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張如雪

市局拐角處,有間開了小窗的早餐店。早點攤主老韓,正一邊忙着炸油條,一邊笑呵呵地招呼:“早啊蓋隊長。”

“早老韓。”

昨晚吳瑗聽說家裏吃茄盒,三兩句就哄得小領導動了給人帶零食的念頭。開車路過早點攤,蓋隊長又下來給随便帶點早飯和豆漿。

老韓一邊應要求往塑料袋裏撿餅,一邊拿眼睛看了好幾次蓋隊長身邊的男人,附送幾個和善的笑,也收到了對方客氣的回笑。

注意到視線,蓋一付錢時順嘴說:“我領導。”

“啊,領導您好啊。”

路成景笑笑:“您客氣,我姓路,也是隊長。”

“哦,路隊。”

老韓遞上一兜早點,眼瞧着,是正要就着這位眼生的隊長展開說幾句什麽時。

“過去了老韓,忙,走了。”

由此,老韓只得應聲:“哎。您二位慢走。”

鮮有機會看到隊長上班來,臉上是洋着笑的。

吳瑗早早迎了出來,脆聲問了好,從路隊手裏接過一兜小食,拿回辦公室跟隊員們分了。

“太香了隊長,太香了。”

此時蓋隊長正站在自己工位旁,低着頭給小領導講案情,聞此誇獎,擡頭朝吳瑗那頭樂了一下:“謝路隊吧,要不我不能起。”

“謝謝路隊!謝謝隊長!造福人民了屬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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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成景跟着笑笑,凝神認真繼續聽小隊長的分析,然後說:“鄒薇的情況我在小徐那兒看過了,她的動态停留在各式各樣的打零工。可以看到的是,她後面有一段時間過得很艱難。家裏給錢不多,她自己租房遠比住校貴得多,剛好房東收房給兒子結婚用,毀約了。相當于有那麽一段日子,她沒地方住。”

路成景拽過一把轉椅,拉小隊長坐下,然後問道:“舉目無親,突然沒了房子,找不到更合适住的地方,存款不夠花。你會怎麽辦?”

蓋一眼都不眨,答:“找地兒睡覺。”

“對,找包住的工作,或者……”

蓋一順嘴接上:“或者,找時差颠倒的夜班。白天可以去快餐店、銀行大廳、商場裏補覺。”

“然而照她財務緊張的情況看,能找包住的工作,早就找了。”

蓋隊長下意識擡手搓搓眉毛,長長“嘶”了一聲,道:“夜班。會所?KTV?夜總會?洗腳城?洗浴中心?”

“查查看。還得找工商和稅務,看看當年,本市哪個場所營業情況好,人員流動又大的。

“我去查。隊長,路隊。”

路成景擡起頭,見徐睿朝自己點了個頭就回工位了。

剛才圍一圈兒吃茄盒、喝豆漿的隊員們也不知何時圍了過來,甚至唐文明手上還抓着沒吃完的茄盒。

和小領導對視一眼,蓋一笑了:“不好查。”

路成景苦笑着搖搖頭:“撞運氣吧。”

“小吳。”

吳瑗正從自己工位上抽了張紙巾,遞給唐文明,口中立即回道:“哎路隊,您說。”

“這個馬志勇,就是馬老五,之前隊長跟我說了。我剛才又看了看,我覺得他的動機還是有點問題。”

“好嘞,那我再想辦法查查他。”

“還有陸國棟。”

吳瑗側頭:“死者?”

“對。還有馬志勇的妻子趙燕,和陸國棟的妻子,這裏沒提到是誰,一并查一下。”

“好的,路隊。着重查查有沒有賣淫、嫖娼相關呗?”

路成景轉過頭,慢慢點了個頭,毫不掩飾贊賞地笑道:“對。重在和鄒薇一個時期,大約,十五年至八年前吧。可能也不太好查。”

吳瑗點頭:“盡力。”

一連串人要細查,唐文明自然有眼色跟着吳瑗一起去了。

各自有了活兒,忙忙碌碌就是一上午。

午飯時,蓋隊長收到了一條意料之外的短信。

不知是否是心境極佳,路成景甚至在丹山市局的食堂裏,食欲都變好了。他從噴香的咖喱飯中擡起頭,對着吃飯鮮少盯手機的小隊長揚了下下巴:“誰?”

蓋一眼珠轉了幾轉,笑道:“下午一起出個外勤吧,順便買兩塊豆腐回來。”

在去二梭子鎮的路上,蓋司機向領導彙報了情況。

午飯時,蓋隊長意外收到了二梭子鎮派出所小副所長張煜鳴的一條短信。

據張煜鳴說,上午市局刑警找他了解鎮裏幾戶人家情況時,他有所察覺是在查工作經歷。而他最近剛好,查到了一位曾經有賣淫拘留案底的居民。

這個人不是陌生人,正是蓋隊長數日前來二梭子鎮辦案,順嘴叫張煜鳴事後關照一下的王老三——王義的媳婦兒,名叫張如雪。

依稀記得當時的目擊者老劉,這樣描述的王老三:“給他媳婦兒從炕上一腳踹地上電飯鍋裏了。”

路成景畫面感極強,皺了下眉頭。

那得使多大勁?

不得給人踹壞了?

小隊長臨了總結:“家暴成性。”

到了二梭子派出所,隊長們見到了這位張如雪。

張如雪本人眼瞧着要奔四了,打扮得很努力。棕黃色細小的卷發,透着常年經質量不好的各類染發劑浸染的枯黃,但發型瞧着是仍然很用心地抓過。身上沒有文身的痕跡,臉上卻多了。眉毛是文的,上下眼線、唇線都是文的。臉塗得很白,是不理解“假白”概念、或者極度追求白度的人。下半身穿着褲腳開花邊的黑褲子,上身穿了大膽的棕色豹紋緊身低胸衫,胸前一對乳房被厚海綿推擠得高高的。指甲上塗的,是鮮紅的顏色。

不先定義這是什麽風格,只說這樣風格的的确大有人在,也存在一定的受衆市場。

“張如雪,十一年前,你賣過淫。”

審訊椅上的女人微微抖了一下,搖了搖頭。

蓋一皺眉:“你有案底,我們看到了。”

“……沒賣成。”

确實有這個可能。她的案底只是說,聚衆賣淫的窩點被打了,她在其中。

從女人絞緊的手指上移開視線,路成景低頭看着桌上的資料。

有幾張照片,分別是一個孩子的不同成長階段的影樓照片。這孩子還和父親王義合照了數張,而與張如雪的,只有唯一的一張。這張合照大約是近期的,照片上的張如雪和眼前的人相比,差距不大。

孩子長得不像王義,乍一看也不像張如雪,只是努力辨認的話,眉目間還是有幾分相似。

悄悄拍拍小隊長的大腿,路成景擡頭道:“聽說孩子成績不錯,能上市裏重點的高中。”

張如雪擡頭看向對面的警官,扯着嘴角,沒笑出來:“還行吧。”

“孩子是很需要健康的家庭環境的,你跟王義的感情怎麽樣?”

“……”

見人低下頭不答話,路成景也沒在意,笑着說:“我像他這麽大的時候,成績也挺好的。後來上高中,我父母鬧離婚,鬧得很兇,對我高考有很大影響。”

張如雪再次擡起頭,目光灼灼,欲言又止。

“但是其實,重點不是離婚,是他倆鬧。口舌之利,挖苦諷刺,永無寧日。雖然并非所有人都是因愛結婚,但過成仇人一樣的,實在傷害孩子。”

“……”

“我看這孩子衣服、鞋子,都收拾得非常幹淨,衣領、袖口,都特別幹淨。來的時候跟張警官打聽了,你家裏有不少啓蒙書,孩子跟你感情也很好。這孩子的前途,你很看重吧?”

張如雪終于點了頭,然後垂下眼睛:“是好孩子。”

“确實是好孩子。那再說說王義吧,我看孩子長得更像你。王義心眼兒小吧,懷疑過沒有?”

女人猛然擡頭,急道:“明明就是親生的!親子鑒定都做了三回了!”

“但他就是不信,還反複拿你的過去說事兒。你想離婚,卻怕争不到未成年孩子的撫養權,還要面臨被王義毀掉名譽的風險。王義看你被拿住了,更無所畏懼、變本加厲。”

張如雪愣住:“你……”

“當媽的嘛,理解。”路成景繼續說:“這些年你還想過要不要弄死王義,以絕後患。但你不會、也不敢。畢竟,你只想和兒子好好過日子。我說的對嗎?”

張如雪脖子僵硬,似在糾結該不該認。

這一點,也被對面的警官看破了。

路成景笑:“沒關系。你沒有付諸行動,甚至沒有明确的計劃,不算未遂。”

張如雪小口喘了口氣:“對。”

“法律上我懂的不多。但據我所知,家暴構成輕傷,就可以走刑事。其次,關于撫養權的問題,你的孩子已經有十一周歲了,而法庭,會考慮十周歲以上孩子的意見。再次,法庭會衡量父母誰更利于孩子健康成長。現在就業扶持力度很大,你可以去市政了解一下政策,培訓上崗。一,孩子有意願跟你;二,你有工作養活孩子;三,王義有家暴史。這些足夠你拿到孩子的撫養權了。大致是這樣,哪裏沒理解,還可以再問我。”

女人愣了半天。

終究沒能琢磨明白警察的意圖,但她還是眨了幾下眼,眼中含着熱切,真誠道:“謝謝,謝謝你,警官。”

路成景維持住笑容,繼續說:“不客氣。我們市局裏有一個案子涉及你的過去。我知道你一定知道什麽,大到一個據點,小到一個人名。但我也理解,你不想影響到孩子。”

張如雪靜靜注視着面前的警察,沒有說話,細微的表情活動卻十足豐富。

“從那種危險的環境逃出來,很難信任我們吧?理解。但我還是要跟你保證,如果你願意幫助我們,這個案子經了我的手,我一定跟到徹底結案。這個産業鏈被拔除,會解救深陷其中和潛在受威脅的很多年輕女孩。你的案子已經過去了,不會再追究。保密工作你也可以放心,不會有人知道你,你還可以借此擺脫王義,給孩子一個健康的成長環境。”

良久。

“之後,可以只跟你說嗎?”

路成景點頭:“當然可以。我和這位警官,你都可以相信。”

又是漫長的沉默。

正式開口前的那幾分鐘裏,除了這個女人自己,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麽。

或許,她早在多年來一遍、一遍沁入骨髓的毒打中,急切地想要擺脫王義;或許,她是回憶起了十幾年前誤入歧途的煎熬日子,為自己的青春扼腕;也或許,她只是單純想給孩子一個光明的、沒有嘈雜聲、沒有異樣眼光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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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怎麽逃出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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