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門外列了一隊侍衛,個個頭發散亂,兵甲殘破不全,渾身都是已經拼殺許久留下來的痕跡。不過這些人看起來倒也挺精神,強耐着疲倦,在夢言現身時齊齊下跪,氣勢恢宏,吓得夢言倒退一步,差點被門檻給絆倒。

謝又安在她身後,垂首解釋:“情況危急,不能對陛下行大禮,望陛下贖罪。”

都跪下來了還不叫大禮?那大禮是什麽?五體投地趴下去匍匐前進?還是幹脆一腦袋紮進土裏倒着生長?

出門見着風,身上的衣服更涼,夢言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謝又安看過來一眼,也只是聽見動靜本能地給一個眼神,什麽表情都沒有,更別提關心。夢言腦子轉了轉,站定回頭,刻意擡高下巴好讓自己看起來有點氣勢:“去給我找套幹衣服!”

謝又安似乎覺得這個時候提這種要求很蠻橫,抿了下嘴,還是那副強壓情緒,隐忍不發的表情。她沒讓夢言等太久,看起來只是在思考,而後掀起眼皮回道:“這,涵聽苑中應當是備有……”

夢言點點頭,轉身又進去了:“去給我找一套。”

謝又安慢半拍地跟上來,邁進殿中,又回頭下令:“守好此處,任何人都不能放進來!”

身後沒有回聲,只是列成方隊的侍衛散開,腳步踢踢踏踏朝不同方向而去,顯出訓練有素的樣子。夢言驚出一身冷汗,這是要堵死自己所有退路啊!

這個女人看起來溫淡如水,原來防備心這麽強,肚子裏全是彎彎腸子!

夢言穿過珠簾,盡量避開那個池子,貼着牆往裏走。謝又安不明所以,隔幾步就點亮一盞燭燈,使室內的光線充足一些。夢言借着燈光才發現,池子後方還有個入口,像是浴室的更衣間,但設在裏邊又有點不合理。

謝又安腳步遲疑,頓了一下才走進去。夢言跟着,險些被眼前的明亮清透晃瞎眼。

這是間小的寝室,但東西不多,一張床占據了大半的面積。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包括那床在內,以及角落的箱櫃、四面的牆壁,居然通通用了桃紅的琉璃石來打造,摻雜些真金白銀的點綴,被燭光一照,明晃晃地刺激着人的視覺。

寝室搞成這樣還怎麽休息?根本只會讓人亢奮起來吧!

夢言微微眯起眼睛,伸手在牆壁上摸了一把。大概是因為這個地方常年水氣潆繞,又不通風,這裏的石頭都很水潤,色澤光亮,觸手也溫軟。指尖在牆壁上摩挲兩下,夢言吸吸鼻子,聞到一股濃郁的香氣。

味道厚重,沉甸甸的,似乎是從牆壁裏邊散發出來的。

夢言忍不住,趴到近處去嗅了嗅。不同于視覺上的刺激,這香氣令人愉悅,使半天亡命逃奔的緊張和疲乏也稍微減退了些似的。

緊繃的大腦被彌了神,人就有點恍惚。

身邊“砰!”的一聲巨響把夢言拉了回來,像是做夢時一腳踩空,整個人瞬間驚醒。夢言心跳加速,茫然地環顧四周,見謝又安雙手壓在琉璃箱蓋上,剛剛那一聲巨響該是她合上蓋子的聲音,用力太大,這會兒箱子上已經裂了縫了。

夢言晃晃腦袋,疑惑地問:“怎麽了?”

謝又安卻不回頭,只是僵在原地,換身戒備,像是箱子裏有猛獸會跳出來咬人似的。從側面看她臉頰泛紅,一路到耳朵下都是粉嫩的,被桃紅的琉璃映照着,越發嫣然起來。

夢言眨眨眼,不明白剛剛自己失神那會兒功夫發生了什麽。

謝又安定下心神,目光始終不往夢言這邊瞟,也小心謹慎地避開身前的琉璃箱。她往另一側挪了一步,隔過另一個箱子,站到櫃櫥前。

她在那邊醞釀情緒,夢言好奇地去掀那個箱子。琉璃石外壁,內裏打了一層黃金,入目的一瞬間晃的人眼前全是花斑,什麽都沒看清。

“陛下!”

謝又安在旁邊高呼一聲,夢言回頭看過去,她想了想,轉身打開櫃櫥,指着裏邊道:“衣物都在這裏!”

說完她才轉頭去确認,看到裏邊真的有衣服整齊疊着,才松口氣。

搞什麽?這人真的精分?

夢言走過去,謝又安就往旁邊撤了幾步,把位置空出來。倒不是謙卑,是另一種……對猛獸的避之不及?

該害怕的是我好麽!你手上有功夫,還帶着一隊兵,要取我的命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

夢言彎腰去取衣服,餘光瞟見謝又安準備出去,夢言叫住她:“等等!”

謝又安以肉眼可見的僵硬停了下來,卻沒動。

滿櫃子色澤豔麗的衣服,大眼一瞧花花綠綠的,特別惹眼。夢言一邊翻找一邊說:“來幫我穿衣服。”

……

很長時間的沉默。

直到夢言胡亂拼出稍微素雅些的一套,謝又安才說一字停三秒,掙紮着開口:“陛下……此時,當以大局為重……”

夢言擺弄衣服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心裏尋思着,難道她發現自己的意圖了?

換衣服是随口說的,只是為了拖延時間。後來想起來晚煙給自己換衣服時的場景,才福至心靈地發現這是個很好的偷襲機會。

離得這麽近,就算自己力量、速度都不行,但她出手防備的可能性也不大。

但這态度倒說不上惱怒,反倒是窘迫更多一點。夢言猜不準她是不是意識到了,心思轉了轉,幹脆擡起手臂,挑起眼睛等謝又安上來。

頗有點挑釁的味道。

要不然就是她上來幫自己換衣服,自己給她一刀子。不然就是她察覺自己的意圖,提前撕破臉,不再有現在表面的善待。

結果謝又安突然跪下,話說得都語無倫次起來:“臣随父親駐守邊疆多年,風餐露宿,這許多年早失了女兒的柔和。臣,臣唯恐掃陛下興致,臣不敢上前!”

什麽?她在說什麽玩意兒……

不過剛好……

夢言佯作怒意,揮下手臂,濕漉漉的衣服沒能彈起來,一點王者風範都沒有了。

“那你出去吧!在這人礙眼!”

謝又安遲疑了下,随即松了口氣,如獲大赦般:“臣謝陛下!”

然後謝又安就真地出去了……

夢言看着她疾步退至門邊,然後轉個身就閃了出去,石化在原地。

怎麽一會兒工夫她就變了個人,對自己的态度完全不同了。難道這屋子裏有什麽東西是讓她害怕的?

夢言一邊費勁兒地解身上的衣服,一邊環顧四周。

要說剛剛那一會兒,她也就是看了那個琉璃箱子,夢言湊過去俯身往裏看。

雜七雜八什麽東西都有,扔得亂糟糟的,像是從來沒整理過。入目最顯眼的是一條暗紅色的皮鞭,帶着倒鈎,上邊還殘留了些許血跡。夢言這麽看一眼就瘆得一身雞皮疙瘩,急忙挪開視線。角落裏有半截冰藍色的蠟燭,化沒了形,越發顯出色澤詭異。

這公主會這麽節約?半截蠟燭都不舍得扔,還要好好地收在箱子裏?

估計是這蠟燭裏加了什麽特殊的東西,比較貴重吧。

除此之外還有些小物件,最常見的就是玉石。和這屋子一色的琉璃石,翡翠、珊瑚也不少,還有一塊兒黑曜石。都是一端圓潤的圓柱狀,只是粗細大小不同。

夢言好不容易脫下外衫,沒心思再跟衣服鬥争,揀了件外衫胡亂系起來。她拿起那塊兒黑曜石上下看了半天,是難得一見的彩虹眼,比烏雅閑脖子裏那塊兒成色還要好。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麽能将一個統領吓跑的地方……

夢言把這個東西也塞到懷裏,然後坐到琉璃石床上發呆。

現在謝又安是支出去了,但是自己怎麽逃?

反向思考一下,這屋子沒有窗,只能走前門。前門有兵把手,要把他們也支開……讓他們走開的話……是因為自己在這裏,所以他們才守在這裏的。要是自己走了,那他們也就跟走了。

就是這樣!再堵一把!

沒什麽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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