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劫後
昨夜浩浩蕩蕩的收網行動,以報告的形式呈到了陸鎮平的桌上。
看到在事前,這位新調任的準副局九分九精準做了局勢預判,陸鎮平平素不顯喜的眉毛微微下壓,波瀾不驚中透露着不好察覺的些許滿意。
再看到事中,他的刑偵一隊隊長全力配合行動,連着他的緝毒隊長都才盡其用,老局長頓覺欣慰。
四個字,能堪大任。
由于多重複合情緒加持,陸局長也就批複了蓋隊長的假,并同意了由王志代班。
喝着茶,一向情愛免疫的陸鎮平忽然愣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來,頭些日子戴隊長對蓋一的那幾句調侃,老局長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當年一隊老隊長說蓋一是同志,該不會是……
哪個同志?那個同志?
思來想去,還是關心之情大過了愕然和尴尬,老局長給陪床看護的蓋一打了個視頻。
在病床前認真削蘋果的蓋隊長騰不開手,看也沒看是誰,直接支使病號幫他接。
路成景半靠在床頭,拿過手機先愣了一秒,随即把手機掉了個個兒,給人接了:
“在哪呢。”聞聲如見人。
無事不登三寶殿,沒大事兒老頭不應該聯系自個兒啊。
蓋一這才擡起頭,驚道:“陸局。醫院呢,出什麽事兒了?”
人說蛛絲馬跡,一旦露頭了一點,就會逐漸牽扯出全貌。
手機,分明就不是這小子自己在拿。
陸鎮平不動聲色:“成景是不在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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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成景剛咬下一口蘋果,正閉着嘴咀嚼呢,趕忙調轉攝像頭對準了自己,一口咽下沒怎麽嚼明白的蘋果,随後鎮定開口:
“陸局。蓋隊長剛才……”
陸鎮平擺擺手:“沒事。削倆蘋果,應該的。身體怎樣?大夫怎麽說?可沒得肺炎吧?我聽說你在水下閉氣超過四分鐘,兇險啊。”
“我先前特意找教練訓練過,有準備。沒什麽大事,不嚴重。大夫讓我多喝水、清淡飲食,歇兩天就能好了。勞煩陸局關心了,是不是局裏有事?有事就讓蓋隊先回去,我這邊很快就能上班。”
陸鎮平眉毛一豎,橫聲道:“上什麽班?年紀輕輕不愛惜身體,想不想幹到退休了?”
削蘋果的人眉毛一挑,心中疑慮漸起:太陽打北邊兒出來了?
路成景一面不動聲色地應着“是”,一面在心中打着鼓:這電話來得蹊跷啊,怕不是看出什麽來了?
“蓋一。”
“哎陸局您說。”蓋隊長一邊把擦過手的紙巾往對面的紙簍裏遠投,一邊伸手接手機。
小隊長的手,還散着蘋果的清香味兒。
被人熾熱的鼻息噴得手背一癢,一個晃神,紙團掉在了牆根兒底下。
拿過手機,蓋隊長轉過頭對上小領導帶了幾分促狹的目光,不知怎的,有些口渴。
“你帶成景好好做套檢查,肺炎不是小事。”
回了神,蓋一起身去撿紙團,口上回:“知道。我上心了。咋也不能讓路隊來咱這兒一年就卧病兩回啊,我這隊長還活蹦亂跳呢。”
蓋隊長不知道的是,他躬身時腰臀被衣料勾勒出的緊繃曲線,成了身後人眼中絕佳的景色。
挂了電話,蓋一才回過頭,剛一擡眼,就撞見對方目光不正、上下打量自己。
蓋一樂了:“怎麽回事兒領導,一受傷就來勁呢?”
聽到傷,路成景這才正色,叫人過來看了看他包得嚴絲合縫的上臂。
“沒事兒。”
路成景邊起身穿鞋邊道:“見骨頭了吧。”
蓋一長臂一伸,給人遞了外套,順嘴接:“怎麽罵人呢?”
路成景先是愣了一秒,又是直到穿好衣服才尋思過味兒來。他從嗓子裏倒了口氣出來,笑道:“回家。”
折騰了好幾天,雖說在醫院也睡了半宿,但着實不算踏實。回了家,路成景剛那點兒旖旎心思全被困意攪散了。一進家門,他幾乎是嘆息似的呼了口氣,拉着人就栽倒在床上,在男媽媽的指示下,用棉被裹緊了自己,沉沉睡去。
他昏昏沉沉,意識模糊。視線所及是一片混沌的黑,裸露在外的皮膚冰塊兒似的涼。周圍仿佛有種無形的壓力在不斷推擠他,四肢被綁縛,無處可逃之下,他的身體似乎遲早要被擠碎。
這是什麽地方?
他張開嘴巴想問上一問,卻被灌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
啊,是水。
好像吞了一小把牛毛針,胃裏邊針紮似的疼。
路成景睜開眼,努力聚焦視線,朝着印象裏左肩的刀片湊去。
他心中疑窦叢生:嗯?刀片呢?兜兒呢?
怎麽肩膀頭是一片光滑平整的布料?
這不是他的衣服,他甚至沒有這個布料的上衣。
那這是誰的?
路成景勉力伸腿朝下蹬,試圖掙紮一下,好看清周圍。
這一蹬,他的右大腿疼得厲害,這疼來得尖銳,順着腰椎直直上竄,連帶着他腦袋裏三叉神經都跟着抽痛。
渾身上下哪都疼,但路成景清醒地知道,胸膛處傳來的痛感,一定是來自他的肺。
氧氣一點點被擠幹,他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小隊長呢……
路成景猛地一激靈。
不對,不是這衣服是誰的的問題。
關鍵是,他是誰?
右腿的傷、胃疼、這種滑料的衣裳、漆黑不見底的水。
是誰,是誰……啊!
真相呼之欲出之時,路成景猛然從夢中醒來,滿頭、滿身是虛汗,想來是把身體裏的潮氣排出來不少。
身旁小隊長不在,路成景仰面看着天花板,心中清醒,有了答案:是小隊長五年前殉職的師父。
蓋大廚關着廚房門,低聲吹着口哨,一邊做飯,一邊敏銳地聽到了浴室的水聲——人醒了。
大麥牛肉粥、山藥五彩蝦仁、口蘑炒香芹、清炒包菜。
路成景一坐下,就看到這一桌子明顯清淡的菜,再一想起剛才夢裏火辣辣的胃,他又恍惚了半天。
盛完飯,蓋一嘴上念着:“我原先也不知道你有胃病啊,但我看你剛才睡覺一直捂着胃,表情賊難看。是胃疼嗎?”
路成景維持着愣怔的表情擡起頭,緩緩搖了搖。
被小領導臉上陌生的神情狠狠擊中,蓋隊長用力咽了口口水,勉力正色道:“健康嗎胃?”
路成景回過神,笑了一下又對上他的視線,說:“完全沒問題。那我可以吃糖蒜嗎?”
蓋一樂了,把飯碗放到人面前,轉頭去廚房取了糖蒜出來。
“說說,怎麽個事兒,做夢了?”
路成景點了頭,微笑道:“嗯。”
“夢裏,我穿着一件滑料上衣,泡在能見度為0的水裏,胃疼得厲害,右腿也跟着疼,肺也疼,沒一個地兒不疼的。”
蓋一端着飯碗的手僵住了,他愣愣地盯着對面的人,結巴道:“你,知道這是誰嗎?我操……這也太邪乎了。”
路成景搖搖頭,繼續道:“不是靈異。我查過那個案子的卷宗,看過他的資料。我見過那件他常穿的衣服,知道他的右腿是在救人質時受的槍傷,也知道他有胃病。”
蓋一舒了口氣:“早說啊,怪滲人的整得。”
“蓋一。”
連名帶姓,第二次。
蓋一的心又懸了起來:“啊?”
“我們不能結婚,之後怎麽辦呢?”
蓋一仍端着飯碗,愣愣地接:“也,能結,就是沒證兒。”
靜默幾秒,蓋一撂下碗,愕然道:“結婚?你想結嗎?下周?不中不中,太急了啥也沒有。生日?哎生日行,咱倆生日都八月的吧,折個中?哎八一也行,建軍節,多合适。啧嘶,說出來是不不對勁啊?我求個婚吧。操……也說了,啊這。”
可是看出來真樂意跟自己結婚了。
路成景笑彎了眼,用筷子贊賞地遙遙點了點那盤口蘑,慢慢接道:“好,就八月吧。求婚交給我吧,我有看上的戒指款。”
蓋一ber都沒打一個,爽快應道:“行啊,破費了領導。”
路成景搖搖頭,又笑着問:“那,什麽時候看新房?”
“好辦,喻凡成天看房,張羅了好幾年了,讓他交個PPT。”
“噗。”路成景笑道:“一會兒把我的卡給你,你用直接支,理財保管費我就不給了,裝修我也只出力,可以嗎,蓋老板?”
蓋一認真點頭:“行啊。選擇題能做嗎,路工?”
路成景低着頭咬糖蒜,難掩笑意,應道:“能,老板。不問問我為什麽突然提這個嗎?”
“有這好事兒還不趕緊應着?”
路成景笑出了聲:“那你打算請誰來婚禮?”
“我想低調點,不是別的啊,就是人多嘴雜,沒啥意思。我這邊估計就是我爸媽、隊裏的、局裏那幾個熟的、幾個朋友,随便叫一下,來就來,不來就拉倒。到時候我把這邊的名單給你看,你篩吧篩吧。你那邊你随便叫。但我就是想啊成景,咱也別收禮金了,不缺那個錢。請人來一是當個見證,二是分享一下、一起高興高興,就挺好。行嗎?”
路成景默默點頭:“特別好。我争取做做我爸媽的工作。”
蓋一順手握住準新郎的手:“肯定沒問題,上哪兒找我這麽好的兒媳婦兒去?”
“哈哈哈,一米九多的媳婦兒,那是不好找。”
蓋一得意洋洋:“是吧。”
路成景微擡着頭,眸中笑意逐漸加深。
“對,遙遙我剛才問了,小吳跟着呢,做完筆錄就給送這兒來。小姑娘估計吓壞了,一就都來了,好好歇兩天再回學校吧。讓她住客房,要是不樂意我就送她去賓館。她愛吃什麽?正好這兩天我能在家,給孩子整點兒。”
路成景認真吃飯,未作思索就答道:“沒事,她心理素質好。客房就行。遙遙不挑食,左不過更愛吃炸雞、漢堡那些油大的,不用特意準備,咱怎麽吃她怎麽吃就行。”
蓋一了然一笑:“那我懂了,随你。濃油赤醬的呗,好說。日式炸雞行吧,我能做,漢堡也能,反正你也愛吃。”
路成景驚愕:“你沒什麽不會做的嗎?”
蓋一點頭:“有啊,不做魚,一做就碎,也不愛吃。”
說着說着,他又笑了:“好在你也不吃。”
“也沒有啊,你去年做那個龍利魚也挺好吃的。”
蓋一愣了一秒,然後笑了:“那是跟網上現學的,說适合養傷。而且沒刺兒嘛,好做。”
路成景慢慢點點頭,然後猶豫道:“我還是注意點吧,也到歲數養生了。”
蓋隊長促狹道:“沒事兒,咱運動量大、代謝高。”
于是,吳瑗把路遙送到門口時,見到的就是剛運動完、沒來得及洗澡的蓋隊長。
“隊!……長。”吳瑗只瞟了一眼,立馬就擱心裏轉明白了怎麽回事兒。
指定是因為路遙要在隊長家住好幾天,倆人不方便開展夜間活動,趕忙趁着人還沒來,趕着大中午也把運動量補足。
蓋一雙手接過兩個袋子,打眼一掃看見了日用品和零食,估計是吳瑗給買的。
他嘴上說:“健身來着,不好意思啊。小吳也進來,給路隊妹妹往客房安置一下。”
“謝謝。”是路遙。
蓋一大手一揮:“沒事兒,你哥剛進去洗澡。也快,一會兒就出來。”
吳瑗一邊換鞋,一邊笑嘻嘻道:“胳膊有傷還健身呀?我看看崩開沒有?”
“啧嘶。”蓋一背着路遙微微瞪眼:“我有數。”
吳瑗點到為止,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帶着路遙往客房去了。
遠遠地,蓋一聽見:“謝謝姐姐。”
蓋大廚轉身去收拾桌上的碗筷,剛扔洗碗機裏,就聽見浴室門開了。
幾步走到浴室門口,蓋隊長胳膊一支,仗着對方不願推他受傷的胳膊,放肆把人壓在門框上親了個痛快。
湊近小領導耳邊,蓋一低聲說:“小吳給妹妹在那屋收拾呢,估計看出來了,一會兒她要是擠兌你你別不好意思啊。”
路成景笑着湊上前,蜻蜓點水,然後輕輕推開小隊長沒受傷的胳膊,應道:“知道了,東西你不是都收拾完了麽。進去吧。”
被戳破,蓋隊長仍心情很好地轉頭進了浴室。
“遙遙,小吳。”敲門聲随之響起。
“哎!路隊您進!”
剛一推門,就見到兩個女孩坐在床邊,拿着一包紅燴味薯片吃得正香。
“哥,你沒事吧?”
路成景走到桌邊,順腿靠上,答道:“沒事兒。謝謝啊小吳,特意跑一趟。東西也是你買的吧?”
吳瑗連忙制止了對方掏手機的動作:“隊長給報完了!沒事兒路隊,咱們刑偵隊裏多少年沒見女孩兒啦。咱妹膽兒挺大的,今天做筆錄,全程都很冷靜,配合得非常好,一看就是您親妹妹。”
一聽被男媽媽搶了先,路成景便收了手機,笑道:“晚上留下吃飯吧,做紅燒排骨吃,排骨都化上了。”
吳瑗雙眼放光:“好呀!我饞這口兒可好久了。妹,我們隊長做飯超級好吃,咱少吃點兒薯片,啊。”
路遙點點頭,幾次擡頭望向哥哥,最終猶豫道:“哥,我怎麽叫他?”
吳瑗一聽,看向路成景的神色也帶了幾分緊張。
偏路成景沒事兒人一樣,随意答道:“他不挑,你随便叫,跟我一個輩兒就行。”
吳瑗轉了轉眼睛,側頭笑道:“也可以跟我一塊兒叫隊長啊。”
“那我問問他吧。”路遙神色認真。
這個插曲還真在飯桌上照着來了。
剛剛享受完吳大美女極盡詞藻的贊美,蓋一斂起嘚瑟的神色,無比認真又狀似随意地問路遙:“吃得慣嗎?好吃嗎?”
路遙先是用力點了頭,然後眨也不眨看着他:“請問,我怎麽稱呼你?”
蓋一愣了一下,眼看着小領導又沒有幫自己說話的意思。
這……他家裏什麽都有,就是沒妹妹。
而且從小開蒙就知道自己是gay,跟女孩子相處的經驗更是有限。
“呃,”蓋一試探性開口:“叫嫂子?”
“噗咳,咳咳咳,咳……”
蓋一連忙給人遞了杯水,一邊給小領導拍背順氣,一邊問:“沒事兒吧?骨頭吐了沒有?沒咽下去吧?”
路成景咳得意猶未盡,擡起右手微微搖了搖。
一嫂未平,一嫂再起。
“嫂子好!嫂子也可以跟我哥一起叫我。”
“咳咳咳咳……咳咳咳……”
蓋一先分神“哎”了一聲算作應答,又面露憂色:“慢點兒成景,喘勻氣兒,別急着說話。”
喘勻了氣,路成景嗑得滿面通紅:“你認真的嗎?”
蓋一又給人倒了杯水,正色接:“真。遙遙樂意叫啥就叫啥呗。”
“當着人面也這麽叫?行嗎?”
蓋一樂了:“行啊。這麽好的老公也不好找,是吧小吳?”
驟然被點名,過往的不甘之情重新湧了上來,吳瑗盯着面前的紅燒排骨,幽幽怨道:“誰說不是呢,我感覺我這輩子也遇不着路隊二號了。”
路成景再度失笑,搖搖頭:“叫吧。”
咬着飽蘸稠汁的排骨肉,路成景憋不住又笑了。
沒錯過小領導表情的蓋隊長默默挑了下眉,心道:指定又琢磨“男媽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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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