下了大功夫監控,又怎麽會放過親眼見她行兇的田雨琪?

沒要她命,就是放過嗎?她真的是同情了田雨琪嗎?

昨天田雨琪明明已經告訴他們了,她一直在神經兮兮地到處瞟,甚至還看了監控。

如果田雨琪真的也認識“趙久茹”,又常年被家暴,看到“楊久茹”來解救她,閹割了這渣男,她不該高興的嗎?事成至今,她應該如釋重負,怎麽會怕成那個樣子?

并且,田雨琪是本地人,她的母親又怎麽會有一嘴濃重的外地口音?

是他們大意了,聽到老人說女兒、女婿和小外孫,信息該死的對上了。

那誰有?恐怕,是楊傑有,楊傑的老家有。

真正的趙久茹的畢業照裏,是南方的一所大學,所在地與楊傑的戶籍一致。而他們查到的信息裏,楊傑的本科是在老家讀的,研究生才來了丹山市。

再者,昨天白天,屋裏只見老人,并不見兩歲的小孩。兩歲的小孩會那麽安靜地待在家裏嗎?大概率不會。

再結合老人的口音……

恐怕,那天不是田雨琪的母親,而是楊傑的母親,或者姑姑。

深深的自責中,時間一分一秒地煎熬着。

離丹北陽光診療中心還有一段距離時,路成景手中蓋一的手機響了,他急忙接起來,是吳瑗。

“隊長,物業開了鎖,田雨琪家沒人!”

驗證了。

路成景反而更冷靜了,答道:“知道了,你先回局裏陪吳欣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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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吳瑗應聲,挂斷了。

開着車的蓋一趁路上近距離沒車,騰出右手去拍了拍路成景的大腿:“別自責,小領導,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路成景偏過頭,看了一眼認真安慰他的比他還小幾歲的小隊長,緩解了幾分焦躁,點了點頭:“但願小明來得及。”

蓋一踩了腳油門,笑了一聲:“他腿長,來得及。”

路成景眉毛下壓,不自禁笑了笑。

這頭黑武士停好車,兩位隊長急匆匆朝着姜琦的病房走去。

剛出電梯門,蓋一的手機就響了。

這時趕巧,姜琦的病房門剛好開了,兩人的腳步也到了門前,與屋內的姜琦和田雨琪來了個八目相對。

手機的公放聲中:“路隊!剛打不通啊。人找到了!田雨琪的兒子和母親都找到了,還有楊傑的姑姑,都在這兒呢,我們正一塊兒往局裏回。”

路成景垂下眼,微微閉了閉。

還好,真他媽慶幸。

蓋一将小領導如釋重負的表情盡收眼底,然後從眼底升起了些許笑意,替他開口回答唐文明:“知道了,辛苦了小明。”

那邊挂斷以後,唐文明一邊勻着跑完步的喘氣,一邊腹诽:這手機到底在誰手裏?

醫院這邊,田雨琪哭了。

本就瘦弱的人,被折磨了這許多日子,情緒一找到了出口,就轟然崩潰,沖垮了堤壩。

床上半倚在床頭的姜琦神色複雜,朝着田雨琪伸了伸手,如願摟到了泣不成聲的妻子。

蓋一難得的有耐心,沒有出聲打斷,反而去拍了拍身邊的小領導,給人搬了個凳。

那邊哭聲未完,這邊電話又響了。

突然響起的鈴聲逼停了田雨琪的哭聲,她反應激烈地坐了起來,噤聲朝這邊看來。

蓋一仍然開了外放。

“蓋隊,我蕭崎。楊傑抓到了,她說要見你。”

“知道了,辛苦,一會兒就回。”

田雨琪臉皮一扯,露出了一個非哭似笑的難看表情。

黑武士載着這對夫妻,一并回了市局。

丹山市局刑偵科迎來了又一個熱鬧的夜晚。審訊室外呼啦啦站了一票子人,室內是蓋一和路成景兩位隊長。

為了早點結束夜班,蓋隊長自請審訊。

“姓名?”

“田雨琪。”

“你看到了丈夫姜琦被害的全過程嗎?”

“是的。”

“包括兇手的長相,你可以确定是誰動的手,是嗎?”

“是。”

“你是受了楊傑,也就是假冒的‘楊久茹’的威脅嗎?”

“是的。”

“她怎麽威脅你的?”

田雨琪瑟縮在座位上,開口是堅定的:“她讓我帶丈夫來治病,如果有警察來找我問話,禁止說出她的任何身份信息,如果實在不行,就謊稱身體不舒服,拒絕筆錄。如果我不聽她的,她就把我兒子和母親都殺了。”

“楊傑抓走了你的母親和兒子,用生命威脅,并用監控觀察你,所以昨天,你不敢對警察說實話,對嗎?”

“對。”

“楊傑當着你的面閹割了姜琦,對嗎?”

田雨琪閉了閉眼,抖着聲音:“對。”

“你額角的傷,是怎麽弄的?”

“我丈夫打的。”

“他一直家暴你嗎?監禁嗎?”

“是的,結婚三年以來一直家暴我,監禁是今年開始的,他不讓我和外人接觸。”

蓋一眼中閃過一絲不明情緒:“那你為什麽還照顧他?”

田雨琪攥緊了棉布小衫的衣擺,低聲開了口,越說越夾了哭腔:“我多少次恨不得他去死……但那天晚上,趙……楊傑來了,姜琦被迷暈了一半,被砸趴在地上,卻解開我,讓我帶着兒子趕緊跑。”

“他滿臉是血,卻怎麽也不肯讓楊傑靠近我。他家暴,但他又保護了我,他不讓別人傷害我,自己卻一直傷害我。怎麽會有他這麽矛盾的人……怎麽會有我這麽矛盾的人……”

路成景全程不動聲色,只專心記着筆錄。結束田雨琪的訊問以後,另與姜琦确認了他家暴和非法拘禁的事實,一并記錄了。

行動上無所謂,心中卻難免感慨。

家暴是真,大難臨頭沒有各自飛也是真,身體上的傷是真,心裏的感動也是真,刻入骨髓的恨意還是真。

混賬本質是真,扭曲愛意卻也是真。

沒時間過多思量個對與錯,路成景馬上就面對了下一位指名要見他的人。

這個上了熱搜,被稱為“敬事房太監”的女人,一個獲有注冊會計師資格證和律師證的高學歷金融碩士學位獲得者,一個典型的智商有餘、情商不足的宮頸癌患者。

楊傑今天沒帶妝,臉色蠟黃,眼窩深陷,黑眼圈大得吓人。她戴着手铐坐在椅子上,一雙皮包骨的手腕堪堪撐住冰冷的铐子。

楊傑擡起頭看了半天蓋一,又直直地盯着路成景,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就是你懷疑我,查到了宮頸癌吧。你是新來的,是別的地方調來的嗎?”

路成景直視這枯瘦女人的目光,默認了。

“警官,告訴我,你是怎麽懷疑上我的?”

蓋一“啧”了一聲,剛要回怼,就聽見小領導張了嘴:

“不告訴你。”

蓋一挑挑眉,意外地有點想笑。

對面的楊傑也是一愣,然後兀自笑了半天,嘆了口氣,主動說:“那女警察是你安排的吧?趙久茹你也知道了?啊,她普通話太爛了,是這麽暴露的吧?田雨琪呢,也賣了我吧?”

她扁扁嘴,似是不滿意,又像是服了氣。

“我認罪。判我什麽呢?故意傷害吧。我這算特別殘忍的手段吧?啊哈哈,那就是10年以上了。還是無期?死刑不至于吧。”

楊傑忽然神經質地笑了,刺耳又古怪。

然後又戛然而止。

“我現在裝瘋,也來不及了哈。”

“怎麽回事,二位警官,你們倒是說說話。”

路成景微微一笑,開了口:“為什麽犯罪?”

“因為恨男人啊。自己帶毒卻不中毒。憑什麽啊。”

“你害了幾個人?”

楊傑無奈地笑:“就這四個。”

“那染病給你的男人呢?”

“哦,苗嘉敬替我殺了。哪顆牙來着,第三磨牙?還是前磨牙,我沒記住。”

“苗嘉敬說,他不認識你。”

楊傑哈哈一笑:“哦~我說多了,不好意思。”

蓋一喝一聲:“啧,誰跟你嬉皮笑臉的!你認不認識他!”

楊傑無所謂地笑得更開心了,費力地擡起右手腕指了指蓋一,又面朝着路成景:“這才是我想象中的審訊嘛。”

路成景仍是微笑。

楊傑眨眨眼:“不認識。”

路成景作陪:“那你剛才說苗嘉敬替你殺了?”

“我瞎說的呀。我哪知道那狗男人哪去了。”

“你怎麽知道苗嘉敬這個名字的?”

楊傑仿佛哽住了,又眨眨眼:“我是黑客呀,那小子這會兒應該跟你說了吧?‘牙醫’嘛,厲害得很,我真希望他替我把那狗男人殺了。”

路成景挂住了笑容,又說:“楊傑,我剛才百度,‘傑’,是指‘才能出衆的人’,泯然衆人是大多數人的宿命,我想着,‘出衆’該多麽美妙?後來,我找到了你求職的簡歷。很漂亮的履歷,無論是成績,還是業績,都很出色。你還有注會和律師證,既對數字敏感又精通電腦,雅思成績也好。有這些,你去全世界哪個城市,都可以過上很好的日子。我相信你應該聽過太多次領導的表揚,而且,你家裏人,應該一直都很為你驕傲吧?”

楊傑一下子怔住了,終于斂起了那副神經質的神态。

她咬牙切齒地開口:“‘出衆’?難不成她還對我寄予厚望了?你不覺得,這是個男名嗎?你們這邊男女平等,你知道我家那邊,是什麽樣麽?我生來就是要嫁人的,去伺候男人,伺候男人全家,我這輩子最大的為人稱頌的成就就是嫁好男人,伺候好男人。女兒還配上學?異想天開。誰家出錢給女兒上學,就是冤大頭。我只配跪在男人腳邊聽他教訓,過田雨琪那種狗逼日子。”

楊傑倒了口氣,眼中熊熊燃起了生氣兒:“她出賣我?你知道我進去的時候什麽樣嗎?她讓那狗逼在脖子上栓了根繩子,系在沙發腿上,像他媽條畜生!她以為那狗逼是保護她?傻逼,那男的只怕是跟蹤她,所以認識我,以為我是為她出氣來的!不過是急中生智,茍條賤命吧!她是不是還挺感動?真他媽的嫁雞随雞、嫁狗随狗,腦子被狗吃了。”

她罵完一通,好像又覺得可笑,竟然為這種東西動了氣。

“那不是我姑,那女人是我媽。”楊傑眼中陰晴不定地閃着滔天恨意:“這女人生下我,嫌在婆家沒面子,又窮,就給我過繼給了生不出孩子的親戚。她自己不是又好好生了個兒子麽?怎麽還被婆家踹出來了呢?我賺錢了,知道來找我了,光他媽知道生,不會養,母豬一樣。統共讓她給我幹這麽一件事,還給我捅婁子捅進來了,真他媽,吃啥啥不剩幹啥啥不行。”

路成景盯住她的雙眼,一針見血:“這跟你傷害別人,有關系嗎?”

楊傑一愣,氣勢萎了下去:“怎麽沒關系?憑什麽……”

憑什麽就我過成了這樣?憑什麽一樣的受精卵,只有我長成了一條爛命?

憑什麽苦盡,甘卻不肯來?憑什麽領導這麽誇獎的我,會跟這麽個男人在一起?憑什麽田雨琪和王孟去排查,卻能逃過一劫,我卻從一開始就切了子宮,還是難逃厄運?

人都說原生家庭不是我的錯,那我究竟做錯了什麽,要遭受這些?

憑什麽,只有我活該倒黴,活該逆來順受,活該聽人罵不知檢點才得了病?

憑什麽不能讓這些人都閉嘴!憑什麽不該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路成景微笑:“你又憑什麽為所欲為呢?我的職責是維護社會安定、保障人民安寧,你的呢?當初為什麽學法律?你還記得你的誓詞嗎?”

“我替你回顧了一下,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律師,忠于憲法,忠于祖國——”

楊傑神色呆滞,恍惚間回到了本科畢業禮上。那時,她身體健康,剛剛結束青春洋溢的大學生活,正躊躇滿志想要自己改寫命運。

本來她只是想,想讓那個女人後悔,只是想證明,女兒明明就可以比兒子優秀。

是什麽時候,怨恨竟植根至此?飽蘸毒汁的根系催生下,竟開出了這麽一朵毒株。

楊傑慘然一笑,卻坐正了身體,然後用平靜的語氣接上了:

“忠于人民,維護當事人合法權益,維護法律正确實施,維護社會公平正義,恪盡職責,勤勉敬業,為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努力奮鬥。”

“路隊長,是吧。”

楊傑微微笑了笑,緩聲說:“我認罪。我前男友是苗嘉敬替我殺的,他幫我殺人,我教他無痕犯罪。至于犯罪動機,除了我怨恨前男友,也有癌症病痛對我的影響。最近頻繁作案,是因為我的病情突然惡化,就快死了。”

話音剛落,她突然毫無預兆地一歪,栽倒在了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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