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鲛珠(一)

潋水宮深處,幾個少年模樣的鲛人擋在了路中央。

“江潭落你穿正服,該不是要去赴宴?”

“嗤,不祥之物還是乖乖待在海底吧,別出來丢人現眼了!”

被攔住的鲛人一身明藍寬袍,腰間松垮地系着串銀鏈,偶爾還會搖晃,發出一點脆響。

寬袍下,則是如薄紗層疊的銀白尾鳍——因為這顏色,他出生便被視作不祥,長居冷宮。

聽到少年們的話,江潭落皺了皺眉:“本宮去哪不必通知你們。”

“哈哈哈哈本宮?”少年們笑得前俯後仰,“我沒聽錯吧,他真以為自己是皇子呢!”

“行了,”領頭的少年清了清嗓子,他走來拍着江潭落的肩無比惡劣的說,“你有沒有想過,這本來就是陛下的意思?”

說罷,又重重地推了他一把:“滾回去。”

滾?

長長的白練自江潭落手中飛出,死死地纏在了對方的脖頸上。

他從小被孤立、排擠,不但自尊心變得格外強,還養成了個愛動手的壞習慣——這在鲛人族可不多見。

“——殺人了!江潭落殺人了!”

海底一下子混亂起來。

江潭落打起人來頗有幾分不要命的架勢,圍攻之下,他手指已染滿鮮血,不斷顫抖,但就是不肯放開那條白練,顯然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勢。

只可惜雙拳難敵四手,幾息後,江潭落還是被人按在了地上。路上的碎石在他臉頰狠狠劃出幾道紅印,竟生出了點浮豔**的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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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冷地看了周圍人一眼:“廢物!勝之不武,有本事與我單挑!”

“打!”領頭的少年愣了一下,終于喘息着扯開脖子上的白練,“給我打死這瘋子!”

“是!”

拳腳雨點般落了下來,鲛人唇邊滲出鮮血,但眸中火焰依舊燃燒。

下一刻,變故突生。

一片淺金色的花瓣不知從哪兒落了過來,它只輕輕在空中顫了一下,便泛出波紋般的靈力,震得周圍人向後倒去,唇邊溢出大股大股的鮮血,瞬間便不省人事。

遠處把風的鲛人滿臉驚恐,他愣了一下,飛速向西而去。

海底突然安靜了下來。

江潭落聽到,不遠處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那聲音很輕很輕,但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了他的心上。

這是誰?

……也是來找我茬的嗎?

江潭落的腦子亂成一團,他有些艱難地動了動指頭,複又疲憊的阖上了眼。

算了,死就死吧。

前十幾年的人生,走馬燈般在他腦子裏過了一遍。江潭落想了半天,竟然尋不到一件開心事。回憶至此,他不由想笑——今日天帝下界,到鲛族赴宴,這可是一大盛事。要是自己死在今晚,豈不是觸了個大大的黴頭?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濃濃的報複性快感。

江潭落竟有些期待接下來的事。

但他等來的卻是……

有人輕嘆一口氣,伸出手去為江潭落擦掉了頰邊的鮮血。

那人的動作,是江潭落從未體會過的溫柔,甚至于……憐惜?

痛感蕩然無存。

江潭落頓了頓,終于一點點睜開了眼睛。

陽光穿透海水斜斜打來,對面人白色的法衣被勾出淺淡的金邊。他背光而立,如玄玉般出塵。此時正微微彎着腰朝自己淺笑,眸中還有幾分擔憂。

淺金的花瓣翩然墜落,于水中化作無形。

昆侖之巅的仙神,也不過如此吧?

“能起來嗎?”白衣人的話打斷了江潭落的思緒,“來,扶着我。”

“哦,哦……”江潭落呆呆地将手伸了出去,恍惚間他看到——白衣人如玉的手背上,覆着一片金色的神紋。他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這人究竟是誰。

“你要到哪裏去?我帶你一道。”

“去潮生花宴。”

潮生花——鲛人族聖花,約百年綻放一次,每次綻放鲛人族都會大宴三界。

白衣人想到了什麽似的問:“你是鲛皇一族?”

“嗯……”江潭落悶悶點頭,“明明說鲛皇一族都要去赴宴,但偏不通知我。其實我對潮生花也沒什麽興趣,只是咽不下這口氣罷了。他們不想我去,我便非要去!”席上沒有他的位置,一想到自己可能要在白衣人眼前丢臉,江潭落忽然有些遲疑。

“抱歉啊,我是不是有點話多?平常沒人和我聊天。”

“無妨,”白衣人非但不介意,甚至還伸出手去撫了撫鲛人的發頂,“他們為何不讓你去?”

他沒看到,江潭落的臉騰一下泛起了薄紅。

“因為尾巴,”他緩了好半天才說,“鲛人族只有我一個白尾,他們都說這是不祥之兆。”

白衣人搖頭:“……不,很好看,月華一般。”

這是十多年來江潭落第一次聽到人誇獎自己,更別說誇獎的還是這條尾巴。

“謝,謝謝……”

要是圍攻他的人在,一定會大吃一驚——滿身犟脾氣,冷硬又固執的江潭落竟然還有這麽一面?

他居然會不好意思?

說話間,潋水宮正殿便至。

江潭落遠遠看見——上千顆夜明珠映亮了海底,各色寶石、珊瑚擠做一團。

這與他住的冷宮,簡直是兩個世界。

“諸位天将,就是他!”一陣驚喊打亂了少年的思緒,“是他傷人無數,強闖宴席!”

傷人無數?江潭落怎麽不知道自己有這麽厲害。

話音剛落,把風的鲛人就帶着鲛皇出現在了殿外。

最重要的是,鲛皇身後還跟着數百位自仙庭而來,守衛潮生花的天将,他們身着玄色重甲、手持長戟。

天将們排列整齊,面色肅然,宛如黑雲墜海。

把風的鲛人将剛才的事添油加醋說給了鲛皇,本就忌憚“不祥之物”的他,立刻帶人前來扼殺。

“我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江潭落臉上頓失血色。

哪怕自幼被人厭惡排擠,看到帶人來殺自己的父親,他心中還是生出了幾分委屈。

但鲛皇沒給他辯解的機會:“煩請諸位天将,收拿逆子!”

江潭落如遭雷擊……父皇真要殺我?

他定在原地,一動不能動,心口一陣刺痛。

直到有人輕輕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哦?‘傷人無數’的是本尊,也要連本尊一同殺了麽?”自天将到來起便隐匿氣息的白衣人突然現身。

“你,你——”把風的鲛人被吓了一跳,“對,是他,他是江潭落的同謀!”

天将一動不動。

鲛皇面如金紙,他瞪大了眼睛寒毛卓豎,接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百位重甲天将忽然持戟跪下,他們動作無比整齊,就連大地都随之顫動。

“聖尊萬安——”

聖尊?江潭落呆呆向身邊人看去。

這世上能被稱作聖尊的僅一人:天帝郁照塵。

傳說他至聖至明,渡一切苦厄,是天地共主。

江潭落從未想過,如此遙遠的一個人,竟然會站在自己身邊?

他的心似螞蟻攀爬般酥麻,十多年來,鲛人第一次體會到了何謂歡欣。

愛了……!

宿主演戲歸演戲,千萬別真的愛上郁影帝啊!系統急了。

快截圖,我要愛上自己了!江潭落催促道,你看我的眼神,是不是特別有戲?還有手指,這都是細節!

哦。剛才的話能撤回嗎?

江潭落:十多年前還叫“游魂147”的他被系統選中,穿入這本名為《濁铩》的玄幻,扮演暗戀天帝,不惜為他付出所有的炮灰鲛人。

據系統所說,事成後他就能擁有自己的身體了,絕世美人、超級大佬那種!

一個自由的、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身體——這對游魂來說,簡直擁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好了,要走紅毯了,記得錄像哦~江潭落叮囑道。

天将、鲛皇,還有大殿裏的三界仙神全都俯跪在地,無一人敢擡眸。

江潭落愣了一下,也想照做。

“別怕,”郁照塵握住了他的手腕,“走,坐我身邊。”

他拉着江潭落,就這麽并肩穿過宴席,經過俯跪于地的衆人,一步步向金臺而去。

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氣息,江潭落不由攥緊手心。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激動地喊出聲——

和高手飙戲,真是太過瘾了!

蓬萊毋水之下,封印着混沌異魔。

郁照塵知道,白尾的鲛人其實是封印的“鑰匙”。天帝接近鲛人,将他帶上仙庭,給他靈氣最充裕的住所,贈他最上等的靈石,體貼入微有求必應并不是大發善心。

只是因為這樣養出來的鲛人,是最合格的“鑰匙”。

他從來都有所圖謀。

同樣世人做夢也沒想到,郁照塵目的并不是用“鑰匙”加固封印,而是用他破開封印,放出混沌異魔!

他,滅世了!

沒錯,霁月光風、如同聖父在世的天帝郁照塵,是這本書的裏的反派**oss!

——直至滅世,在大多數人眼中他都是一位完美的天帝,因此被讀者賜名“郁影帝”。

他就是饞我身子。

……他是饞宿主身子可以破解封印。

沒關系,江潭落笑了一下,我們各取所需~

畢竟這一世,他的終極任務就是讓郁照塵愛上自己。

宴席上,鲛人悄悄攥緊了郁照塵的衣袖。

他看到大殿最中央有一朵質同水晶,形似昙花的淺紫色花正泛着瑩瑩光亮,那光并不刺眼,卻足以掩蓋夜明珠的風采。

這就是潮生花。

真漂亮,江潭落忍不住贊美,系統能量沒白費。

——潮生花是江潭落耗盡系統能量提前催熟的。

畢竟只有這樣做,他才能提前三年和郁明塵相遇。

細長瓷白的手緩緩貼向心口,他的鲛珠就藏在這層薄薄的皮肉下。江潭落忍不住有些小激動,因為馬上他就要将這份大禮送給郁明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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