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飲鸩止渴(五)

“亂說什麽!”郁照塵的目光難得一亂,他先是蹙眉,接着嘗試一點點放緩了語氣說,“與我結了道侶契後,你——”

“照塵。”江潭落突然坐上了岸,他輕輕地将手指抵在對方的唇上,攔住了郁照塵還未說出口的那後半句話。

江潭落知道,郁照塵想說等自己與他結為道侶,也可以擁有千載壽命。

但今日的昆侖仙庭,還有連海池實在太美了,美到江潭落不願意在此時聽到謊言。

讓他沉浸在美夢中吧,哪怕只有這一刻。

沉溺在飲鸩止渴的快樂中。

江潭落輕輕地搖了搖頭,池水印在紫菂色的眼睛裏,他的眸中也泛起了漣漪。

“千年對我而言已經很長,但對你來說只是無盡歲月裏的一段而已,”江潭落表現的比想象的更加灑脫,“我向來對壽數沒有什麽執著,不然也不會把鲛珠給你。”

少年的語氣平淡又真誠,每個字都像是一塊千鈞的石頭,砸在郁照塵的心上。

“如果說願望的話……”說到這裏,江潭落忽然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停頓半天,終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未來萬載,可不可以一直記得我?”

你絕對不能忘記我。

我不會讓你忘了我。

江潭落看着郁照塵的眼睛,滿心期盼的等待着對方的答複。

可最終郁照塵卻只是将他攬入懷中,輕輕在少年的耳畔說:“好了,別說傻話。”

“……”

在那一剎那,郁照塵忽然通過江潭落的目光看到了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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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前,也有人曾對自己說——以後啊,別忘了我就好。

接着便是永恒的別離。

自那之後,高居仙庭的天帝,再不敢許下這樣的承諾。

……

平靜了數千年的三界,最近大事頻生。

天帝剛渡劫成聖,毋水的封印便逐漸虛弱起來。

盡管封印暫時沒有崩塌的跡象,可下方混沌異魔還是開始活躍,并帶着三界都變得危險起來。

就在二人結契前,郁照塵忽然開始忙碌。

天将亮時,江潭落覺察到有人正輕輕為自己掖被角,他迷迷瞪瞪地睜開了眼睛,接着便看到了那個已有幾日不見的人。

“……照塵你什麽時候回仙庭的?”江潭落還沒睡醒,他的話裏帶着點鼻音。

“抱歉,把你吵醒了,再睡一會吧,”郁照塵的聲音愈發輕緩,“我剛才回來不久。”

雖然仍舊困着,但江潭落還是搖了搖頭,他看向郁照塵:“你也休息一會吧。”

藏在三界別處的異魔,也随混沌異魔一起活躍。

為了處理這些事,郁照塵近來明顯疲憊了不少。

江潭落的本意,是讓郁照塵回正殿休息,但沒想到聽了他的話,對方先是露出微微詫異的眼神,然後突然笑着朝自己點了點頭。

“好,我在這兒陪着潭落。”

等一等,等一等!

郁照塵是不是理解錯了什麽事情?

剛才還現陷在困意裏的江潭落,一下便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瞪大了眼睛,借着窗外熹微一點光亮看到……郁照塵緩步走來,然後合衣躺在了自己的身邊。

……我和郁照塵,睡在同一張床上?

明明早就要結契了,睡在一起再正常不過,更何況還是合衣。

可江潭落的臉還是在瞬間變得通紅,他慌忙微微側身,不敢再看身邊的人。

過了幾息,像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尴尬,江潭落輕聲開口問:“身為天地事必躬親,會不會累呢?”

雖然郁照塵騙了自己,但江潭落還是必須得承認,郁照塵是一個好天帝。

這些年三界上下,凡是有異魔出現的地方,都會有他的蹤跡。

按理來說,天帝是不必這樣忙碌的。

“這是我分內之事,當然不會累,”郁照塵輕輕在江潭落的耳邊說,“身為天帝,受三界朝拜供奉,自然也要守護衆生,對得起他們才是。”

他一邊說話,一邊輕輕用手拍打着鲛人的脊背,催少年入眠。

江潭落方才還在狂跳的心,終于一點點穩了下來,甚至随着郁照塵的話,生出了幾分困意。

“我好佩服你……”他迷迷糊糊地說。

“睡吧。”

“嗯……”

我好佩服他,真不愧是郁影帝!江潭落這句感慨,完全發自肺腑。

啊?系統沒有明白,宿主幹嘛突然這麽說?

郁照塵的終極目标,就是用“鑰匙”打開毋水封印,把下面的混沌異魔通通放出來,滅了三界,江潭落忍不住贊嘆道,但是在最終一擊到來之前,他竟然一直都能裝得和個正常人一樣,甚至兢兢業業斬妖除魔,裝作時刻替三界着想的樣子。你說就這種敬業的精神,是不是沒人能比?

……也不是沒人,宿主你就挺厲害的。系統這句話,同樣發自肺腑。

江潭落沒有搭理系統的彩虹屁,而是忍不住自言自語:但你說他這是為什麽呢?單純閑得無聊嗎……我怎麽不覺得。

當初能在a大數學系教室裏一呆就是幾年的游魂147,格外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

在他看來,郁照塵做事很有目的性,

江潭落并不覺得郁照塵是為了“充實自己”才四處斬妖除魔,做出很多分外之事的。

就像自己剛才說的那樣:身為天帝,郁照塵完全不用如此親力親為。

如果說“天帝”這個位置也有考核評分的話,那麽在滅世之前,一百分的滿分,郁照塵絕對能打出個一百五十分。

他究竟是為了什麽,才超額完成任務的呢?

……我明白了!江潭落忽然興奮起來。

啊?宿主明白什麽了?

郁照塵這麽做,不是為了“事”而是為了“人”。他絕對是為了他那個白月光!江潭落說。

要是他沒有猜錯的話,郁照塵口中那個“阿瑕”一定曾經囑托過他要當一個好天帝!

想到這裏,江潭落心中生出了一個念頭……

已經陷入熟睡的鲛人忽然皺起了眉,他下意識地縮入郁照塵懷中,夢呓般說道:“……但是當天帝真的好累,你也…也可以休息一下的……”

少年的聲音很輕,輕到無法分辨究竟是不是夢話。

但偏偏是這樣一句話,如利刃般刺在了郁照塵的心口。

說完這句話,江潭落終于再一次陷入沉睡。他不知道身後的人在瞬間咬緊了唇,心中又掀起了怎樣的波濤……

郁照塵對着窗外将要消融于白晝的月亮,輕輕叫了一下那人的名字。

這是這麽多年來,他第一次将那三個字完整的喚出口。

已經睡去的江潭落不知道……當年在那棵花樹下,那人不只對郁照塵說“你要當個好天帝”,更曾對他說“但也不要忘記,自己也是個會疲憊的人。”

在這一刻,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忽然又一次與江潭落重疊在了一起。

郁照塵強壓下心底那種讓自己不住震顫的感覺,他反複告訴自己:江潭落只是鑰匙,和自己生命中一個……微不足道的過客而已。

一點溫熱的火光,哪裏比得上灼灼的太陽?

自己要做的事,永遠都不會改變。

宿主,昨晚郁照塵一夜沒睡诶,系統激動地說,他因為你失眠了!

他本來就不用睡覺。江潭落無情地說。

……哎,總之他對你絕對不一般!

江潭落無視了系統激動的話語,伸了個懶腰慢慢坐了起來。

現在已是亥時,昨晚郁照塵睡沒睡着他不知道,江潭落只知道自己這一覺睡得可真是不錯。

而等他磨磨蹭蹭洗漱完畢的時候,懸在側殿中的那面水鏡,忽然泛起了淺淺藍光,緊接着一個人影出現在了水鏡當中。

是莫知難。

“你要的東西,我已經派人送去了,”莫知難搖着扇子說,“就放在蓬萊給聖尊大人結契的賀禮中。”

“小鲛人,你真想好了?”莫知難不知道第幾次問這個問題,“那可是神魂俱滅,死得不能再死。”

江潭落還和從前一樣笑了一下答道,“想好了,”末了半開玩笑道,“怎麽了莫聖君,這次不為蓬萊考量了嗎?”

水鏡那邊的人合起了扇,嘆了口氣,用那雙猩紅的眸子注視着鲛人。

過了小半晌,他忽然說:“我還真有點舍不得你。”

“……莫聖君,別開玩笑了。”

“哈哈哈沒事,我怎麽會舍不得?”莫知難又回到了往昔的樣子。

鲛人不再看水鏡,他轉身披上狐裘,向殿外走去。

蓬萊的賀禮已經送了過來,江潭落現在要去看獻祭所需的最後一樣東西——離人紗。

相傳,這是混沌時期,最初的鲛人留下的鲛紗。

江潭落原以為莫知難只是單純将離人紗以賀禮的身份送了過來而已。

但沒想到……等到了堆放賀禮的地方後他才發現,莫知難送來的離人紗被染成了猩紅的色彩,墜滿金玉,制成了一件無比繁複華麗的婚服。

婚服上不忘放一塊玉牌,上刻:賀聖尊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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