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沉湖
蓋隊長趕到湖區周圍時,由着前車喻凡養的緝毒犬帶領,迅速地、遠遠鎖定了湖岸一側、靠近碼頭式木棧橋的那個漆黑倉房。
“砰”一聲槍響打破了湖區的寂靜,驚散了路燈下的圍繞燈泡久久不散的蛾群。
蓋一腦中有根兒神經驀地一緊,勒疼了他整顆大腦。
離倉房還有些距離,蓋一把警犬交給身後的吳瑗,跑去事發地點之前匆忙扔下一句:“別跟來,按計劃。”
尚且不到一千米的距離,對他來說不是累事兒,只是這短短幾分鐘的路程,颠簸得蓋一的心七上八下、不得安穩。
一把推開門,舉槍撞上的,卻是雙手空空、高頻喘息的路遙。
一鼻子火藥味。
借着門外魚貫而入的月光和散射路燈燈光,蓋隊長看清了屋內的情況。
沒血,都沒見血。
懸起的心這就回落一半。
“吓壞了吧蓋隊長。”初童手持一把銀亮的狗腿刀,牢牢貼在路成景的頸窩處。
“你說實話,槍響那一刻,你希望死的是誰?路隊長,還是路妹妹?”
蓋一看清了屋內陳設,幹脆收了槍,對上路遙的視線,兩步走到她身邊,将人扶穩,沉聲哄慰:“別怕。”
路遙下意識抓緊他的前襟,看了一眼仍泰然自若的哥哥,跟着人幾步走到了門口。
“我哥……”
蓋一嘴角吊起一點弧度,把外套脫給小姑娘披上,擡手指了指東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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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隊長,我一會兒出門,視線所及,見到任何一個你的人,你就見不到喘氣兒的路隊長了。”身後的初童慢慢說道。
聽得清清楚楚,蓋一沒回頭,仍指着東側,交代道:“往那邊跑,有一位姓吳的女警察接你。叫他們退遠點,不要露頭。”
“可是我哥……”
蓋一鄭重點了個頭,輕輕推着人走了幾步,說:“我不會讓他自己死。聽話,快去。”
目送路遙跑出幾百米,蓋一轉身重新進了屋。
“蓋隊長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希望死的是誰?”
蓋一沒搭理他,隔着小半個倉庫,盯準他的眼睛,問:“打算放過我對象嗎?”
愕于蓋隊長的語出驚人,初童足足愣了有五秒鐘,然後才答道:“看蓋隊長配不配合了。”
“配合。說吧。”
都說蓋隊長性急又莽撞,做部署一般,尤其不善于推拉。
他露面以來的一系列反應和話術,倒是都對。
“保持這個距離,出去。”
蓋一依言走出倉門,順着指示一步步去到了東側大樹下,又十分配合地從樹下的包裏翻找出三包東西、鋪開了攤在小桌上。
臨踏出倉門前,初童盯着樹下的蓋一,說:“蓋隊長,看好有沒有人,我的刀可快。”
得了蓋隊長的确認,初童這才押着路成景一路保持安全距離來到了木棧橋邊。
打眼一掃,是一包白色粉末狀海洛因,目測純度不低。
第二包裏裝着一張錫紙、一張白紙和一個打火機。
第三包裏放着一個紙杯和一支注射器。
燙吸,或者注射。
看這純度,沾上哪個都沒好兒,要是用量出了差錯……
“砰!”
蓋一猛地擡起頭,看向初童,見是他擊碎了這一片唯一的路燈的燈泡。
月亮半遮半掩躲在雲層後,将光輝藏起大半,冷眼看着下方黑暗中的對峙。方才停了的雨又淅淅瀝瀝滴了下來,憑着雨滴的濺落地點辨清了交易雙方的位置。
樹下的人問:“給我準備的?”
棧橋邊的人答:“對,你挑個喜歡的。”
“不能用!”被綁住的人阻攔道:“他不會放了我的,這你不懂嗎?!”
“唔!”
“成景!?”
路成景欲起身張嘴回答,卻因脊椎劇痛直不起腰來,喉嚨前的軍刀也同時逼得他只得噤聲。
初童捏牢手中的利器,面朝東道:“他暫時沒事。蓋隊長,不要拖延時間。”
“我不吸,你就當場殺了他,但我還能讓你陪葬;我吸了,就是我陪葬。死一個,還是死兩個,你拿我當傻子嗎?”
初童冷哼一聲,不緊不慢回道:“蓋隊長不是對咱妹說,你不會讓他自己死嗎?這會兒又不願意殉情了?虧我還有點感動來着。為什麽啊?是因為見到毒品,怕毀了你的名譽嗎?刑偵隊長吸毒過量死亡,是夠青史留名的哈。”
“是讓你陪我死。”
好不容易坐直的路成景冷不防接了一句。
初童愣了一下,嘴角嵌上陰笑:“路隊長膽大如鬥,是真不怕死。看來蓋隊長沒有犧牲的決心,也是時候刺激刺激他了。”
“等等!”
懸起的匕首頓在空中,又歸了原位架住人質的脖子。
“我怎麽知道你會放了他。”
初童笑出聲:“你不知道。蓋隊長也該去過賭場吧?知道結果還有什麽意思?五十五十,是看路隊長血濺當場,還是賭一把。3——2——”
“賭了,看好了。”
蓋一拿起白色粉末倒在錫紙上,迅速拿手卷了個紙卷兒,随後右手拿打火機慢慢炙烤錫紙的底兒,嘴上說:“初忻,是我一手抓的,非要給他的死安個仇家,也得安我頭上,最次也得賴我師父,怎麽也輪不上他。”
手中的錫箔紙微微發燙,蓋隊長笑道:“我不怕遺臭萬年。你心裏那些個變态點子,留着一會兒對我用。”
蓋一低頭湊近錫箔紙,豎起紙卷抵在唇間,準備将這些吸進身體裏。
“等等。”
蓋一手上動作一頓,重新擡起頭看向黑暗中模糊的二人。
“照理說,蓋隊長沒碰過毒,一口氣吸這麽多也夠勁了。可是這種吸法,我見太多了。”
蓋一靜默兩秒,了然地笑了一聲,左手端起紙杯,右手把錫箔紙裏的粉末倒進杯子裏,又端着杯子伸出樹蔭去接現成的雨水,最後拿注射器細細攪拌了。
一邊攪拌,蓋隊長一邊笑:“也不知道咱倆誰拖延時間。”
“說笑了。看來蓋隊長還是知道這海洛因,怎麽吸更帶勁的。”
攪拌均勻,針頭紮進渾濁液體裏,一口氣吸飽了,朝着蓋隊長的手臂側彎靜脈處紮去——
“等等。”
被初童慢條斯理的調調和禿露反帳的行為弄得火大,蓋一擡起頭、怒目而視:“你他媽的有完沒完?啊?”
見人終于急了,初童心情大好,慢悠悠說:“蓋隊長,給我們開個天窗吧,有日子沒見過了。”
那頭的蓋隊長還沒如何反應,這邊的路隊長卻先給出了他想要的反應。
路成景忽然掙紮了起來,扭頭朝着小隊長大喊:“你瘋了蓋一!當場就會猝死!咱倆不能都死這兒,開槍!”
初童樂得見他束手無策,只幸災樂禍地看着那頭的正頭債主,并不加以阻攔。
熟悉海洛因的人都知道,吸食海洛因,一般都是從燙吸開始的。天長日久、積年累月,燙吸就不夠勁了,為達效果,便升級為了注射。
而注射,又大致分為靜脈注射和動脈注射。
最常見的,都是靜脈注射,其中又以紮在手臂側彎最為常見,不過随着高頻注射下靜脈逐漸萎縮,便又會轉而去紮手背、腳背等。
動脈注射是初童口中的“帶勁”,也是最危險的一種吸食方式之一。不是毒入膏肓,再毒的瘾君子也不會輕易嘗試。所謂“開天窗”,一般就開在脖子上——頸動脈上。
開天窗,輕則頭暈惡心、呼吸困難,重則心率急降、當場休克,乃至猝死。
蓋一右手仍拿着和着雨水的海洛因溶液針管,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在尋找從哪一截血管下針合适,摸着摸着,他又笑了:“真看得起我。”
“應該的。”初童重新調整了姿勢,刀尖立在路成景頸窩上,稍一不對,就能紮穿這層薄薄的皮肉、捅個血洞出來。
路成景又找回了冷靜,繼續說:“注射完,他形同廢人。你單方面虐殺,又有什麽意思?”
“哦?”初童笑道:“那你說怎麽有意思?我抹了你的脖子,讓蓋隊長紅了眼,跟開了狂暴似地單方面虐殺我?我是危險分子,不是傻逼。”
“你就這麽沒自信嗎?我看你沒少健身吧。”
初童眼睛牢牢盯着那頭蓋隊長注射的進程,嘴上淡道:“我是打不過他,那又如何呢?你們花了多少年訓練反應,又常年幹的都是要命的體力活、受了多少磨煉,況且蓋隊長這身體優勢,我說一句認慫,丢人嗎?包括陸青雲,他不也只敢耍耍嘴皮子?我看,蓋隊長要是沉下臉,他連個屁都不敢放。”
針筒裏的渾濁溶液順着蓋一頸間血管逐漸注入,跟随動脈裏的血液一起流經心髒,在加速了心跳頻率後猛然泵出,刺激着這具淪為海洛因奴隸的軀殼。
蓋一朝後靠去,“咚”的一聲栽到大樹懷裏,擡手向下摸去,攥緊了濕漉漉的樹皮、勉力撐起了身體,免于滑落。
渴。
好渴。
舌苔幹得發疼。
蓋一強撐着聚焦視線、定住了胡亂震顫的兩顆眼珠。
昏昏漲漲間,他走馬燈似地看見了“牙醫”苗嘉敬。
苗嘉敬說:“你知道,死人的舌苔幹巴了,是什麽觸感麽?”
是什麽觸感……?
蓋一擡起青筋遍布的右手,慢慢摸上自己的嘴唇,伸進兩根手指,極緩慢地摩挲了兩遍自己的舌苔。
“怦怦、怦怦怦。”
心跳聲震耳欲聾,他下意識摸上自己的心髒,回想起當日小領導跟他說:
“你是我的色彩。”
真能扯……好像沒遇到自己之前,是黑白的似的。
小領導?
成景?
成景!
蓋一猛然擡起頭,終于喘勻了氣,揩了一把額上虛汗,朝着遠處,說:“放……人。”
說着說着,又開始粗喘了。
綿延的雨聲也蓋不過蓋隊長的喘息聲,大概,要歸功于這夜的寂靜了。
“你過來吧。”
初童眸光微閃,又慢慢俯下身,在人質的耳邊說:“你知道怎麽樣才最有意思嗎?”
隐約地,某種預感在路成景胸中升騰而起。
“我最喜歡,看人求仁得怨、郁不得志、越努力越失望。”
初童站直身體,看着朝怨暮恨的蓋隊長近在眼前,擡起腿,一腳踹向右邊黑色塑料布掩蓋下的大石頭,用其将對方一心想救的人質拖拽進了湖裏。
路成景墜入湖中的第一秒,就被這冰冷的湖水拔了個透心涼。他雙手被高高吊起,繩子的另一頭還綁在棧橋的欄杆上,腰間的繩子又牢牢連着下方死沉的石頭,整個人被上下拉扯成了一根人棍。
一如五年前,蓋隊長親眼見過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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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路遙沒開槍,槍裏也沒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