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4)
着笙歌的動作又因為這樣加緊了幾分。
在他手臂再次收緊時,笙歌哼了一聲跟着醒了過來。然後就是長長地沉默。
昨天晚上出了什麽事很快就被記憶系統重現,她哭了、喝斥、威脅……但就是沒有放下姿态去求。黎星刻靠在她身後,抱着她喚,“笙歌大人——臣……”
笙歌偏了偏頭,并不理會他。黎星刻沉默了一陣,一言不發的起身而後将她從床上抱起來,抱進了這間卧室附帶的浴室。
調試好了水溫,放下她靠着自己站好,而後打開水閥。笙歌被他單手環着靠在黎星刻身上,溫暖的水流落下來的瞬間帶出白蒙蒙的霧氣,那些水滴落在她身上後,笙歌沾了水的睫毛抖了抖,接着眼淚就混着水流爬過臉頰流淌了下來。
“……呵呵……”她低聲嗚鳴着,之後垂着頭後退了一步,黎星刻以為她站立不穩慌忙的去抱她,之後卻發現她背後抵着牆壁哭了出來。
“笙歌大人。”
因為伴随着扭曲了的低啞的笑聲還有嗚鳴,這讓黎星刻惶惶不安起來。笙歌把他伸過來的手啪的一聲打開,動作不大,力道不狠,但是态度決絕。
“滾出去……你滾啊!”昨天哭得現在她連大聲說話都很艱難,後了這一聲之後嗓子裏都出了血腥味。“你竟然敢……”
“……”黎星刻沉默了下去。笙歌此時的歇斯底裏樣子站都站不穩。“您所做的所有決定都不曾告訴臣。”他說着上前去抱穩笙歌,着手幫她慢慢清洗。
“臣從來都猜不到您想什麽,只要一面對您,所有的冷靜都會消失不見。”他說到這裏為笙歌搓揉頭發的手跟着輕微的抖了抖。“然後一轉身,在臣冷靜下來思考前,您已經将結果擺在臣面前了。您……我狠心的陛下……”
白色的泡沫随着水流被沖走,黎星刻被不斷流淌下來的水流包裹着的手試探的撫上笙歌的臉,“您知不知道我有多嫉妒…多嫉妒你對嚴申的态度?有多恨……你是那麽信任他?”
“……這麽說,是怪我了?”笙歌還顯得嘶啞的嗓音說出來的話聽不出她現在的心情。
黎星刻卻沒有接這一句,他擠了沐浴露小心的打在被他昨夜為所欲為弄得多處青紫的笙歌身上,滿眼的自責和心疼,“是我……沒有辦法放開你。”
……
清洗結束,因為這裏只放置了一件浴袍,所以笙歌被他用浴巾裹好之後抱出來放進被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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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抓緊了浴巾面對着黎星刻坐在床上,她身上搭着被子,攏了攏被子,笙歌突然在這樣兩兩沉默的情況下聽到黎星刻說:“您知道嗎?臣就在昨天前曾有過這樣的想法,綁了您帶走,藏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然後只有您和臣兩個人,一輩子。”說到這裏他忽然歪身,随着唏唏索索布料摩擦的聲音,笙歌被他擁進懷裏,他的聲音顫抖又堅定,“嫁給臣好嗎?笙歌大人……不要如此冷靜的抛棄對我的感情,嫁給我,只要在我身邊就好,不想再有你會離開我的可能……”他越說着越無法控制,好像把話說完就會面對極大的恐懼,“我以性命起誓,會為你的一生負責。”靠着笙歌的脖子,近乎虔誠的抱着笙歌,“哪怕對于我說的話,你說一個字也不信……可是,——我愛你,笙歌大人。哪怕你覺得這是謊言。”
笙歌沒有回答他,她有一種想嘆氣的沖動。對于面前的大型犬類一樣的黎星刻的表白說沒有感覺那是騙人的。她到現在為止唯一一次動心的人,字句清晰的說出這句話來,哪怕她已經開始将那感情壓抑在心底,但依舊輕易地觸動她,然後跟着就心痛起來。
“如果不是力氣不夠,我一定會按當時想的把你踹開。”笙歌似乎有些神志渙散。她歪了歪頭在黎星刻滿心的不可思議下靠着他的肩膀,低聲絮絮地說:“我會殺了你,親手殺了你。我告訴自己一定會這麽做,可是你現在還不能死啊——”
“……別這樣,笙歌。”他不忍心看她這樣,卻也無法動搖她。
“你現在還不能死,還有很多地方用得到你。所以哪怕出于個人情緒已經想要殺了你,但是理智說不可以。”
“笙歌大人!”
“你算計得很準啊,我還放不下你,可你為什麽倚仗着我對你還沒完全死去的感情做出這種事來?”她說話的語調太慢,像是無意識的自言自語。聲音無力又飄渺,黎星刻報緊她已經說不出話來。
“星刻啊,你如此輕易的毀掉了我的驕傲與尊嚴。”笙歌動了下,此時黎星刻連固定住不讓她動都做不到了,笙歌退出他的懷抱。手指貼在他臉上順着五官的輪廓滑動,“你這樣,我怎麽敢再要?再要你的感情……”
“……”
她突然笑起來,“早說過了,于你而言,我不是全部。永遠相伴一生太容易說出來了,可是做不到啊。”
她說:“既然你執意要聽我親口說,那麽,聽清楚了——去長安吧,你的君王在那裏,你要保護的人在那裏。我收回所有的束縛,你不需再困在所謂的相随裏脫不出身。”
“我有生之年,別再回來。”笙歌捧着黎星刻的臉,在他唇上映在一吻,以後果決的說:“我不要你了,黎星刻。永遠離開,別出現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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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浮和着另外三名宮女一起跪在笙歌面前,她此時的頭發還是濕的,看來是剛從浴室裏出來。
“允浮等人護衛不周,請陛下責罰。”
允浮說着俯身。她們四個是自小接受了訓練的護衛,因為是女子向來可以做到貼身保護笙歌的安全,但是這一次竟然如此疏忽,讓……
想到這裏允浮暗自抓緊拳頭,頭埋得更低了。她是死士是護衛,同時依舊感情如常人。她可以冷靜的執行任務,而面對君上私人感情的事情卻不好拿捏不能摻和。但是……怎麽知道事情會發現成這種情況。
“這件事就這麽過去吧,不要再提了。”笙歌無力的揮了揮手,還顯得有些有氣無力的樣子。躺在軟榻上她總還是覺得很累,體力透支讓她昏昏欲睡。“你們起來吧,朕現在不舒服,不想再說話了。”
允浮和着另外三個宮女聽她說是如此,也不再羅嗦立刻起身,君上的身體狀況可沒力氣再為這事和她們說什麽了。那麽還是做點有用的事情比較好,如此想着她們沉默着起身。
為笙歌打理好,讓她好好休息。而笙歌閉上眼沒一會兒就陷入夢中。
她還蜷在黎星刻懷裏,沒有衣料阻隔的直接相貼着傳遞來的體溫有種讓人安定的錯覺。黎星刻最終聲音苦澀的說:“您如此狠心……然也是臣咎由自取。”
……
夢不長,但幾天來都重複的做這個夢。醒來之後就得知黎星刻已動身去了長安。笙歌接到他臨上機前打開的電話,黎星刻問她:“您不準備工作收回命令嗎?”
在電話這邊她只是平靜的說:“一路小心。”那邊黎星刻似乎呼吸都停滞了一下,而後低聲溫柔的說:“小心身體,笙歌。”
“……”
捏緊電話挂掉通話,笙歌最後那句沒有回他,卻面色平靜如常的淚如雨下。她拿紙筆記下這個號碼,折起收進一個小錦袋子裏貼身收好。她知道自己這一生大概不會再和他聯系了。低頭看了看掌心的紋路,閉眼把一切抛開。
所有被掀起的波動又平複下去。黎星刻到達長安後也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回報。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着。
并且在接下來的日子裏,笙歌胖了些……之後一直被她壓後到十一月的檢查結果告訴她一個她一直不想相信的結果……懷孕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好難寫。順便再說一下上章的佛經問題,因為明明清水的描寫被定義為不和諧被舉報了我真的無力了。所以換了佛經。
至于佛經的真谛是什麽…如我所說,請打開任意搜索系統,尋找:與佛論禪,然後把佛經給佛看,聽佛說宇宙的真谛。手機黨請善用UC的功能。
恩…這一章以後大概就是笙歌死了,然後上黎叔番外,虐黎叔部分開始。
第五十三回{愛憎路線結局}
十二月,洛陽已經開始下雪。笙歌靠在床上聽着嚴申說話,“您現在連那個家夥的孩子都打算生下來了?聖上,您有沒有想過會是什麽結果?”
“本來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只是一時猶豫和不敢……”笙歌一如既往的将語速放得很慢,“而且……怎麽講都是不能說的事……”說到真理她閉了閉眼,不論是未婚懷孕還是被臣子……都是不能說不是嗎?那是不能折損的體面。
“……”
嚴申沉默下去,笙歌稍稍動了動,不再繼續那個話題,“阿申,我想出去走走。”
她看着窗外天地全然白色的一片,或者是太閑了,忽然有些向往。
順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呆滞了一下,而後嚴申點頭,“是。請容臣去準備一下。”
……
所謂的準備就是拿來必要的保暖衣物。嚴申将笙歌從床上扶起來,換上靴子之後又替她穿上厚實保暖的鬥篷。大大的帽兜邊沿是一圈皮草。
打理好這一切之後,邊上的宮女允浮退下,嚴申自然地執着她的手拉她站起身來,“好了,我們走吧。聖上。”
不敢帶着笙歌走出太遠,她現在身體狀況太過特殊,讓人更加小心翼翼。
扣着的寬大的兜帽,讓人無法看清楚笙歌的連,只能見着一下雪白尖瘦的下巴。嚴申一路牽着她走得極緩也極為謹慎。
純色的雪花自天空不斷飄落,沒有半點收勢的意思。
“現在天冷寒氣重。聖上不要在外面呆得太久了。”嚴申說着将笙歌剛才拒絕拿的手爐塞給她,“保暖工作也一定要做好。”
“……”
看看手裏精致的描金手爐,笙歌沒有說什麽,只是慢步往前走了兩步,而後擡手接從高處輕飄飄的落下來的白雪,“其實有些苦惱,這個孩子以後的身份。”
這真的會是一個很讓人頭疼的問題……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着這個孩子長大。
不經意的,事情還有她的心态都變得複雜起來。
“總會有安排的方式,現在并不用擔心。”
雪融在掌心,笙歌低下頭漫不經心地轉着手裏的手爐,嚴申也跟着又說了一個建議,“或是,嫁于黎星刻。”
這樣的話出之後兩人之間又歸于沉默,笙歌擡頭去看天空,有些愣怔的看着雪落下來。
聽到嚴申提到黎星刻的瞬間,這樣的念頭冒了出來。——她,想将此生關于那個人的記憶全部消去。因為那些全部都只有謊言。
面前恍惚間好像看到黎星刻就現在眼前那邊,不遠不近,神情悲切。這讓她很難受,思緒紛亂全然不受控制,很難過,難過到難以言說。眼眶發熱好似在下一刻就會哭出來。孕婦過大的情緒波動很容易造成吓人的結果。
笙歌的身子如同在嚴冬的寒風裏瑟瑟不穩的枯葉,顫抖着要縮下去。嚴申趕上去眼疾手快的撫穩她。此時她正臉色發白,似忍了極大的痛楚,手指抖動着扯住嚴申胸前的衣料,費力的擠出一個字來:
“疼……”
……早産了。
笙歌被送進産房,外面一幹人等焦急的在外面侯着。懷胎十月……現在才不過八個多月而已!
在産房裏痛得幾次昏過去又被強行拍醒,半昏半醒間笙歌什麽都分不清了。要死掉了的念頭吞噬了其他,不同于上一次刀傷立刻失去意識沒人再叫醒她來面對疼痛。現在這樣無法逃避,直直面對感覺死亡逐漸包圍自己。笙歌聽到母親的聲音,叫她堅持住。
——可是她真的撐不住了。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難過過。她要做的都做完了。
——就這樣吧,真的足夠了。她想要休息一會。
——如果……就是死去……
——那麽就正好忘記你吧?
在小孩子的哭鬧聲裏,笙歌她不再去費力保持意識。眼前所有的一切消失,什麽都沒有了。
她臨臨最後掙紮了一下,小聲的喊出一個名字,“星刻……”
而後頭無力的偏到一邊去,抓緊的手也跟着放開。穿着醫務人員服飾的蔣夫人抱着才出生的外孫,腦子裏哄的一聲炸開來。
“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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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長央行宮。
曾經那個如同小動物一樣的蔣麗華在這裏已經呆了一年多了。她在這段時間裏收斂褪去從前那副怯懦的模樣。雖然說還沒有笙歌那般不論何時都威壓迫人,但也不是從前那種任人欺負的樣了。
黎星刻在長安的這麽多個月裏也見證着蔣麗華的變化……
這些都讓他越發明白一點,那就是他當初已隐隐猜到卻因為餘忠對自己的影響而最重沒能相信的猜想果然是正确的。
他似乎又聽到笙歌說的話,在耳邊響起,——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心裏一抽,上面某處無法愈合的傷口又破裂開來。一抽一抽的疼痛竟讓他撩起笑容來。“——不論如何都還是放不下您啊,我的笙歌大人。”
“那麽就不要放開啊。”蔣麗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黎星刻回去見到她抄手立在自己身後,月白色的衣袍襯着豆蔻年華的小丫頭已略微褪去稚氣的臉越發精神。她對行禮的黎星刻擺手示意免禮,“說來,現在應該開始下雪了。不知姐她的身體如何。”說着她忽然回頭看黎星刻,表情顯得無比不贊同,“說來星刻你真的不該退讓到長安來的。按我姐那種性格,怎麽可能先低頭?你只要磨到最後她總是會退讓的。”
這樣教導的話自黎星刻來長安之後就聽了無數次了。花樣不斷的翻新中心主題不變,為的不過是告訴他還有機會別那麽消極。
小丫頭看着落白的庭院,眼中代滿了懷念。蔣麗華仿佛回到幼年,由笙歌帶着她在冬季裏等上祖輩們留下來的古老防禦系統。在裹銀的長城上,笙歌對她說——
“姐曾告訴我,所有的一切都會在死寂裏重生。除非完全消失,不然不代表絕望。”她說着對黎星刻擺了個略顯調侃的表情,“唔……姐夫吶——據傳聞說,你已經成功吃掉我姐了是嗎?”
“殿下…您……”黎星刻忽然變得窘迫無措起來,似乎還跟着臉紅了。
“你要加油啊。”蔣麗華悠悠然說着,轉身招呼後後跟來的許文修離開。
跟上蔣麗華,許文修低頭輕聲說:“嗯……您越來越像聖上那樣惡趣味了。”
只見蔣麗華眉開眼笑的笑容無比燦爛地回,“哪裏會?”
……這裏還算很平靜的。
然三天後,洛陽派來路雯帶來的消息完全震碎了當下的平靜。
那天是那年最後一天,黎星刻的生日。
路雯是在中午趕來的,躬身俯首的報,“聖上病重,情況很危險。蔣大人請殿下趕快回洛陽去。”
聽是如此,蔣麗華盡管已面無血色,卻撐着鎮定的說:“叫明姨收拾東西随後跟來,我們現在就走。”
她的姐姐曾經約定會親自來接她,怎麽會出事?
蔣麗華這麽念着跟着趕了回去,卻在路上聽到噩耗傳來。
“聖上,駕崩了。”
……
華皇歷2020年,光武二年臘卅一,帝崩于爍胤殿,按其诏傳位于姊,谥加宣武聖仁皇帝。
帝仁孝天植,睿智天成。宜上遵祖訓,下順群情,即皇帝位。
即位之初,朝野紛亂,禍之宦臣當道,奸佞隐暗以害之。聖上英傑,遂平暴亂,驅不正之人,以正朝綱,平外叛之禍,以護天朝。
中華皇歷2021年元月,由于并無婚配,仁聖陛下按禮獨身葬于天帝皇陵。
中華皇歷2021年元月中書內政閣學士嚴申宣仁聖陛下遺旨,蔣麗華擁軍部龍黔等人擁護,議政司通過,登基即天子之位。
維玄治元年元月,嚴申将仁聖皇帝的一份手谕交給黎星刻,同月其職位再次上升。
維玄治二年,歲次庚子,臘月辛未朔,二十五日乙未,皇帝遣中書內政閣學士嚴申,敢昭告於黃帝軒轅氏:神功聖德,垂法至今。仰惟聖神,繼天立極,功被生民,萬世永賴,餘嗣承大統,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追維明德,奉天撫民,盛治弘勳,萬世永賴。陵寝所在,英爽如存。茲特遺使赉捧香幣,祗命有司致祭,惟神鑒欽,佑我邦家。尚飨!
作者有話要說:最終死了。笙歌還是喜歡黎星刻的,至于為什麽會把他趕走,應該是無法接受自己喜歡的人會對自己做那種事…攤手。
這個地方死了應該算是她身子弱孩子生下來之後她就沒繼續活的可能了。于是看在她死了的份兒上,留言吧?
對了,最後嚴申的那個祭文是用明代官員祭文編的,看了就算,別較真。
第五十四回 黎星刻番外
作者有話要說:恩,黎叔番外。好久不寫番外這東西,手生了。找不到感覺。
于是這個也算是過渡。
茫茫白雪掩蓋一切,粉飾出所有人只會注意的白色。
那樣帶有欺騙意味的轉移了掩飾之下的真相。
一如謊言,就是謊言。
棺木上覆着中華聯邦的國旗,而後就這麽沉默的被送進了天帝皇陵。
“宣武陛下一生雄才,為聯邦……”
禮官嚴謹的聲音配着平緩的語調逐字誦讀。
——她這一生,為中華聯邦除去了大宦官這個毒瘤,掃去了餘氏這個禍患,平定內禍,攘平外亂,再次君臨天下開盛世之始,中興了聯邦,讓天下還以平靜得以生息。為聯邦盡一生心力……
對的,不論從任何角度來說,她的一生都是足以讓後代的史學家詠頌的。
這很好,不是嗎?
她的一生為中華聯邦占去了幾乎是全部的時間,被史學家記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很好,不是嗎?
她要做到的全部完成了,她唯一的願望實現了……
這樣——
黎星刻死死地盯着面前緩緩降下的封墓石,尚且可以看到唯一可以進入陵墓的石門被一寸寸擋住,封死在青墨色的封墓石後。她的臉在心裏越發清晰起來,遠遠的,好像站在那千斤重的封石後靜靜的看着他,靜靜的等着,和他永世隔絕。
黎星刻死命地握住懸在腰間的長劍,掩飾着自己的顫抖。“現在這樣……您很覺得很好嗎?”
封墓石完全落下,發出一聲悶響。黎星刻就這麽看着那墓石後的幻象被封在那裏面,全然絕望。他完完全全被分隔在了另外的地方,而她在的那裏,自己一輩子也靠近不了。他被擋在一邊找不到接近的方式。
她曾咬着黎星刻的嘴唇約定若是生命耗盡,兩人最後要合葬在一起。她說:“如果我先你離開,那我會等你,多久都無所謂,可是最後不要放我一個人在那個空蕩蕩的皇陵直到消失。”
——封墓石落下那麽這方帝陵便永世不再開啓。
“臣現在念着您曾說的約定,是否讓人覺得可笑……”
沒人回答,不會有人回答。黎星刻沒有說出的話心裏早就有了答案。——天帝八十八陵沒有他的位置,哪怕死後……他也沒有資格陪她直到永遠消失。
黎星刻并不願留她一個人在那冰冷的墓室裏。不願留她一個人倔強得強令自己不許低頭,不願離開她身邊。
多麽可笑。
那麽多不願做的事他都做了,留她一個人,讓她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墓室裏,自己現在卻更是離得遠遠的。
葬禮結束,不久後,新君登基。
穿着玄色的冕服,十四歲的蔣麗華看着黎星刻空無一物的左手食指,她突然說:“那天朕看到姐姐的手上上戴着答應你求婚後和你去買的那枚戒指。”
新君目光冰冷的看着他問,“你的戒指呢。”
黎星刻愣住,那枚戒指他一直小心的收着,因那是笙歌留在他那裏唯一的東西了。僅有的,一件而已。
“臣……收起來了。”
自那年她重登天子之位他便沒再在笙歌手上見過那枚戒指,後來餘然叛亂,他心覺她必然已不願再看到那戒指了。
新君聽是此,眸色越沉,“為什麽。”
黎星刻沉默着,過了一陣,才啞着嗓音無奈地說:“那時她留在我這裏的,只剩這個了。”
是的,他怕她看見後生氣,他怕她将那戒指毀去。那是他唯一擁有的,有關于她的東西了。
新君啞然。無力的閉眼,後對他說:“姐姐,将它戴在了左手無名指上。”而後目不斜視的邁步離開。
左手的無名指據說有根血管與心髒相連。一般……用來佩戴婚戒。
“……笙歌……”他站在陰影之中無力的倚在廊柱上,隐晦的光芒替他隐去了臉上緩緩下滑的水漬。
【如果,後悔能夠殺死一個人的話,他已然死去。】
……那天典禮上,他提早在中途就離開,徑直去了天帝八十八陵郡。夜幕下的天帝陵裏擁有難以言說的寂靜。
那是一種完全消去了一切的純粹的死亡的岑寂。
黎星刻站在宣武帝陵前,單手抵着面前阻隔他前進的封墓石開口,“聖上……已經重新登上天子之位。她……會如你所望的那樣成為一位好君王的。……”說到這裏,他慘然一笑,“一切都如同你設想安排的一樣是嗎?”
他的聲音在夜裏散去,只餘下風聲。曾經的一切忽然走馬燈一樣重現,每一個畫面裏的她都是獨自一人,不論哭笑,不論喜怒。
胸臆中不受控制的情緒無法再壓抑,他游移至墓石描着的圖騰的細線處停住,如收到極大的刺激此時無法再承受而爆發。
腰間長劍出鞘,他紅了眼瘋狂的劈砍擋在面前的封墓石。
他如何能接受,他怎麽能接受!他的陛下,他唯一的笙歌……在那冰冷的墓室裏,她怎麽能受得了,她身體本就不好,怎麽能受得了……他甚至沒有能見到她,哪怕是最後一面……
手中長劍無法在表面渡上讓煉金而成保護材料的封墓石上留下半分太深的痕跡。
一切現象都昭示着他所做的徒勞無力。
終于,黎星刻手中長劍“哐啷”落地,他神情絕望的落下淚來,一拳狠砸在面前石壁。血肉模糊。
封墓石上沾染了血痕,他在抵着墓石重複地喚她的名字:笙歌。
一聲疊着一聲泣血那般讓人心痛。
……
本無盡的思念折磨到無望的人,你能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在深夜裏闖入洛陽軍部的KnightmareFrame維修基地,在衆人略有些吃驚與不解的注視下,冷然而急促的下令,“将‘神虎’的啓動鑰給我!”
神虎是太過追求機體性能而無視了機師的身體能力的極端的KnightmareFrame,在不久前被送來這裏對其進行修改重組。
在改造完成之前,這架KnightmareFrame不予使用,哪怕是它的擁有者。
這裏技術人員中的負責人悄悄示意手下人去通知軍部委的總長,而後上前去,“很抱歉,星刻大人,雖然宣武陛下生前時‘神虎’被編入您名下,但——”
他的話突然停下,因為面前在他映象裏由來是冷靜沉穩的黎星刻此時卻是急紅了眼一般拿劍指着他的咽喉,殺氣騰騰的命令,“閉嘴!”
這位負責人剛才所說的話很用力的踩到黎星刻的傷處。
她依舊不在了嗎?依舊不會回來了嗎?可是她明明只是被困在那裏而已……
想到這裏,黎星刻變得瘋狂而猙獰,他聲音冰冷的再一次重複,“将啓動鑰給我!”
“黎将軍,武器不應該是拿來威迫同胞的。”龍黔帶着十人編織的小隊趕來,看着黎星刻擰眉出聲告誡。“不論你是将要用神虎什麽,現在它不能驅動。”
竟然言說不合,那麽也就沒有了繼續說下去的必要。非暴力不合作,用武力決定是否能反抗是最為簡單的。
龍黔帶着的那十人小隊完全不敵黎星刻,最後只好這位中華聯邦的軍神元帥動手。
兩個人交手間看起來不相上下,實際上黎星刻卻是為此拼盡全力,最後他還是被龍黔翻身制服。
沒有掙紮,沒有反抗,在手中的長劍落地發出脆響,手臂被後扭時,就忽然間卸去了力氣。
似乎清醒了,又像是被抽掉最後一點點的堅持。
“目無條令。監禁兩個月以示懲戒。黎将軍,你可有話要說?”
“……”他沉默,一言不發。
【判你以下犯上,冒犯君主的罪名,你可有話要說?】
【你可有不服?】
【你将君權正統放在何處?!蔣笙歌!奪聖上之位,取而代之,你不過是個竊國之人!妄敢自稱為君?!】
……為了那莫名的情緒和懷疑無法相信,不敢正視,沒能在最必要的時候站在你這邊。
【讓你更恨我一點。】
他死死抓着再無名指上的戒指,再也無法說服自己回避這個問題。時間是一道不能反轉的門,他無法後悔無法倒退,甚至無法說:抱歉,原諒我。
他只能卑微把死死抓住還和她有關系的那些曾經年少輕狂的時光,現在回想着一邊覺得自己活該失去她,一邊祈求不要變成這樣。
年少?不,只是……回不去了而已。那個人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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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找不到她的痕跡了。從四年他的懲戒監禁結束之後,他就再也找不到了。
新君下令銷毀得很徹底,一點都不剩。
那些有關的所有被粗暴果決的挖掉,留下大片的空白。
有人仰慕着這幾年裏因平戰亂而戰功赫赫的黎星刻大将。她們近乎雙眼放光的看着他,同時也前輩周香凜告誡說:“不要指望那個心跟着宣武陛下一起消失的人會對別人動心。”
“宣武陛下都去世四年……”
“拜托,你可千萬別說出這句話來。別看他脾氣很好,但是聽這句話一定會發火。”
……
這四年天子蔣麗華也看在眼裏,從最初的不能容忍他忘記自己的姐姐半分到現在釋然。她也試着勸說:“星刻,你也應考慮婚事了吧?”
連曾經的幼年天子都快大婚了,更惘論黎星刻。
她看着左手一直佩戴着那枚戒指的黎星刻,嘆息,“她回不來了。”
他只是低頭摩挲着戒指并不答話。天子無奈,只好揮手命他退下。
行禮走出吞龍殿,他碰了碰手上的戒指笑起來。
——說不定快完成,你所說我一定要活着完成的事。
……
作者有話要說:恩,黎叔番外。好久不寫番外這東西,手生了。找不到感覺。
于是這個也算是過渡。
第五十五回 黎星刻番外二
那是整整四年來,那次是我第一次夢見她。
一如她第一次喚我名時,月白色的衣裳,上面是大片的蒼色雲紋。只是不再是幼時的模樣,暗朱色的眸子裏僅僅倒映着我一個人。全部只有我一個人,不再有別的人,別的事。沒有那中華聯邦,沒有那錦繡天下,沒有那些她推心置腹的臣子,就算是聖上也不在。
她走近偎進我懷裏,輕聲問:“你可願一生的都随在我身邊?”
我只是站在,不知為什麽此時自己遲疑了。
——這是第一次問。
“……”
看見笙歌她眼中光彩撚滅,緩緩的松開抱着我的手。那般神色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哀戚。
“若是你不願,明說便是。何必……讓我認錯,以為……那是同樣的感情。”
不是的!
說不出話來,胸口的位置被空置,随着每每呼吸一次都會撕扯着肺葉,同時冰住胸口讓血液都跟着失溫。
——那是什麽樣的感情?我不知道,可是笙歌……那時的你,好像沒有重要到讓我不顧一切追上去。
看着笙歌她慢慢退出自己的懷抱,目不轉睛地看我,腳下遲緩的後退一步。
她慢慢立穩,伸出手去撫上我的臉頰,再一次開口,她眼中不再只有我一個,一寸一寸的有別的東西侵占了她眼中完全屬于我的空間。攀爬着有涼意在擴散。
笙歌手心的溫度自同臉頰相貼處緩緩傳來而來,有些涼。
“你要守護的,是你的君王。只是你的君王?”
——這是,第二次機會。
心裏已經慌亂成一團糟,甚至不知道如何開口。而她則在我開口之前就已經苦笑的再次垂下手去,又一次後退了一步。
隔着這樣的距離,她努力的伸直手臂,指尖看看觸在我心口處。
“你可是相信我的?”
——這是,最後一次。
顧不上回答,只是拼了命的要去拉住她。我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