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六點了

一宿的忙碌過後,最先得到确認的是:被路成景狀似随手從華清閣指回來的那五個人裏,有四個都有不同程度的毒瘾。

高達百分之八十的準确率,連喻隊長都啧啧稱奇。

對此,路成景只表示,他頭些年辦過一起涉毒的案子。由此,他有些經驗和不好解釋的直覺。

而洗浴中心的大老板許配的毒檢,是通過了的。

珍珠蚌小姐仍然沒撬動。

唯一稱得上好消息的是:被注射了過量冰毒的曲海濤,經搶救,醒過來了。據陪護的刑警說,曲海濤明确表示願意指認陸青雲的犯罪事實。

大難不死,未必有後福,其冤卻可伸。

變故就發生在曲海濤下車、許配走出市局門的這短短擦肩而過的幾秒鐘裏。

“抓住他……他是毒枭!”

這一音量漸變的吼聲,抓人的目的雖然達成了,曲海濤也跟耗光元氣似的、靠在車門上久久攢不出力氣來。

聞訊趕到審訊室的蓋隊長坐了下來、着手準備審問曲海濤。

曲海濤人看着力盡筋疲,精神卻十分活躍,似是被什麽情緒吊足了一口氣。

“說說吧,從‘我叫曲海濤,是個毒販子’開始?”

曲海濤果然十分配合:“我叫曲海濤,是個毒販子,二道販子,幹了十五年了。十一年前跟現在的老板幹的。模式一直是老板給我毒品,我拿去分給小弟們零賣。為了安全,沒有買賣訂單記錄。”

“聽說你本來要指認的是陸青雲,怎麽變成許配了?你的老板到底是誰?”

“是他許配不仁在先。我老板是陸青雲,也是許配。你們要找的大毒枭,是許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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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時,曲海濤目光堅定,看向蓋一,提了個問題:“是誰動手殺我?是趙氏兄弟嗎?趙岩、趙鵬?”

蓋一自然不可能冒着消除人吐口欲望的危險回答他,只轉而問:“他們是什麽人,你認識?”

好在曲海濤常年在道上走,也明白警察會有什麽顧慮。

“認識。他們是許配安插在陸青雲身邊的人。如果他們說什麽,全是許配的意思。如果是他們殺我,也絕對是許配的意思。我是真沒想到,許配竟然想殺我。”

“行,人物關系等會兒再說。陸青雲是否有非法拘禁、組織賣淫情節?窩點在哪?許配的貨都放在哪?”

曲海濤搖搖頭:“會所裏賣淫的多半是兼職,自由身。陸青雲自養的小姐是肯定也有,還有幾個小男孩,兩三個吧。這些人藏在哪,我不知道,跟我不是一個線兒。我主要是搞毒品的,我手裏剩一些貨,但應該已經被許配回收了。許配藏毒的地方多變,我也不是十分清楚。但我們最近一個交易點,在三苳村西頭小廣場旁邊的倉庫裏,你們一去就能知道是哪。”

“王守,認識嗎?分屍案,講講。”

“認識。我小弟吧算是。許配玩兒死了一個小姐,女的叫啥不知道。本來這種事都是陸青雲處理,他有經驗,有渠道,處理得幹淨。但是他倆這一陣不對付,沒看許配都往陸青雲身邊安插人了嗎?陸青雲不樂意幫他毀屍,許配就幹脆找人自己做了。他打算跟十年前一樣,分屍完了給賣豬肉的處理掉。結果王守手太生,還是懶了、累了、害怕了,不知道。反正,就漏了根手指頭,完了你們就發現了。”

蓋一開口繼續問:“王守說,分屍是你做的,你否認嗎?”

曲海濤哼笑一聲:“我幹就不可能漏手指頭。王守這慫逼,啥也不是。分屍現場是林區礦山那個點兒,這傻逼指定洗不幹淨工具,教也教不會。你們去找吧,東西都埋地裏了,肯定的,估計上頭指紋、血跡啥的都好查。”

臨時分了個神,蓋隊長腹诽:這王守撒這謊幹啥,只要抓到人,稍一對質,不就水落石出了嗎?

但轉念又一想:也是,萬一他們沒抓到人,說不準他能給自己減輕量刑啊。

“行。還有,除了那根手指,屍塊裏沒有足量的骨頭,大骨頭去哪了?”

“賣了。”

蓋一微挑眉毛:“賣給誰了?”

曲海濤平視前方,答:“賣給小寵物店了。業績不好,圖便宜;人也傻,根本分不清人畜骨頭。頭骨應該是砸爛了,特別爛的那種。其它有明顯人類特征的骨頭,整得碎一點,反正殺的人也不多,容易瞞天過海。”

“具體是哪家店?”

曲海濤搖頭:“店小黃得快。每次用的時候,就找幾個小弟去上門推銷,哪家看起來最傻、最合适銷贓,就給哪家。有時候為了保證盡快銷贓,也會分給好幾家。”

“這次的呢?鄒薇的骨頭,你知道嗎?王守呢?”

曲海濤再次搖頭:“我不知道,王守應該是自己送過去處理的。你們可以查查他轉賬記錄,他不貪點小錢才有鬼。”

蓋一點頭,繼續說:“行。最後講講你們的組織層級吧。”

“一把手就是陸青雲和許配。組織人不多,但彼此都是單線聯系。尤其是和老板們直線聯系的,應該很少。相當于啥呢,你們省公安局局長直接跟三五個市局局長聯系,市局局長直接聯系好幾百個警察幹活,沒有你隊長的事兒。我就是直接聯系許配的,然後我把活兒給‘王守’們幹。”

再次聽到熟悉的“省公安局”這個詞,蓋一抓住機會問:“‘省公安局’,這概念誰跟你提的?是誰在給你們警方的動态消息?王守自首那天晚上,誰給你的信兒?”

在蓋一複雜目光的注視中,曲海濤開了口:“陸青雲那邊給的。”

與此同時,隔壁的審訊室裏坐着的是路成景和唐文明。

路隊長微笑:“又見面了,許老板。”

眼看就能離開市局了,偏被這麽顆本來必死無疑的棄子撞上了。曲海濤對他來說是什麽人呢?是真正跟了他十年有餘的下屬。

十年意味着默契。只要一眼、只要短短幾秒的對視,曲海濤就轉明白了到底是誰要殺他;許配也一樣,很快理解了曲海濤為什麽要當場反水、決定咬他。

不過啊,曲海濤誤會了,想殺他的還真是陸青雲。但将錯就錯至此,多說無益。

許配仍挺直後背坐在椅上,生生凹出了幾分從容,他笑道:“有毒販子咬我,是有點麻煩。不過您放心,我願意配合警方任何調查。我能請律師嗎?”

這孫子真能裝蛋,笑得可夠假的了。

唐文明心中吐槽着,然後瞄了一眼路隊含義不明的笑容,又忍不住腹诽:難怪去年隊長才看了路隊幾天,就心裏直長草兒,路隊一經這同一類型兒的人襯托,實屬更顯優越了這。

明明都是一套風格的話術,咋許配就瞅着那麽假呢?唐文明搖搖頭,完全不能理解。

“你認識這個人嗎?”

許配面露惑色,搖搖頭:“不認識。但他如果來過華清閣,也是有可能的。”

“這人叫曲海濤,是華清閣的老顧客了。”

許配客氣笑笑:“這個洗浴中心,還是小有規模的。我們的确沒什麽交集。”

“許配,你不承認自己有藏毒、販毒、吸毒之中任何一個犯罪事實,是這樣嗎?”

許配笑容不變:“是這樣。藏毒、販毒、吸毒,我一樣都沒幹過。”

路成景笑着起了身,最後留了句:“好。”

路隊出了門,本想去看看小隊長的情況,卻在審訊室外撞見了王志和陸鎮平。

看來,是“六點零一分”了。

由此,等蓋隊長結束審訊走出來時,就撞見了這三個人。

“……人挺齊啊。”

陸鎮平臉上挂着冷肅,開了口:“你跟我來一趟。”

蓋隊長微點了個頭:“是。”

轉身前,陸鎮平又說:“路隊留步。”

蓋一也愣了一下,随即偏頭朝小領導低聲說:“辦公室等我。”

“嗯。”

眼看着那兩個人漸行漸遠、往樓上去了,王志過來拍了拍路成景的肩:“放心吧,不光只有感情在。”

信念,也在。

曲海濤交代,消息都是陸青雲給的,但大部分是當面口述,極少數危急情況會發短信。比如王守投案那晚,就是通過短信傳達的。當面的事難以證明,短信倒可溯。

但早在查到結果之前,路成景就有所預料。

手機號的主人根本不是陸青雲,但意外又不意外地,是孫一娜。估計發短信的手機是難找了,即使找得到,指紋估計也采不到。

并且關于自己的身份信息給別人開了卡這件事,孫一娜本人并不知道。

路成景難得頭疼。孫一娜究竟為了什麽?她和田雨琪、張如雪的表現都不一樣,她一丁點都沒有對于被犯罪者支配的恐懼。

不是金錢危機、不是父母兄弟,甚至案底都清清白白。

不是把柄,難不成還是心甘情願?

路成景愣了一下,坐上小隊長的工位,一轉頭叫吳瑗幫忙調了資料。

資料剛剛到手,蓋隊長正好也回來了。

路成景連忙擡頭去看,見人情緒十分穩定,懸着的心瞬時回落一半。

蓋一似是心情挺好,坐在小領導旁邊,微揚了下下巴:“什麽東西?”

小領導笑了:“新思路。”

蓋一沉浸在小領導的笑容裏,攬住他的肩,半靠在他肩上,拉長的聲音透着三分疲倦:“願聞其詳。”

路成景聚精會神看着手裏的資料,左手随便抓住小隊長垂下來的手臂,又往右挪了幾寸椅子好讓人靠得舒服點,嘴上說:

“能查到的手機號不是陸青雲的,是孫一娜的。所以我想,陸青雲應該是早做了一旦洩露,就把孫一娜推給我們的準備。但孫一娜若非真的監視我們,很快就會脫疑。”

蓋一轉着腦子、閉着眼睛,應道:“嗯。也對。”

“你看,她就住……口誤,不用睜眼睛,聽就行。她就住市局附近的樓。雖然這個不能做什麽證據,但可以幫助我們串線。”

蓋一的頭微微動了兩下,眼仍閉着:“對,一會兒找戴隊查查去。”

“嗯。此外,我懷疑一個和她接應的人。”

“不是咱單位的就行。”

路成景悶笑一聲:“不是。但是,你也需要有心理準備。”

蓋一一秒睜眼,頭卻沒擡起來,問:“誰?”

昨夜忙活了一宿,連黑武士都吃飽了油,一隊隊員卻誰也沒吃上飯。好不容易有揚州炒飯,正不正宗的先不說,反正只有喻隊吃飽了。

後續工作且還有得做呢,還得趁熱抓緊。那在六點鐘這個時間點,一頓豐盛早飯的作用就尤為突出了。

兩位隊長帶着一腦子隊員的訂單出了門,步行朝着市局這邊唯一一家幹得長久的早餐店走去。

攤主老韓仍低頭忙碌着,擡頭一見人,就憨笑着打招呼:“來了,蓋隊長、路隊長。”

路成景笑着點點頭,按品類點了餐。

老韓麻利地裝早餐,嘴上笑着:“這是加班兒了?看蓋隊長累了啊。”

“嗯,有點缺覺,回去補補。”

早早準備好掃碼,蓋一順手攔住小領導,然後接過滿滿一兜早餐。

“走了,老韓。”

“哎!”

隊員們仍吃得熱熱鬧鬧,補滿了元氣、補足了幹勁。

可路成景既知道、也注意到了小隊長的心不在焉。

近來,小隊長都不活潑了。

該逗逗。

蓋隊長正專心致志研究從哪裏下口咬糖餅才不會把糖漏到袋子上時,眼前突然出現一顆剝好的茶葉蛋。

一轉頭,笑容都被這口糖餅浸染了八分甜度。

就着小領導的手,一口叼住這顆鮮香彈潤的茶葉蛋,牙關一開送進了嘴裏,三五下就嚼碎了。

“香!”

豆漿也被遞到了眼跟前,蓋隊長毫不客氣低頭叼住吸管,配合地咕嚕嚕喝了幾大口。

“成景,我這人吧,嘗過一點甜頭,就容易貪婪。”

路成景嘴角上揚:“放心,喂得來。”

甚至不用刻意逗。

他在自己面前,總是顯得高興的。

“陸局跟你說什麽了?”

蓋一突然笑出了聲,認真低聲模仿:“他說,‘兔崽子,懷疑我變質了?!你們全變了老子也變不了!’”

路成景微愣。

這口吻,還真挺像陸青雲的,當真不愧是親舅甥倆。

“然後就是,叫我專心找證據,不用管陸家人。但當然,在保證案情完整、證據可靠的前提下,結案越快越好。沒了,連脾氣都沒發。”

路成景笑着點點頭:“那就放心查吧。”

“對了,曲海濤的筆錄我從小徐那兒看了。後面什麽安排?”

早上,曲海濤鐵了心要咬死許配似的,曝了三苳村一案跟他有關還不算,甚至還很雞賊地留了許配的致死證據。

蓋一含混不清地“嗯!”了一聲,咽下了嘴裏這口糖餅。

好像他體內的血糖終于升到正常值了似的,蓋隊長一掃先前的沉郁,擡頭朝那頭邊吃飯邊打哈欠的幾個隊員說:“分分活兒啊。”

隊員們挨個兒應了聲。

“徐睿帶着小張,去找曲海濤說的證據。”

“小明跑一趟交管,看看孫一娜都去了哪,尤其是市局附近的行程。再查查她市局附近的房,是買的還是租的,要明細。”

“小吳給我查個人。哦對,張如雪要是來了,告訴我一聲。”

吃飽了,借着清晨的陽光,兩位隊長并肩坐在蓋一的工位邊,一同重新梳理了一遍案件。

目前,手頭的案子有四:十年前季廣玉跳樓自殺舊案、失蹤女鄒薇碎屍案、三苳村秦蘭香被殺案、還有個大學生齊廣志切手指案。

在此外還有未定的許配販毒案和陸青雲組織賣淫案。

根據目前掌握的證據和供詞推論:

秦蘭香極有可能是撞破了販毒交易被殺,兇手未知;季廣玉是許配下令謀殺兼僞裝自殺的,兇手未知;鄒薇是被許配不知如何害死的,屍體是王守分的塊兒,一些大塊碎骨賣去了不知名寵物店;這齊廣志,倒是沒連上,像是單着的倒黴蛋。

提到這個倒黴蛋齊廣志,就不得不提起那天在市局打游戲的他的狀态。

據蓋一走後,先後去觀察他的徐睿和唐文明彙報說:齊廣志打了一上午游戲,沙發上的屁股印一點都沒重合的。

再加之兩位隊長觀看會客室監控,四人得出了共同的結論:這小孩嘴真臭。

深知這游戲部分玩家的熊樣兒,蓋隊長不屑到連哼一聲都覺得是給臉。

那齊廣志被切手指,有沒有可能是因為游戲惹禍上身?畢竟現在IP區域定位大面積施行,這款游戲當了排頭兵。

如果IP顯示在丹山市的齊廣志嘴臭了另一個丹山市的玩家,曾經廣大噴子虛勢的“順着網線去揍你”,也就有可能照進現實了。

況且,迷暈了人,卻只切了大拇指的一截兒,這種懲罰、警告似的傷害,似乎也和該款會用到大拇指操作的手游有着萬縷千絲的聯系。

可能是這樣嗎?最關鍵的,可能是牟陽這個小姑娘嗎?

先前接手這個案子的王志給出了答案:

“不是她。”

王志笑呵呵給來訪的兩位隊長倒咖啡,解釋道:“什麽辦法都用了,牟陽确實沒做過。她離開齊廣志以後就去了朋友家,一路上監控拍她的時間都對得上。蕭崎去現場模拟過了,沒有近路,沒有疑點,兇手不是她。至于為什麽注銷社交賬號,只能只是巧合了。”

蓋隊長點點頭,王志說不是她,那九成半就不是她。

雖然蓋隊長的信任有餘,但真相無論被人為掩埋得多深,總會自己找到出口,尋找到合适的人,借其昭示天下。

法律之于犯罪的管控與預防效果,是負強化的作用結果。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搏一搏,單車變摩托”、“成功細中取、富貴險中求”。人總是對一切負強化持着一定的僥幸心理;總是慣于為铤而走險找着拙劣的借口。

萬一,做了壞事沒被發現呢?萬一,我手藝高超足以瞞天過海呢?萬一,不會被追究、後果沒那麽嚴重呢?

被抓包的那一刻,八成半的小型犯罪者都認定這是因為“倒黴”,是“運氣不好”。其實早在做決定的那一刻,人們就調低了自己的道德底線,親手鑿開了一扇再難嚴絲合縫的大門。踏出這個高門後,再無回頭路可走。而門後的路,或是迷惑性的平坦、寬敞,或是肉眼可見的泥濘。可無論這條看不清前方的道路究竟有多麽長,無論中間有多少數不清的岔路口,每一條即使是深思熟慮後慎重選擇的小路,都只會通往唯一的一個終點。

這就要說回送到一隊手裏的“真相”。

三位隊長正欲散會,就見張之遠匆匆趕來,來不及喘勻氣兒,留下一句話:“隊長、路隊、王隊,陸青雲的手機來了一條短信。”

“對方號碼查過了,是牟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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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也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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