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五哥

陸家扶不起來的敗家子——陸鎮平,其子不止家庭、生意場地位金尊玉貴,這張嘴也是鑽石雕的。

氣血上頭的小隊長親口反駁了這一觀點:“拉倒吧,純死鴨子。”

路成景笑出聲兒,算作認同。

面對一如既往和善的路警官,張如雪先是緊張地笑了一聲,尴尬未有所解。她坐在椅子上,雙手交握,兩只大拇指相疊,上面的使勁搓了搓下面那只。

強自按捺胸中心跳速率,她彎了彎唇角,幹澀的嗓音響起:“警官,我之前沒提到燕兒,是因為她不想暴露。但既然你們查到這了,我就可以說了,燕兒也同意了。”

路成景微微點了個頭:“理解。”

這邊審訊結束,兩位隊長轉而來到隔壁審訊室,接待了趙燕。

與張如雪的衣着打扮截然不同,趙燕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手工美容痕跡。二梭子鎮小有名氣的“豆腐西施”生得水嫩,烏黑透亮的秀發做過離子燙,柔順地垂在她的胸前、後背。

講俗氣的,趙燕會是很多男人心中的所謂白玫瑰。說直白點,她确是個令人賞心悅目的女人。可她和張如雪确不是一種類型,真的會同時吸引住陸青雲嗎?但據許配的口供,陸青雲實在沒有固定的審美類型,況且想要持有雙色玫瑰的大有人在。

這支被迷霧籠罩了十餘年的白玫瑰輕輕搖曳,孤零零矗立涼硬的泥土中,受盡冷風吹。

她的對面,坐着的是兩位臉色比這十幾度還使她發冷的嚴肅警官。

蓋隊長翻看完手頭的筆錄,擡起頭繼續問:“十年前,你和張如雪共同從事賣淫工作,經由時任保安的馬志勇幫助,從賣淫窩點逃出,一路回到二梭子鎮定居。我說的對嗎?”

“……是的。”

“有沒有人幫你們,只憑你們三個人嗎?”

趙燕胸口起伏、發尾輕顫,嘴唇幾次張開又合上。

“季廣玉幫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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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個名字,趙燕猛然擡起頭,眼睛發直看着對面篤定的警察,亂了呼吸的頻率。

“家住三苳村的季廣玉,機緣巧合認識了馬志勇,并稱他為‘五哥’,兩人共同到賣淫場所當保安,其間馬志勇認出了同鄉的你,良心作祟,決定把你救出去。”

趙燕脖頸僵硬發涼,卻沒敢移開視線,也沒能出聲反駁。

蓋一直視她的雙眼,沉聲詐道:“為什麽要殺季廣玉?”

“沒有!不是我們殺的,我們怎麽會殺小六!”

見警察無動于衷,趙燕急得泛起了淚花。老五還在局裏蹲着,殺了陸國棟已經是個讓人忐忑的罪,何況手段堪比殘忍,現在參與賣淫活動已經是雪上加霜,萬萬承受不起再一條人命了,更何況還是僞裝自殺……

趙燕坐直了身體,激動地提高了調門:“我全都交代,警官。”

她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呼出,開始講述:“十年前,我和我爸媽吵了一架,跑去丹山打工,小來物去地,做了一些零活兒,但都不行。後來聽有家歌廳招服務員,沒學歷要求,只要求形象。我就去了。去了,就出不來了。聽人家說,我算幸運的,一進去就能被大老板看上。長話短說……有一天我看到老五了,他跟我一樣吃驚。後來我們找機會說過幾次話,我求他帶我走,他答應了。”

“如雪幫了我很多。如果不是她,我覺得我根本不可能活着出來……我知道她也是幹淨的,好逃。我就求了老五和小六,他倆也同意了。”

趙燕眼圈通紅,哽咽道:“可是跑不掉。我連累了他們所有人。”

趙燕擡起眼,看向對面的兩位警官,聲音顫抖:“可我怎麽能認命?我一腳踩進虎穴龍潭,是我的錯嗎?進去了,我就要認命從此任人宰割、椅門賣笑嗎?我怎麽能甘心!”

她擡手擦去眼淚,調整好語速,繼續道:“我們四個逃出來以後,後面立馬就有兩個人追了過來。窮途末路的時候,他們打起來了。老五打贏了。”

那天的一切歷歷在目,季廣玉的話言猶在耳。

兩行眼淚再次溢出,趙燕泣聲道:“小六腹部中了一刀,為了不拖累我們,他和老五做了個決定,很不好的決定。”

趙燕的口供,和張如雪的對上了。

馬志勇經由拘留所押送而來,他也同樣驗證了趙燕證詞的真實性。

上一次,馬老五坐在審訊室裏交代犯罪事實時,眼中平靜未起波瀾,堪稱一句視人命如草芥。但提到季廣玉,他與妻子趙燕一樣,流露出了萬分的愧疚。

馬志勇長嘆一聲:“我對不起六子,他是個好人。那天,我開着車,拉着我媳婦兒、張如雪、六子和追殺我們的兩個人的屍體,折返回了會所。我們的直覺是對的,老板已經發現了,甚至已經安排了後續追殺我們的人手。”

“我和六子做了備用計劃,一旦暴露,就說我綁架了倆睡過老板的小姐,要去報警,揭發他,六子是出來追我的。這樣即使失敗,倒黴的只有我一個人。可我沒想到,六子受了傷,這計劃反而把他圈進去了。”

馬志勇重重呼了口氣:“我帶着她倆回去,見了老板,給他看了我們事先準備好的‘舉報材料’,他信了。”

蓋隊長插話:“老板是叫許配嗎?”

“不知道,我只聽說姓陸,也許是假姓。”

“是這個人嗎?”

馬志勇低頭看向側面遞來的照片,搖搖頭:“不是。”

一旁輔警又遞上陸青雲的照片。

“是他。”

“你确定,再仔細看看。”

馬志勇又仔細看了看,用力點了頭:“就是他。”

“行,繼續。說到你用備用計劃騙了他,他信了。”

馬志勇從容接上:“他信了,還要獎勵我,‘升職’還是‘貨’,吸還是賣錢自便。我跟他說,趙燕是我老鄉,她父母歲數都大了,我倆小時候就有娃娃親。我想帶她走,但我發誓我們什麽都不會說,如果說了,我把頭剁下來給他。”

蓋隊長咂舌:“你不是認真的發這誓吧?”

馬志勇忽然笑了,有些樸實:“當然不是。老板就吃江湖義氣這套。”

“你不怕老板真來找你要腦袋嗎?”

馬志勇搖頭:“我跟燕子都是普通人,我們只想平平淡淡過一輩子。我們不想伸冤,也不想揭發舉報老板,過去的事,我們打算回家就忘了。如果哪天有人找上門,我們也不打算說。除非有一天,我的證詞,能讓他永不翻身。”

樸實的笑容再次浮現在馬志勇的臉上:“比如今天,他沒機會來要腦袋了。”

蓋隊長抱着胸,也笑了:“有一個不好的消息啊。陸青雲,你這個老板,他的窩點,我上午派人去搜了。”

“空的。”

馬志勇愣了一瞬,然後笑了:“我的證詞還沒完。陸老板還利用他的養殖場殺人。”

年前“敬事房太監案”裏,蓋隊長不幸親眼目睹了密閉發酵數月有餘的帶血衛生巾,那時的胃水翻湧感,現在回憶起來仍有生理反應蠢蠢欲動。但他沒想到短短數月,他見到了遠比那日場景更加宏大、刺激感官的場面。

蓋隊長坐在黑武士裏目視前方,視線所及是一大片廠用沼氣池,警戒線後是一群正在進行抽糞作業的工人,然後注意到小領導從遠處回來了。

小領導手裏還拿着兩瓶飲料,越走越近,上了車。

“什麽?”

路成景坐在副駕,雙手一伸,遞過去,道:“猕猴桃、檸檬汁,管惡心的。”

一聽“惡心”倆字,蓋隊長擡頭紋瞬現瞬消,接過猕猴桃汁,笑道:“謝謝,真貼心。”

“嗯?”蓋一哭笑不得:“還給擰開了?”

路成景酒窩下陷:“不知道你虛弱到什麽程度了。”

咕嘟嘟幾大口下去,精神了不少,頭暈的不适感被暫時轉移了。

順手抓住小領導的手,蓋隊長仍聚焦現場,笑道:“我對氣味兒是有點敏感。也不是忍不了,就是犯惡心。”

路成景開了檸檬汁喝了幾口,也看向側前方的作業現場,接道:“我還行,讓我來。”

蓋一笑了:“沒事兒,我行。濕化機什麽原理、流程,你聽過嗎以前?”

“略有耳聞,處理病死禽畜屍體的中大型器械。原理大概是高溫、高壓吧?剛路上具體查了一下,流程上,先把禽畜屍體放進化制筐,利用高溫蒸汽将其滅菌處理,之後,把過程中産生的油水混合物走油水分離裝置提純。最終,得到的高純度油脂入庫待售,焦化的骨肉殘渣丢沼氣池發酵。”

“賣。當工業油賣嗎?”

“對。”

蓋一搓搓眉毛:“濕化,還有幹化麽?”

“還真有。”

蓋一轉頭看了眼小領導,問:“也是幹這個的?”

路成景含笑點頭:“原理、流程略有不同,産物也不同。總之,幹化能得到的産物有二,一個也是油,一個是肉骨粉。”

“……我怎麽想起肉骨茶了呢。”

路成景無奈皺眉:“可別。這種肉骨粉乍一看和土壤、肥料差不多,本質上也确實可以拿去做肥料。如果是我,我也選擇濕化。沼氣池背人,相對安全;做肥料,容易露,即使填埋也不容易消失。”

蓋一捏了捏小領導的手,轉而問:“你能想象自己殺人嗎?”

小領導帶着笑,平靜地回視自己,慢慢說道:“能。你能嗎?”

能嗎?

能過,仍能。

“之前我師父那事兒的時候,後來我都當了隊長了,我還是想過很多次,是選擇信仰還是……其實我都以為我會殺了初忻,但真抓住了他,我就好像,怎麽說呢?”

“心裏突然安靜下來了。”

蓋一一愣,随即笑了:“對,那種沖動就沒了。可能說到底,我還是社會型的人吧。但我沒想到,執法的我,也會有這種念頭。”

路成景微笑點頭:“偶爾有一些出格的想法,還是在正常範圍內的。大部分人,是有能控制自己行為的能力的,即使是在緊急時刻。”

蓋隊長慢慢點點頭:“意思是,大部分人只是想想,不會真的付出實踐,心裏也其實隐約知道,不會。”

路成景肯定地應道:“嗯。”

蓋一長嘆一口氣,抓起小領導的手遞至唇邊:“噢成景,寶……”

蓋隊長口風急轉,迅速親了一口人的手背道:“下車寶貝,有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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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一:這個鼻子暫時不要也罷……

ps:濕化機是個挺神奇的東西

pps:六哥,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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