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穆玄英的腿傷養了半個月,期間謝淵去了南屏山營地一趟,直到穆玄英能拄着拐杖下地緩慢行走,謝淵也還未回來。
穆玄英在盟中醫士與七星衛的口中認識了浩氣七星,也知道了七星中有一位幾乎沒人見過的天璇影。他對于浩氣盟中的其他人仍然懷有極高戒備,除了謝淵之外,對誰都不肯多言,只每日在謝淵卧室中休養,每日定時起來走上幾步,反正這間卧室除了醫士與負責他日常飲食的七星衛外再無人會進來——
直到某個不速之客的闖入。
穆玄英并未看清來客的樣子,來人速度極快來去幾乎無影,卻如同與他有深仇大恨一般,每一招都取向他的要害。
穆玄英并未正式學過武功,腿腳又不便,勉力躲過幾次攻擊,來人掌風淩厲,竟朝他的頭頂一掌拍下——
穆玄英一時情急,身體的本能反應被激出現,右手五指成爪,同歸于盡一般插向來人胸口。
在這千鈞一發的當口,那人的掌風卻停了,伸手輕巧地格開了他的五指,向後退了兩步,終于讓穆玄英看到他一張帶着面具的臉。冰冷的面具之後發出的卻是如刀劍相擊一般清越的聲音:“這一招,是誰教你的?”
穆玄英嗫嚅,猶豫道:“沒……沒有人教我,我自己随便學的。”到此時他也已知道此人并非真心取自己性命,而只是試探。聯系到往日聽過的傳言,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沖口而出道:“你是天璇影!”
天璇影并不回答,卻似默認,繼而又再追問了一句:“不可能是你自己随便學的,是誰教你的?”
穆玄英緊緊盯着他,心中一個念頭不可抑制地泛上來,越想越是心涼,不由得冷冷道:“是謝大叔讓你來試探我的是不是?他自己不露面……讓你來試探我的來歷?”
影戴着面具,不曾否認。穆玄英捕捉不到影的任何表情,他不過是個剛過十歲的孩子,一時間氣得渾身顫抖,忍不住便冷笑道:“現在試探出結果了?是要将我看管起來還是将我趕出浩氣盟?”
影搖搖頭,道:“不是。”話音未落,他整個人便已一閃而出,“邪門武學日後不可再用”,這句話第一個字尚清晰,最後一個字竟已幾不可聞。
謝淵風塵仆仆趕回浩氣盟,還未站穩便急着去探望徒弟的腿傷,然而穆玄英甫一見到他,第一句話便是:“我要回家。”最後一個字還未吐盡,語聲中便已帶了隐約顫抖的哽咽之音。
他還太小,自天璇影那日夜探之後,沒來由的驚懼與猜疑如影随形,這些天來不敢同人說話,更不敢擅自走動,直到見到謝淵歸來,這個人……他終于見到了這個他原本已一心信任的人,然而拼命忍住了眼淚,脫口而出的卻是一句“我要回家”。
然而他又第一時間記起了自己早已沒有家可回。家字一出口,眼淚幾乎噴湧而出。
謝淵愕然,習慣性地伸手去摸摸他的頭,卻被他一晃避過,大手有些尴尬地懸在空中:“發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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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玄英擡起手臂狠狠擦了擦眼睛,定神說道:“我沒有學什麽武功,空冥決也不在我身上,那裏面的一招一式我壓根不記得,沒什麽可以給你們的,放我回家。”
謝淵啞然,半晌方溫言道:“是誰對你說了什麽?空冥決……我從不知你與空冥決有關系。”
穆玄英咬緊了嘴唇并不回話,謝淵坐到他身邊,緩緩道:“你也許會覺得師傅自大,但是浩氣七星武藝得來皆光明磊落,于武學一道各得其境,當真并不會觊觎什麽空冥決。”
穆玄英冷冷道:“那又如何?那日紫源山上逼得我跳崖的,也都自稱是正義之士。”他回想起當日紫源山頂的困頓,寡不敵衆的絕望,與兄長分離的痛楚,不由得愈加憤恨,怒聲道:“就是這些正義之士害得我孤身一人險些喪命!若是可能,我真希望自己永不與正義浩氣之類的字眼扯上關系!”
“住口!”穆玄英尚只顧着口不擇言,被謝淵的一聲暴喝吓了一跳,回頭看時,卻見謝淵右手握拳緊至關節發白,幾乎能聽到骨頭摩擦的聲響。穆玄英本能地一縮身體閉起眼睛,不知過了多久,卻聽到謝淵長嘆了一口氣,不發一言地走了出去。
他睜開眼睛,嘴唇微微開合,本能地想要出聲道歉,卻又梗了梗脖子,沒有開口。謝淵的那一聲長嘆充滿了失望與難過,令他心中不自覺地感到慚愧歉疚。
謝淵剛回到正氣廳,便見到了軍師。
“季真,我正要尋你——這些天究竟發生了何事?”
翟季真先一揖到地,道:“季真先行向盟主賠罪。”頓了頓,“醫士為玄英聽脈之時,偶然察覺其氣海有一股異種真氣,雖說不出來歷,卻是隐然有邪氣,季真擅自做主,令天璇夜試過玄英武藝。”
謝淵恍然,穆玄英之前的異常似乎都有了解釋,一時倒也不便責怪,哭笑不得道:“結果如何?”
“玄英确實練過一些武藝,并且來路不正。”翟季真道,“他小小年紀,究竟曾有何不凡際遇,還望盟主謹慎查實。”
“軍師啊軍師。”謝淵苦笑道,“你向來見微知著,嚴謹缜密,然而此次卻當真有欠穩妥。玄英這孩子年紀雖小,性子卻極有其父之風,對于這般的人物,若非肝膽相照,便須泾渭分明,只不可小心試探。”
翟季真沉默不語,又躬身一揖道:“季真心中,只思浩氣盟安危。”
謝淵嘆道:“謝某并無責怪軍師之意。原是謝某莽撞,并未顧全大局,才勞軍師另有決策。只是玄英之父終究因我而死,我對這孩子當真于心有愧。當日在南屏山,若非因為我,玄英當會父母俱全,也會同普通孩子一般平安長大,亦不會流離失所無家可歸。這孩子剛才對我說,他想回家,謝某竟無顏以對,當真……無顏以對。即便我可以收留他為他治好傷,将我一身武藝傾囊相授,甚至讓他以後受萬人傾敬,我也……無法補還他的父母和他的家。”
入夜月明星稀,浩氣盟中花草芬芳,冷冽的氣息襲得人頭腦一片清醒。
穆玄英拄着拐杖,悄悄繞開了巡邏的七星衛,只要再繞開蘭亭書院避過開陽壇的耳目,便可以到南屏山。
“玄英之父終究因我而死……”這一句話在腦海不斷盤旋,讓他心緒不定,煩亂無比。南屏山,是的,南屏山,那裏會有答案,那裏也有……他曾經擁有過的家。
然而事情并不如想象中的順利,穆玄英剛剛靠近蘭亭書院,便聽到清越的劍鳴之聲,聲音迅捷而輕微,嗤嗤破空,卻每一下都明晰無比,仿佛一個人說話語速極快,卻每個音都字正腔圓,再清楚不過。
是開陽壇主可人在練劍。
每一個擁有至高成就的人背後都有旁人看不到的艱辛,即使是于劍道有極高天分的可人也不例外。穆玄英一時不知該何所适從,只好在一旁屏息看她練劍。
可人的劍法并不花哨,卻很好看。穆玄英與莫雨流浪江湖多年,見過的江湖人士也不可謂不多,卻從未見過這樣如同江海合流,碧空萬裏般人間大氣象的劍法。
他只看了半盞茶時分,便已知謝淵并未騙自己——若在劍術上有如此造詣,無論是誰,都不會再去羨慕旁人的武學秘籍。
他看得出神,可人卻收劍而立,一雙清澈的眼睛明顯地看向他藏身之處,道:“何事?”
穆玄英被識破所在,索性不再隐藏,若無其事地走出,随口道:“随便走走……聽到了劍聲。”
可人輕輕“唔”了一聲,道:“早些回去,盟主會擔心。”
穆玄英微微垂下頭,也不知想了些什麽,道:“可人姐姐每日在練劍上要花多少時間?”
可人微微擡起頭想了想,道:“幼時四個時辰,如今開陽壇事務繁忙,每日二個時辰。”穆玄英略微震驚地算了算,這麽長的時間,真的是除了吃飯睡覺都在練劍了。
小小的孩童在月光掩映下的眼睛裏滿是迷惘,下意識地問道:“練到這麽高的劍術,是為了什麽呢?”
可人歪了歪頭,仿佛這個問題她自己也從沒想過,最後十分幹脆地道:“我不知道。”她心思向來單純,想不通的事情就不用去想。練劍并不需要目的,她只知道從她懂事開始,便已抱着劍睡覺,一心一意追求劍道的最高境界。至于到達了那個境界後要做什麽——那就到時再說呗。
穆玄英拄着杖慢慢走近她,道:“可人姐姐有空教我練劍吧……就不知道我的腿還能不能痊愈。”
可人冷淡的眼睛覆上一層暖意,微微蹲下來去查看他的腿,然後便腿上一麻,被拐杖點中了伏兔穴。
若是可人是司空仲平,大概已經罵出“我操”之類的粗話,但是可人到底不是司空,因此心裏只想了一下,這孩子功力不到家,,這穴道大概一盞茶時間也就自己解了,他不過勝在認穴奇準,只是……他這是要去哪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