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

“按南诏弩兵的反應來看,也許他們手中只有山河社稷圖的一半。”

浩氣盟大營被圍之險終于解除,待謝淵穆玄英落座,軍師便說起幾日中與段儉魏周旋的情況:“也許南诏王誤以為另一半在我們手中,所以率弩兵圍而不攻,意圖查出另一半山河社稷圖的下落。”

“另外西洱河唐軍大敗……段儉魏确是不可多得的将才。”翟季真道,“今日天璇探知西洱唐軍已在拔營,許是朝廷已不願為此小小南诏國有傷太多兵力。”

謝淵點了點頭,道:“山河社稷圖之事,我于玄英此次也有了些眉目,要尋回,只怕還得着落于南诏王身上。只是南诏皇宮難破,待會我與軍師細說,定個萬全之策。”

翟季真答了是,方問起謝淵與穆玄英這幾日經歷。

大事說完,帳中氣氛倏然放松,月弄痕向穆玄英招了招手道:“玄英過來。”

穆玄英有些發呆,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啊”了一聲,走過去,月弄痕取過旁邊一張矮凳,道:“還好還好,內傷好啦,活蹦亂跳的。長這般高了,坐下。”

穆玄英不解其意,依言坐下,感覺月弄痕在拆自己發帶,方知料是這幾日中蓬頭垢面,月弄痕實在看不下去了,笑道:“謝謝月姐。”

謝淵看了看他,不久向翟季真道:“我們走罷。”翟季真點了頭,随他出帳。營帳門被掀開,外面陽光照進,刺得穆玄英眼睛一陣發痛,腦袋微微晃了晃,月弄痕斥道:“別動,小心頭發。”

穆玄英悶悶地“哦”了一聲,道:“司空叔叔呢?”

“在教小齊練武罷。”月弄痕将他有些已經糾結成團的頭發仔細梳順,最後再綁上發帶,在他頭頂拍了拍,道,“好啦。小齊那孩子此次也立了不小功勞,司空對這個新收的小徒弟分外上心呢。”

“天璇叔叔呢……”

月弄痕佯怒道:“你是有什麽不能跟月姐說,回來便忙不疊尋旁人?”

“呃……”穆玄英眨眼道,“男人的事,月姐不懂的啦。”

月弄痕被他氣笑了,道:“天璇多半在營外四處巡邏,你要找他……嗯,也不是很容易。”

天璇影若是不想被人找到的時候,是任誰也找不到的。穆玄英于營外信步而走,也不知想走到何處去,南诏地處南方,氣候濕熱,草木因此繁盛,一路上多有不知名花草,被他折了不少,最後将一根狗尾巴草随意叼在口中一上一下地晃,心中卻止不住地有些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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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自己真的活不長,那讓司空叔叔把小齊培養成才也是一樣的。他就不信沒有自己的話,軍師會找不到下一任的盟主人選……再說,若不是機緣巧合,自己十歲時便該死了,哪還有機會在這裏。

不過也不能這麽說……穆玄英有些怔然,若是他十歲時沒有來到浩氣盟,也許七星費心培養的會是另外的人。那個人會是什麽樣子,也會如他這樣令師父失望嗎。

他于蔓蔓長草中倒退着行走,望向西邊逐漸下沉的夕陽。忽而感到有些異樣,不由得笑道:“天璇叔叔?”

影于旁邊樹上落下,有些奇怪道:“為何你倒是每次都能覺出我來。”

穆玄英吸吸鼻子,道:“有味道。”

天璇臉上帶着面具看不清表情,卻是實實在在有些尴尬,不由得伸手放到鼻端,十分不确信地聞了聞。

穆玄英噴笑道:“天璇叔叔你沒有發臭……唔,上次我在長安郊外感覺到有兩個隐匿的唐門中人,也是因為味道……唐門中人身上多有暗器,還喂毒,有一股與其他人不一樣的鐵器味和藥味。”

影放下手,輕描淡寫地回了一聲“哦”,接着道:“你鼻子倒靈。”

“其實輕易聞不出來,應該說基本上是絕對聞不出來。”穆玄英伸一根手指抹了抹鼻子,道,“不過感覺到有一些殺氣,再提高警惕,就會聞到。”頓了頓,“不過我也很奇怪,上次你和惡人谷不滅眼對峙時有殺氣倒很好說,這次你為啥會有殺氣……”

影漠然道:“看到一只野兔,想打。”

“……”穆玄英心情好了許多,笑道,“野兔在哪,我也去打。”

“被你驚走了。”

穆玄英笑得打跌,影靜靜看着他,面具後的眼神溫暖,道:“這次出去內傷好多了罷?沒有再受傷罷?”

“還好,小傷。不過遇到了惡人谷谷主……”

影怔了怔,道:“惡人谷中人……”

“怎麽?”穆玄英心中一動,不由得問道,“天璇叔叔,若有朝一日你與不滅煙不得不一決生死,你該當如何?”

影并未猶豫很久,想是自己也常常思考這個問題,道:“到得一決生死那一步,必然是煙做下了什麽十惡不赦之事。待到那時,自不可手軟。”他靜了一會兒,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但求問心無愧罷了。”

穆玄英道:“我有一件甚為煩惱之事,我自小相依為命的兄弟……呃,就是許多年前在你胸口抓了一下的那個,确是惡人谷中人。我不想與他為敵……”

影望向遙遠天際,道:“這事……”穆玄英甚為期待地看着他,影續道:“我怎麽知道。”

“……”穆玄英絕倒,道,“天璇叔叔!”

影道:“我會如何對待不滅煙,已經告訴你了。”

影安靜地看着他,仿佛在等他自己想明白,又仿佛什麽都沒等。許久之後,影方淡淡道:“實則,你并非是在權衡善惡,不過是害怕自己與惡人谷中人太過親近,讓盟主失望。”

穆玄英啞口無言,影平日言語不多,卻從來一語中的。他自覺羞慚,嗫嚅道:“天璇叔叔,你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嗯……那個的。”

“沒發現。”

“……”

影難得捉弄他幾次,眼中略有笑意,道:“不過是因自小相依為命,因此生出一種身旁不能沒有這個人的想法罷了。自煙與我決裂……”他沒有再說下去。

“那你……就沒有想過這是兄弟之情還是其他……”

“分清了做什麽?”

“唔,分清了的話……”

“有錢拿?”

穆玄英默然,他沒想過這個問題。

影難得地肅然叫他名字:“玄英,情之一字原本最難分清。十年來,盟主對你如師亦如父,其中有與你父親生死之約,亦有對你未來成才,承載天地間這一點浩然氣的拳拳之心。這其中的一切,你若要着意分清純屬于情愛的有幾分,便是辱沒了他,也看低了你自己。”

穆玄英張了張口,心中瞬時澄明,仿佛一塊大石落地,過一會忸怩道:“不過我還是希望師父喜歡我多一些……”說罷這句話,忽然感覺頭皮發麻,整個人都似被雷劈中了一般,說話都結巴起來:“天,天璇叔叔,叔,你,你怎麽知道……”

“喔。”天璇輕描淡寫道,“營地被圍時,你知道的,以我的身法,弩兵自然困不住我,我可以自由來去的。”

“然後?”

“然後我自然是跟在盟主身後暗中解決一些不知好歹跟蹤前來的散兵。”

穆玄英倒吸一口涼氣:“所以?”

“所以我都看到了。”

“……”穆玄英欲哭無淚,感覺自己頭都疼了,許久才沒話找話道,“你告訴別人了嗎。”

影正色道:“我豈是這種人。”

影心情頗佳,以往遇到穆玄英,往往是被這跳脫孩子以言語擠兌捉弄,今日在口舌上占了不少上風,浩氣盟天璇極為滿意,想了想道:“回營吃晚飯了。”

穆玄英捂着臉,随便點了點頭,卻忽聽影急聲道:“小心!”話音剛落,自己身體便被一股極大力量按倒在地,幾乎是同一個剎那,轟天響的爆炸聲在耳畔響起,震得耳中轟隆亂響,一時聽不清任何聲音。

過了一會影方放開了他将他扶起,一個被火藥炸出的深坑将營地的西北角炸去小半,距兩人不過數丈,影出身唐門,于火藥器械之事頗為熟悉,是以見機極快,及時拖着穆玄英離了危險之地,否則兩人如今只怕已然被炸成肉泥。

穆玄英耳中仍有間歇耳鳴,影一躍上樹,朝遠方望了望,下來道:“人走了。”

穆玄英晃了晃腦袋才勉強聽清他的聲音,低聲道:“是什麽人……想做什麽。”

影矮下身,在那被火藥炸出的深坑中抹了一點泥土,道:“是火器……不是唐門的東西。看上去像是波斯明教之物。”

穆玄英道:“明教?”茫然,“明教跟我們有仇?”

影也不明所以,想了想道:“為防他們再次來襲,我們立即去禀報盟主,最好即刻拔營遷移。适才這一火炮,大約只是測試距離,以防炸到旁人,等他們測出實距,就不好說了。”說着擡頭望望,随手抛出一顆石子,擊下附近一只低空飛行的風筝。

“那是什麽?”

“用以測量地形之物。”影手中石子連發,又隔斷了幾根風筝線,“以風筝線與地面的角度,可以大致推算距離,這是漢朝戰神韓信的遺風。”

穆玄英眯眼望天上,為影指明遺漏的風筝位置,剛擊落最後一只,忽覺有人從背後将手搭在自己肩上,手按得極為用力,幾乎将他肩膀捏痛,手指微微顫抖,呼吸急促而粗重,均落于自己頭頂。

他被按着肩膀,一時掙脫不得,卻清楚知道身後之人是誰,不由尴尬道:“師父——”

謝淵将他上下細看了一遍,急忙道:“有沒有受傷?眼睛多眨幾下,有沒有進了異物?耳朵呢,聽覺有沒有變化?”說着又去搭他脈搏,“火器沖擊力極大,有沒有運過真氣?肺腑有無異狀……”

穆玄英愣愣地道:“沒有,沒有,我沒事……師父。”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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