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
謝淵輕籲了口氣,方去問影适才火藥爆破之事。
影微微仰起頭,指着天上悄然升起的又一只風筝,道:“還有,看來對方是細致之人,這是力求測距精準。”
穆玄英原本喜歡數術,适才只是不知韓信的典故,如今被稍加提點登時明了,随手在地上劃了幾下,道:“天璇叔叔,那個火炮什麽的,大約是這般發射?”
影稍微改動幾筆,道:“差不多。”穆玄英道:“那與投石車的道理是一樣的,等知道了具體距離,便能調整力度以使火炮正好落于營地之中。”
翟季真接口道:“正是如此。若是我來計算,大約只須半日。但是對方等計算好後,趁半夜一舉突襲,豈非收效更好,何必在此時打草驚蛇?”
穆玄英此時想起一個極大的可能性,這種讓你知道厲害卻一時不叫你死的風格,像極了一個人,不由得與謝淵對視了一眼,兩人異口同聲道:“建寧王!”
謝淵苦笑道:“看來建寧王仍喜歡先以武力震懾,這意思仍是要我們乖乖交出剩下的一半山河社稷圖,若是半日內不交,便連圖帶人一并玉石俱焚。”
幾人說話之間,影已手指連彈又打下幾只風筝,然而無論打下幾只,片刻之後又會立即有新的出現,顯是建寧王并不吝啬這幾只風筝。
穆玄英眯起眼睛望了望天空,道:“對面的風筝莫非是以機械在放?”
翟季真道:“當是先放起,再纏于器械之上插入泥土,少一只便放長一只的線再過來……”軍師畢竟也是精于此道,說到一半,忽然也想到了什麽,看着穆玄英道:“人的目力大約是看不到此處狀況的。”
穆玄英“嘿嘿嘿嘿”地笑了幾聲,向影道:“天璇叔叔,考考你,你能将那只定在現在那個地方不動嗎?”他斜手一指,那風筝雖飛得不算太高,卻也并不低,擊落已是極考驗目力指力的難事,要将其定于空中,只怕非人力可及。
影淡淡道:“定多久?”穆玄英想了想:“盡量久。”
影瞟了瞟他,揀了一把相對圓滑的石子,手指一彈,細小的石子準确擊中連着風筝尾端的線,擊中之後風筝線不斷,石子卻恰好将到達營地上空的風筝阻在原地一寸未進,這顆石子還未力竭脫落,影手中另一顆石子卻已發出,準确打在同一地方,以精準巧力将風筝線一擡,風筝仍舊定于原處。對方的風筝線不斷放長,影手指連彈,石子連珠一般飛得極快卻顆顆清晰可辨,以不同角度相互撞擊,最後一顆擊中風筝線後餘力不竭,原本似乎要反将風筝擊飛,卻不料風筝因這股餘力而在空中旋轉幾圈,多餘的長線繞于石子之上,風筝線重又繃緊。影低頭随手又撿了一把石子,重又彈出一顆,将前進了半寸的風筝重新逼了回去。
這一手實在是暗器之道的頂峰,穆玄英看得瞠目結舌贊嘆了一聲,直到影彈出的石子已有四顆繞在風筝線上,方道:“夠啦!”
影極輕地“唔”了一聲,手中最後一粒石子将線隔斷,風筝悠悠落于四人附近。
翟季真擡眼望了望原處,道:“這麽一來,對面計算的火炮發射距離,大約會遠上數十丈……”穆玄英知道他是在觀望原處是否有南诏百姓村落,道:“我看過啦,附近都并無人煙。不過有座小山,就當建寧王做做好事,幫南诏百姓開個山轟點石料下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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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淵忍俊不禁,點了點頭,影尋思一會,忍不住道:“盟主,為何不拔營?”
謝淵道:“浩氣弟子遷移須時,半日只怕不夠。而且……”他猶豫了一下,似乎不知該不該說下去,穆玄英開口道:“而且,建寧王勢大,只怕不能盼他就此收手,風筝線的勘誤為我們掙下的這半日時間,當用這時間去找建寧王談一談。”他緩緩伸出手去握住了謝淵手掌,誠懇卻又堅定地望着他,“師父,我也要去。”
四人饑腸辘辘,回營用了月弄痕特地留下的四人份晚飯,一時不得睡,翟季真在沙盤上畫了幾道,拿了石子過來同穆玄英打雙陸。
穆玄英連輸三盤,眼看這一盤也将輸,正準備佯裝惱羞成怒,便聽一聲巨響爆破,浩氣營中也受到些微波及,震了幾震,正好将快輸的棋子震亂,穆玄英大喜,道:“建寧王炮打歪了。”
正說着話,便聽接連數聲巨響,這下全營人都被震醒,紛紛跑出營帳,穆玄英道:“出去看煙花。”
謝淵無可奈何,攬了他的肩膀帶他一同出去,遠處已是一片火光,穆玄英道:“要動身便是現在了。”
謝淵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半晌,道:“我原想等你們睡下了親自跑這一趟。”
穆玄英凝視着他,不久後展顏一笑:“睡不着咯,走罷。”
年輕的建寧王面前擺着一個棋盤,黑白兩條大龍互相絞纏,棋盤對面卻沒有人。遠處傳來幾聲震耳欲聾的響聲,他面不改色地放下一顆白子——他在自己同自己下棋。
趙涵雅在旁靜靜坐着,沉默地看着兩方棋勢,李倓忽然道:“涵雅過來看看哪邊贏。”
趙涵雅道:“我不懂圍棋。”頓了頓道,“自己同自己下棋,黑白棋會如何布子都了然于胸,豈非沒有了設局的意義?”她伸出雙手來,道,“如同雙手互相猜拳,哪只手能贏,似乎都在我自己一念之間,并無樂趣可言。”
謝淵與穆玄英在營帳外聽壁角,穆玄英聽到趙涵雅這句話立刻引為知己,低聲道:“我也這麽覺得,自己跟自己下棋都是閑得慌裝腔作勢,自己心裏如何布的局自己怎麽會不知道……”
卻聽李倓手中一顆黑子輕聲滑落于棋盤,道:“那不一樣……”
穆玄英暗地诽道:“我倒要看你怎麽不一樣。”
“我執黑子時,便會全心視白子為敵,反之……亦然。”
穆玄英嗤之以鼻:“真是個大分裂……”
謝淵對他不斷碎碎念啞然失笑又無可奈何,知道這個徒弟到底年輕,李倓出爾反爾,如今穆玄英心中對他甚是鄙夷,只得轉移話題道:“我們該當如何請出建寧王才好?此地兵力雖薄卻也不弱,只怕打草驚蛇。”
穆玄英道:“那還不簡單,建寧王再血統高貴也是人,人有三急,我們趁他出來解手直接套麻袋拖走吧。”
謝淵噴笑道:“你這孩子……”
裏面沉默半晌,卻聽李倓忽然微微嘆了口氣,道,“客人大約也來了,涵雅去請他們進來罷。”
謝淵:“……”
穆玄英:“……”
密謀要套建寧王麻袋的穆玄英走到棋盤前時,建寧王的黑棋長龍已被白子圍困,李倓将黑子一丢,眼簾微垂,道:“輸了。”
穆玄英尴尬地咳嗽幾聲,他與謝淵二人本已做好強行闖營的準備,全不懼今日與建寧王血濺當場,未料如今被好好地當客人一般迎進,建寧王還一派閑适氣度,前後落差之大讓人險些有點無所适從,他原本已經準備好的質問李倓出爾反爾之言一時之間盡數說不出口,讷讷地看向謝淵,謝淵皺眉,仍是抱拳盡了禮數,方道:“建寧王如此作為,倒叫浩氣盟上下疑惑不解。”
李倓清理了棋盤,道:“謝盟主來不來一盤?”
穆玄英道:“雙陸可以來。”
李倓側了側頭,嘴角極微小地笑了笑,道:“雙陸也可以。”
“這次有什麽賭彩要定?”穆玄英嗤笑道,“然而建寧王撤了箭陣又來火炮,若是火炮也退了,下個是不是水攻?”
李倓面不改色,仿佛那個出爾反爾之人跟他完全沒關系,頃刻間便有下人奉上了雙陸棋盤,他還十分厚顏無恥地擡起手,向穆玄英招了招。
穆玄英無奈,走上前去坐下,李倓遞過骰子道:“你先。”穆玄英拿了随手一擲,赫然扔出個一點。
“……”他大是不滿,剛将自己的棋子動了一步,擡眼便見李倓不費吹灰之力扔出個六點。
“……”穆玄英大怒,“這骰子一定有問題!”
李倓眉毛一揚,将骰子遞給他,穆玄英舉起骰子在耳邊晃了半天,垂頭喪氣地發現這當真是個貨真價實的實心骰子,一抛,又是個一點。
“玩不起了!”穆玄英掀桌,“憑什麽我只扔的出一點!”他在浩氣營地中與軍師打雙陸時便次次一點,未料到了這裏也次次都是一點,如今新仇舊恨一起爆發,怒氣直沖雲霄,李倓卻絲毫不為所動,氣定神閑地拾起被扔在地上的骰子,擲了個六點。
穆玄英向謝淵告狀道:“這骰子有古怪!”
謝淵莞爾,向李倓道:“建寧王心中究竟是何打算,還望明示。”
李倓“嗯”了一聲,忽而道:“謝盟主如今卻不怪本王出爾反爾?”
謝淵道:“原本正打算如此質問一下建寧王。不過,來此見到趙姑娘,謝某心中卻是有了另外的想法。”
李倓道:“願聞其詳。”
“有趙姑娘在此,另一半山河社稷圖的下落,想必不難查知,建寧王也應早已知道浩氣盟并未私藏。”謝淵看了看趙涵雅,“以風筝測距,想必也并不是王爺的主意。”
李倓眼看着穆玄英抛出個二點,自己又輕松擲出個五,方似剛聽到謝淵說了什麽一般,漫不經心道:“哦……當然,這般麻煩的法子,我是懶得做的。”他擡起頭,望着營帳之外微微閃爍着紅光之處,道,“不過這次是我做的。”
“……”穆玄英氣悶,道,“建寧王爺你很閑啊。”
李倓欣然接受,道:“你們沒有拔營,麻煩就大了。”他似乎有些苦惱,頗覺頭疼地道,“第一次火炮是瞞着南诏王打的,原本是想激謝盟主拔營,可是你們沒走……這便有點難了。”
他手上下一揚一揚,掌心中抛着那顆骰子,道:“段儉魏破唐軍于西洱河,南诏王意氣風發,憑借手中半張山河社稷圖,意欲直取中原。”
他轉頭,又去看原處紅光,道:“今日為了奪取浩氣盟手中的另外半張,南诏王親率五千親兵,只欲火炮一起,浩氣營地死傷成片亂成一團時,便生擒浩氣盟主、軍師、壇主等人。南诏王與親兵,埋伏于——”他寬袍大袖地一指,謝淵與穆玄英悚然,那地方正是火炮實實在在打中之處!
李倓嘆氣:“你們沒走,南诏王的那股軍隊,在火炮中僥幸生存的,現在必然已圍攻浩氣大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