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惡欲珠(2)

薛沉景光是這般想想, 便已經心癢難耐。他的身影在地濁包圍下化霧,沉入水裏,往湖中心而去。

水下的魍魉鬼影更是多如水虱, 但薛沉景并不懼怕它們,也不讨厭它們。比起行走在鄞州城那樣滿是人類的大街上,這飄滿魑魅魍魉的湖, 更讓他覺得惬意。

更兼之,這水裏還殘留着令他熟悉的氣息,是曾經從他身上剖離出去的精火殘留的欲念。薛明淵極度憎惡它,視之為惡欲,将它視為招引妖魔鬼怪的罪魁禍首, 所以他不惜重損自身, 也要舍棄這一火。

但他沒料到的是,薛沉景欲念強烈,就算斬去這一火, 也依然無法扼制住他叢生的欲望,他一直都在渴求,拼命地想要索取,貪婪而從不知足, 就像一塊永遠都吸不飽水的海綿。

就算沒有精火,他也能從魔物身上汲取到惡欲的養料。

湖裏的魑魅魍魉将薛沉景當做了同類,他的身上有恐怖的魔物氣息,所行之處, 沒有魍魉敢來挑戰他,只會受他的氣息所震懾, 俯首甘拜。

妖魔鬼怪就是這麽殘忍卻又單純的生物,以實力為尊, 強者為主,弱者為仆。

薛沉景游至畫舫水邊時,從水中悄無聲息地散出了幾只魔靈。魔靈飛出水面,搖晃腦袋抖掉身上的水珠,肉須吸附上船身,往上攀爬。

很快,它們便滾進了船艙裏。這畫舫上也皆是一些魑魅魍魉幻化而成的人,有的甚至并不願完全維持住人形,甲板上到處都是它們行過之後黏糊的水痕。

魔靈跟着兩名侍女上了閣樓,那兩個侍女外形倒是正常,走路的姿勢稍微古怪,幹淨的羅裙套在它們身上也似透着潮氣,五官雖僵硬,可也算得清秀。

只有那雙眼睛,有着異于常人的詭異之處。眼瞳幽深,黏濕,從瞳孔裏透出湖底淤泥的沼氣,它們看人的目光也是濕漉漉的,仿佛是用目光從她身上濕漉漉地舔舐過去,在品嘗鹹淡。

身為同類的他太清楚它們這樣觊觎的眼神了,這裏的每一只怪物都在觊觎他的主人。

薛沉景咬了咬牙,觸手失控地從身周射出去,卷住旁邊幾只魍魉,用力将它們捏爆。烏血在水裏蔓延開,将湖水染得渾濁一片。

偏偏虞意在那樣冒犯的眼神下,卻沒有任何不适的反應。她甚至還對它們笑,問它們,“這樣的花钿好看麽?描繪的是芙蓉花。”

薛沉景的目光透過魔靈看向她額心,在心中冷嗤,“這些怪物懂個屁的好看,它們都不知道芙蓉花是什麽東西。”

那兩個侍女并未回答她的話,它們的心思根本無法集中在她所說的花钿上。兩人走上前,放下托盤,一個托盤裏放着繡鴛鴦紋的蓋頭,另一個托盤裏放着一雙紅色繡花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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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跪到她身邊,一人手裏捧着一只繡花鞋,低聲道:“姑娘,奴婢幫你穿鞋。”

它們距離她很近,超過了正常的距離,低頭時,鼻翼瘋狂阖動,嗅聞她身上的氣息。

薛沉景聽到了它們喉嚨裏吞咽口水的聲音,他腦子裏嗡一聲,怒火上頭。

想把它們殺了,想殺了它們!

魔靈順應他的心念,飄飛過去落在那兩個侍女的後頸,柔軟的肉須鑽進它們腦後的頭發裏,探出一根毒刺,紮進去。

虞意略微傾過身子,說道:“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你們起來吧。”

語氣真溫柔呢。

薛沉景突然又不想殺它們了,他的毒刺紮入兩只魍魉的腦子裏,魔靈完完全全吸附在它們後腦上,薛沉景輕而易舉地接管了它們的意識。

這兩只魍魉并不是多厲害的怪物。

兩個侍女身體僵硬了一瞬,又轉眼恢複正常。

它們同時縮回手,将繡花鞋抱進懷裏,仰面看向虞意,在魔靈的操控下開口說道:“不行的,就讓我們幫你穿吧,奴婢本就是來伺候姑娘的,姑娘,就讓我們幫你穿,好嗎?”

兩人同時開口,聲調語氣分毫不差,就連面上祈求的神情都如出一轍,看起來實在古怪。虞意驚得往後仰了一下,瞳中顯出掙紮之色,有一瞬間的清醒。

不過也只有那麽短暫一瞬,她很快又陷進當前這詭異的情境裏,不由自主地颔首配合了她們的請求。

侍女冰涼的手指同時握住了她的腳踝,隔着纖薄的足衣,冰得她禁不住縮了縮腳。

但随即,腳腕上的力道更重,手指箍住她的腳,又硬生生将那雙玉足拽回,不讓她縮回裙下。

兩名侍女跪俯在虞意腳邊,低垂着頭,臉面幾乎要貼到她腿上。

它們仿若是兩個心有靈犀的孿生姐妹,力道相同,連動作都絲毫不差。手指從腳尖撫到小腿,細致地将她的足衣撫順,系上系帶,再握住她的足跟,将繡花鞋套上她的腳。

水下,薛沉景焦躁地搓揉着指腹,這種透過他人隔空瘙癢的觸碰,非但沒有平息他的怒火,反而在他心中滋生出了一種難言的焦渴。他明明在水裏,卻覺得無比幹渴,喉嚨裏好似有火在燒。

他剛剛才驅使那兩只魍魉給她穿上了鞋,現在又想掀開她的裙擺,将那雙鞋拽下來,脫下足衣,直接觸碰她的皮膚。

薛沉景的雙手無意識地張開又收握,想将她的腳抓在手心裏,想要撫摸她小巧而瑩白的腳趾。但是他現在不能,他只能透過那兩只魍魉的手觸碰她。

薛沉景這麽一想,又有些生氣,他不想讓它們碰她。可他現在又很想碰她,比以前的任何時候都想。

畫舫樓閣內,魔靈再一次順應了他的心念,驅使着兩個侍女重新抓住虞意的腳,将繡花鞋從她腳上脫下,頓了一下,又同時托住腳跟再給她穿上。

她們就像一對卡殼了的木偶,反複地脫下她的鞋,又給她穿上,虞意的腳跟被繡花鞋的鞋口磨得生熱,些微刺痛,在侍女第五次試圖扒下她的鞋時,她蹬腳從榻上跳開,疑惑道:“你們在幹什麽?”

侍女跪在原地,雙手還保持着托住她雙腳的姿勢。薛沉景被虞意的聲音喚得回過神來,握緊手指,控制兩個侍女從樓閣裏跑出來,跑到甲板上翻身從船舷躍出去,跳進了湖裏。

嘩啦的落水聲引來甲板上吹拉彈唱的魍魉回頭,但它們僅僅是看了一眼,又事不關己地轉回頭,并不在意發生了什麽。

站在船頭的扭曲人影依然在高聲唱和,“鬼王迎親,魑魅魍魉,一律回避,不得擋道。”

虞意坐回閣樓窗前,如先前一般,對着鏡子自照。

落下水的兩個侍女很快退去人形,恢複了本來面貌,是兩條人面魚身的鲶魚精,它們入水就被魍魉包圍,毫無反抗地被撕碎吞吃了。

薛沉景這才滿意,他又搓了搓指腹,隔着迷離雨簾又望了一眼樓閣上的燈光,沉入水下。

他倒也沒有狂妄到一無所知便往湖心島上闖,薛沉景一路在水下抓了不少魍魉,直接侵入它們的意識,攫取關于鬼王的信息。

這沉花海的鬼王,是一條被殺後沉入水底的蛟,屍身腐化成泥,魂魄盤踞不散,因而成了水底魍魉,它得了一枚寶珠,借助寶珠之力降服了湖中鬼怪,最後稱王。

令薛沉景意外的是,這位沉花海鬼王早已有一位夫人,且甚為懼怕那位夫人,湖中魍魉們也皆臣服于那位夫人之下。

他的主人嫁過去,竟是要給鬼王做妾的。

這鬼東西怎麽敢的?!

薛沉景氣得撕碎了擋路的魍魉,徑直往湖心島上而去,他渾身濕透地上了岸,像一只奪命的水鬼,踏上地面鮮花鋪成的迎親道上。

他腳步一頓,垂頭看了一眼地上的花瓣,姹紫嫣紅的新鮮花瓣鋪了厚厚一層,蜿蜒的花路從水邊延伸進湖心島的深處,花路兩側的樹上垂挂花燈,在細雨朦膿中,亮着一團橘黃的暖光,這麽一看,景是極美。

薛沉景沒有破壞花路,他從旁邊的林子裏鑽進去,順着花路到了深處的庭院。

庭院大門上挂着兩盞喜慶的紅燈籠,屋檐下亦披着紅綢,院子裏面更是歡聲笑語,喜慶非凡,和人間成親的喜宴別無二致。

新娘未到,堂上也不見新郎身影,畫舫即将靠岸,薛沉景也沒有耐心在這滿院子的魑魅魍魉中去尋找那條蛟,他更不想給它大打出手的機會,以免破壞了這些美妙的布置。

總不能讓虞意在被打得破破爛爛的地方和他拜堂成親吧。

薛沉景想要速戰速決,但鬼王的實力想必也不是他現在這點子金丹期的修為就能随意解決的,所以只能铤而走險。

他袖中探出一條拟足,鍍上了蛇鱗,将柔軟的末梢武裝成了尖銳的錐。

薛沉景扯開半邊衣衫,抓住拟足劃開自己心口皮膚,将錐尖捅進深處,心頭血順着透明的觸手滴落。他蘸取心頭血,迅速在虛空中畫了一個陣。

薛沉景扯開拟足,心口血洞裏的血狂湧入陣,法陣之內湧出濃郁的魔息,一雙長耳從法陣當中緩緩探出來。

長耳之下冒出的半顆腦袋形如兔,身形并不比兔子大多少,但其面相卻極其兇惡,口如血盆,獠牙尖銳,雙眼暗紅,透着嗜血的狂氣。

系統大驚道:“犼,你怎麽把犼召喚出來了!你現在能控制住它嗎?哎呀,主人,快點讓傷口愈合啊,否則你的血會被它抽光的!”

薛沉景按住心口的傷,鮮血還是從他指縫裏抽離出去,飛快彙入身前法陣。

他垂下眼,與法陣裏的犼對視,雙方無聲地交鋒。

周遭魔息翻湧,庭院裏的魑魅魍魉皆被一牆之隔那恐怖的氣息驚動,沉花海裏的魍魉都往這座小島而來,游動時在湖裏掀起巨浪,差點将水上畫舫掀翻。

好在畫舫已經臨岸,虞意在拍起的水浪中從甲板上跳下,飛躍至岸上花路。鋪在路上的鮮花沾了一層薄薄的雨氣,嬌嫩可愛,香味十分濃郁。

她只輕輕聞了一口氣,方才有些清亮的眸子又蒙上迷離,像是醉在了花香當中。

周遭怪相再引不走她的注意力,虞意看也沒看從水裏爬出的密密麻麻的怪物,提起裙擺沿着花路往裏走。

身後有人追過來,将蓋頭罩到她頭上,扶着她前行,她也沒有拒絕。@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薛沉景聽到了湖邊的動靜,一腳踩上犼的腦袋,在它憤怒的嘶吼聲中,不耐煩道:“我沒有工夫跟你上演熬鷹那一套,想起來了麽?你已經死在神魔戰場上了,死得渣都不剩,只剩一口魔氣和我共生在一起。”

“受我血陣召喚才能現世的東西,還想反抗我不成?”薛沉景松開按在胸口的手,心上的血洞愈合,他懸手停在它頭頂,指尖的血滴下去,滴到犼雪白的皮毛上,“你可以試試看,殺了我你還能不能存在。”

犼被他指尖滴落的血淋了一臉,控制不住地伸出舌頭舔皮毛上的血,在如此的威逼利誘下,終于臣服在他腳邊。

薛沉景蹲下身,将手上的血都擦到它身上,揪了揪它的長耳朵,“乖,我再送你一條小零食。”

他移開踩住它的腳,犼徹底從法陣裏脫離出來,聳動鼻子嗅聞兩下,白影一晃,竄進了庭院的高牆內。

薛沉景起身時晃了一下,扶住樹幹站住了,他回頭瞥了一眼林中隐約透出的緋紅身影,邁腳快步往院子裏走進。

擁堵在門前的人全都無聲地盯着他,有些還有人形,有些卻已經維持不住人形,這讓它們的形狀看上去極為扭曲,似人非人的樣子格外詭異。

薛沉景大搖大擺地走到正門,擡步踩上門前臺階,門前魍魉嘩啦一聲讓開一條道。

這院子裏的樹上也挂着彩燈,正堂當中懸挂了一面巨大的“囍”字,桌案上喜餅、喜果擺得齊全。

薛沉景很滿意。

後院傳來了蛟震耳欲聾的長吟,一條長影子猛地沖到天上,身後追擊着某物。那物身形雖小,卻快如閃電,在游動的長蛟周身騰躍,撕扯下它身上的腐化的血肉。

蛟無法擺脫它,蜷縮身體,猛地砸進湖水裏,濺起滔天的水花。

這時候新娘已經到了門前,薛沉景匆匆從後院跑出來,拉攏身上的新郎喜服。也不知是喜服襯托之故,還是剛才跑得太急,他那張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臉上,竟又透出了潮紅,宛如精心塗抹的胭脂。

薛沉景的雙眼亮得驚人,眼中透着掩飾不住的興奮,瞳孔裏全都是那個罩着鴛鴦蓋頭,被攙扶着向他走來的身影。

他可太期待掀開蓋頭時,虞意看見是他時會是什麽表情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所以,就算明知道,這應該又是一個引他入甕的陷阱,他也覺得無所謂。

滿院子似人非人的魑魅魍魉都矗立在原地,卻一點聲息都沒有,只有它們黏稠的目光追随着新娘轉動。

薛沉景喜服的下擺晃動,空氣中湧出無形的觸手,觸手上逸散出威脅的魔息,滿院的魍魉唰地垂下頭。

攙扶虞意的那只水怪不敢再往前走,薛沉景便順勢伸過手去。

虞意從蓋頭下看到伸來身前的手掌,擡手搭到他手上,那只手立即握住了她,一開始力道重了,又刻意地松懈了一點勁,手腕竟然在細細地顫抖着。

即便隔着蓋頭,虞意也能感覺到對方身上異常亢奮的情緒。

有那麽片刻時間,虞意忽而生了一點疑惑,她為什麽在成親?是和誰在成親?

可不及她多想,這點疑惑又很快消散在叫他們拜天地的唱和聲中。

沒有喜樂,沒有人聲,周遭安靜得詭異,只有她聽了一路的尖利嗓子,喊着:“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一雙手伸來揭開了她頭頂的蓋頭,虞意随着掀起的蓋頭擡頭,仰面便對上一雙烏黑而明亮的眼。

薛沉景滿含期待地盯着她,瞳孔微顫,壓抑着激動的呼吸,低聲道:“主人,新郎是我,你開心嗎?”

看到他的一瞬間,虞意腦子裏有什麽“嘭”地一下破了,就像是被壓縮的氣罐子,封存了這一路,在看到他時,便終于找到了宣洩口。

虞意體內的火熊熊地燃燒起來,陷入到令她自己都莫名其妙的仇恨當中,她眼睛都紅了,袖中滑出一把利刃,她的靈力給這把利刃鍍上烈焰,中縫處淌出一條白痕。

薛沉景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利刃的鋒芒抵在他心口之外,目光落在她額心,“你的花钿真好看,比這世上任何一朵芙蓉花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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