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耗子
極端天氣出現的頻率愈發高了。
才剛三月,身在丹山竟需要打傘以應對雨雪交加的天氣。
收了傘,男人提着兩兜即食包裝食品,腳步沉穩,一步一步上了樓,擰開了房門。
房間內充斥着久不通風的異味,經室溫和大量二氧化碳發酵變得更加難聞,而潮濕的天氣又助其更上了一個層次。
男人不曾脫鞋,仿佛并不介意潮濕泥濘的鞋底留下印子。
他徑直走到客廳,把兩大兜食品往茶幾輕輕一放,仍然驚醒了沙發上打瞌睡的海藻頭。
海藻頭撲棱一下坐直了,口中道:“浩哥!”
側面衛生間應聲跑出來一個男人,手上淅淅瀝瀝滴着水,嘴上道歉道:“對不起浩哥,我的班兒,上了個廁所。”
突然,以客廳為中心,四面八方的門板幾乎一齊響了起來,與此同時還伴随着嗚咽聲。
“耗子”鼻間充斥着煙酒、汗液、體味混雜的發酵氣體,蹙起了眉。
夾克男人察言觀色,回身中氣十足:“誰再拍就餓死誰!”
寂靜。
“耗子”輕笑一聲:“吃吧,你們倆先吃。”
他走到窗邊,開了個縫,拿木頭塊嵌住了。
看着窗外雨雪交加,他眸色深沉,喃喃道:“一年又一年,我都習慣了這時候的天兒了。”
他又哼笑了一聲:“連兒化音都會了。有什麽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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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藻頭撕開包裝袋,狼吞虎咽就着礦泉水一口吃了大半個面包,使勁咽了下去,口齒清晰道:“浩哥,之後什麽指示?咱們走?能走嗎?”
“耗子”轉過頭,朝着餓極了的兩人玩味一笑:“我,能放你們其中一個人走。”
看着兩人突然僵硬住了,神态各異地相互打量、試探,“耗子”只無所事事地坐在一旁,貪婪地呼吸着縫隙裏換進來的潮濕空氣。
夾克男尴尬地笑了:“浩哥,都是兄弟,您說笑呢吧?哈哈。”
“耗子”一動不動盯着他,唇角翹起的是意義不明的弧度。
正當夾克男頭皮發麻的時候,他看見那弧度變大了。
“耗子”笑道:“當然是鬧着玩兒呢。我有兩個活兒給你們,一個是把屋裏的人,除了主卧的,都帶走處理了,處理完,就此別過;一個是,看好主卧的人,跟我再幹票大的。”
說完,他起身朝門口走去,邊走邊補充:“你們倆自己決定吧。決定去處理的3點出門,車備好了,到時候放樓下;留下的,在屋裏等我,我明天來。”
“對了,”走到門口,他回過頭,淡淡笑了:“兄弟一場,別回頭見面不認識了。我叫……”
與此同時,丹山市局審訊室裏,有人為他補全了:
“成浩。他叫成浩。”
年逾四十的陸青雲戴着手铐,幾日來瘦了一大圈,臉上肥肉跟着清減了二斤,臉頰上還泛着鮮紅的指痕。
得了特批,指痕的主人陸琴本人就坐在兒子對面,耳邊聽着筆錄的沙沙聲,眼睛聚焦在他身上。
一反幾日來的不馴,陸青雲既低迷又忐忑地認下了一切被查出的罪行,指認了孫一娜一個人為其提供警方行動信息。
“我之前确實把人圈在那兒。我既不知道許配知道,也不知道成浩知道。但現在人沒了,只能是成浩做的。我不知道他會把人藏在哪兒,我也不知道他想要什麽,我是唯一的傻——子。我隔一段時間就買金子給他,他倒也都收。但現在想想,他看那些東西也很淡。”
不圖財,圖什麽呢?
“認識多久了?也十年?”
陸青雲聞此擡起頭,搖搖頭:“四年。”
“你對成浩,還有什麽了解,任何的。”
陸青雲忽然被自己即将出口的話逗笑了,道:“知道他不叫成浩。”
“啧。”
“不是。他是告訴我他叫成浩,但我就是感覺這名兒是假的。”
蓋一雙手抱胸,樂了:“這會兒直覺又好使了?還直覺什麽沒有?”
陸青雲竟真認真點了頭,又道:“直覺你們不用找,他就會送上門。我覺得他跟警方有仇,跟你,有仇。”
“?”
陸青雲聳肩:“他監視你比監視王志多。明面兒上像是保護我們,但我就是覺得他想了解你。當然了,直覺哈,千萬別誤導你們辦案。”
離開審訊室前,陸琴轉頭深深看了一眼陸青雲,征得允許,走過去抱了抱他。
頭埋進母親懷裏的那一刻,陸青雲竟然哭了。
“做得很好。”
陸青雲突然泣不成聲,張張嘴,什麽也沒說出口。
陸琴松開抱緊兒子的雙臂,眼神複雜,微笑着說:“我終其一生也沒得到。”
淚水模糊了母親的身影,陸青雲惶然起身,又被身側的輔警一把按下,“砰”地一聲坐回了冷硬的椅子。
“媽!”
恍惚中,他第一次意識到,十幾年醉生夢死、黃粱一夢,他今年,四十三歲了。
夢醒再擡頭,只看到一具佝偻的身體。
上午除了這邊提審陸青雲,鑒識科那邊也出了結果。沒有意外,牟陽的包上确提取出了陸青雲的指紋;而在五季養殖場沼氣池裏撈出的殘存屍骨,确為人骨,後經陸青雲認定為意外死亡的賣淫人員,其身份尚在核實中。
如此,只差找到被轉移的賣淫人員,陸青雲這邊就算完事兒了。再加上年後一連串的案子基本都摸清了,接下來只差抓到在逃的成浩和他挾持的人質,這鋪了一大攤子的事兒就都結了。
口供可以慢慢順,淨毒工作喻隊那頭可以慢慢做。
可小領導的臉色,卻遠沒有現在情勢這麽明朗。
“怎麽了領導?”
順手接過咖啡,路成景轉頭對上小隊長的眼睛,眉心擰在一起,道:“我覺得陸青雲的感覺,對。”
蓋一笑笑,答:“你也覺得人是沖我來的?”
“嗯。你有人選嗎?”
蓋隊長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沒有。擔心了嗎?別擔心我,沒事。”
握住小隊長主動遞來的手,路成景用力捏了捏:“如果是你抓進去、刑滿釋放的人,你從警還不滿十年,刑期這麽短,不見得多窮兇極惡,就不大可能有這麽大怨恨,不值得蟄伏好幾年,就為了報複你。不成立。”
“嗯,你接着說。”
“所以我擔心是同夥,是漏網之魚。一會兒,我需要看你參與過的所有重大刑事案件,距今四年之前的。”
随着一陣暖流彙聚心底,蓋隊長笑着應了:“那我就坐這兒陪你看,有問題随時問我。”
眼看着小領導滿眼含笑,然後滿意地點了頭,蓋隊長忽然心花怒放。
還挺懷念這種有人給他兜底的感覺。
挺好,挺好。
這邊隊長們忙着看蓋隊長的建功史,那頭隊員們各司其職。其中吳瑗慣例負責和戶籍科聯系對人,而她最先帶來了個三明治消息。
“隊長,路隊。壞消息。”
蓋一大手一揮:“說。”
“成浩不叫成浩,并且沒找到是誰。陸青雲那邊找去畫像的同事,已經出畫了,說一會兒給咱送過來。之後,我發群裏一份,然後發給戶籍接着找?”
“嗯,辦吧。”
路成景從卷宗裏擡起頭,看向吳瑗:“小吳,人可能不是丹山人,甚至不是省內的。”
蓋隊長側了個頭,疑道:“怎麽說?”
路隊抱胸,嚴肅道:“如果你很想殺我,你需要琢磨我多久?”
蓋一眼角微緊,略一思索,答:“至多,一年半。”
還挺具體。
路成景不自禁笑道:“總之,我沒想通他為什麽要拖整整四年。除非他對丹山,乃至于對這片地區的風土人情,都太陌生了。”
蓋隊長深以為然,偏頭朝小吳吩咐:“那戶籍那邊先随便查查,重點轉去從孫一娜那兒下手。”
“好嘞隊長。還有個好消息。”
蓋一下意識哼了一聲:“跟王隊學點兒好吧。說。”
吳大美女笑了,又嚴肅道:“沼氣池撈出來的屍骨,對上了一個人。”
蓋隊長:“?”
吳瑗頓了頓:“那就是另一個壞消息了。這名新死的女屍,是韓成實的女兒——韓曉。”
“嘶……”
兩位隊長對視一眼,起了身。
這個早餐店的選址非常好。整個店面的前後左右,寧交疊無死角,全在高清攝像頭的監控下。屋內的人進進出出,全在交管的視線範圍內。
在小領導的建議下,兩個人開着車,踩着迷惑性的飯點兒就去了。
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祟,蓋隊長總覺得從老韓的臉上讀出了兩分疑惑和警惕。所幸,中午來買飯的情況雖然少,卻也不是頭一回了。
“來了蓋隊長、路隊長,吃點兒啥?”
“嗯。整點兒清淡的,大米粥啥的,看着拿吧,六個人吃。”
韓成實“哎”了一聲,一邊挑着蓋隊長常要的小籠包、發糕、發面餅,一邊照例拉着家常:“這是咋,加班兒啊?來不及吃食堂了?”
“嗯,吃太油了想睡覺,尋思買點兒早餐當午餐吃。”
韓成實笑着,不緊不慢地盛着粥,目光若有似無地掃視着櫃臺裏切發糕的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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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是耗子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