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衣擺在轉動中間獵獵作響,夢言胸前的一縷長發飄飄悠悠落了下來,浸入身下那灘水中。

長槍斷裂,落于地。

那個豔麗的女人掩面逃奔,帶起木門“吱呀——”響。院落內有短暫的厮殺,不多久那個女人就突破重圍,不知道逃去哪裏了。

室內誰都沒有動。

空氣落定之後就變得僵持,時間靜止下來。燭火爆裂,“啪!”短促的一聲。濕漉漉的衣服貼在手腕上,凝聚出一顆水珠,沿着皮膚蜿蜿蜒蜒地滑落。

同樣沒入水漬中間。

夢言眼睛斜到下方看明晃晃的長劍,血染刀刃,肅殺之氣撲面而來。女人沒有動。

夢言把眼珠子轉回來,一動一卡殼的掀起眼皮,慢慢挪動視線去看面前的人,女人還是沒動。

夢言咽了口唾沫,梗着脖子,想往旁邊撤一些,卻不能動。

女人嘴角繃得很緊,極力克制自己的什麽情緒,以至于眉眼間的狠煞都添許多壓抑,随時都會以百倍、千倍的程度爆發出來。但她卻是凜然正義的模樣,半分陰沉、殘虐的意思都沒有。

這又是被公主傷害過的……正義之兵?

時間像是過了很久,但木門搖晃還未停止,身上的水滴也就滑下去一次。

女人忽然垂下眼睑,并不是要看什麽,只是單純斂住眸中的情緒。她的表情開始有變化,肅殺氣息消失,壓抑感深到極致,整個人越發僵硬。

她反手收劍,單膝下跪,頭埋得很深,卑躬姿态做了十成十,與先前淩肅之氣截然不同。

“謝又安護駕來遲,望陛下恕罪!”

謝又安?謝?

這就是初雲說的謝統領?

不是滿臉絡腮胡、虎背熊腰的糙漢子?

好吧,既然皇帝能是女人,統領由女人來當也沒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适才那個用長槍的女人還自帶三份魅惑,這個謝又安卻是真正的飒爽英挺,氣勢絲毫不輸給男人,絕對當得起這個差事。

但初雲口中能救命的人,上來就兇神惡煞地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恨不得立馬砍死自己,這合适麽?說是打鬥中誤傷也能理解,畢竟自己現在是小宮女打扮,她可能一時間沒有認出來,劍一甩就上來了還算正常。

那她那副肅殺、仇恨的神情總不會錯。夢言自小看人眼色過活,對這方面還是很有自信。

這該如何解釋?

是初雲信錯了人,還是……相同的招數不同人用,要把剛剛的劇情再演一遍?

夢言還是僵在地上,戒備地看着這個自稱“謝又安”的女人,手已經伸進胸襟裏,去摸匕首。

謝又安等不到回應,擡頭撞上夢言濕霧彌漫的大眼。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上,受了驚吓和折磨之後臉色蒼白,瞪着一雙眼露出膽怯,像某種瞳仁黑亮的小動物。衣服也是濕的,勾勒出少女剛剛開始綻放的線條,後腰凹進去,更顯出盈盈一握的纖細。

看起來是無辜、可憐的小姑娘,但她平日裏做的那些事情……

念及此,再單純的表情放在謝又安眼前都成了戲耍他人的手段,全是裝出來的,激不起半分憐憫。

謝又安定下心神,把長劍抛到身後,雙膝跪地叩首,一字一頓地開口:“謝又安以下犯上,驚陛下禦駕,該當死罪!”

這副說辭讓夢言想到晚煙。不同于謝又安的英朗,那個柔軟似水的姑娘也說過這樣的話,請罰,請罪,求饒恕。但晚煙當真把命給自己了,一次又一次,她謝又安敢用命來證實麽?

這半天的陰謀、狀況時時要戳破自己的毫無防備,又因為卡在脖間那一刀帶來的沖擊太大了,無論謝又安表現出什麽樣子,夢言都沒辦法再去相信她。

或者說不相信任何人。

夢言終于摸出匕首,刀出鞘“噌”的一聲,驚起謝又安擡頭,也使得她的僵硬化開,露出一絲疑惑。夢言甩開沉重的刀鞘就砸了過去。謝又安一臉詫異,迅速傾斜身體避開攻擊。

只能趁現在,趁着她兵器脫手沒有絲毫防備的時候!

夢言雙手握着匕首向前刺,沒有技巧,就用盡全力。

匕首的寒光刺激人的自保本能,謝又安以掌為刀,從斜下方揮出來,在接近夢言的手腕時意識到這人的身份,硬生生變了方向,擦着夢言的胳膊劃過去。夢言去勢微頓,皺起眉繼續向前時就偏離了原本的方向。

兩個人相距不遠,不足兩臂的距離,夢言沒想到謝又安反應能這麽快,出擊反搏的同時還能側過身體來避開這一刀。渾身的力道全在匕首之上,一擊落空人就開始失控,憑着慣性向前栽去。

兩個人就這麽交錯着掠過。

夢言驚恐地回頭,正對上謝又安茫然的眼,眉星目朗,是女子間少見的光明磊落。呼吸絞纏在一起,略微有些停頓,便錯開了。

夢言撞到謝又安肩膀上,隔着濕漉漉的衣服和冷硬的肩甲,身體上的柔和突兀地顯現出來,和着溫度一起,萦繞在自己胸前。

夢言腦子裏“轟——”地炸開了,根本不敢想這一擊沒成功,被激怒的謝又安該把自己砍成多少段。夢言緊盯着地上的長劍,唯恐它下一秒就招呼到自己身上。

果然謝又安被雷劈了似的,短暫停頓後,抖了一下,立馬起身後退。夢言別別扭扭地趴在她身上,一時失了支撐,整個人就朝地上趴去。好在餘光看到謝又安的步子邁反了,離她的佩劍越來越遠,夢言才稍微放松一點。

還好還好,多活了幾秒。

這邊夢言還在感慨,謝又安突然單膝下跪,垂首抱拳,做出請命姿态:“臣自知罪不可赦,但請陛下以大局為重!待平定宮內叛亂,臣自當引咎謝罪!”

……

這是要……繼續打表面和平的牌路?這人的包容性也太強大了,自己都動手了她還能繼續裝……也好,你現在不撕破臉對我來說再好不過了。

夢言先把匕首撿回來,寶貝似的塞進懷裏,尋思着自己該說點什麽。

謝又安換雙膝下跪,伏地叩了個頭:“先皇遺體已迎回祺祥宮,現在六宮無主,人人惶惶,謝又安請陛下移駕祺祥宮主持大局!”

祺祥宮?诏書是在祺祥宮來着。現在……

陛下!?對,她一直叫自己陛下!

也就是說女皇仙逝她也是知道的!?只有反派知道的事情她居然也知道!還裝什麽忠心啊!

夢言心裏翻江倒海,強耐着表情不變,扶着地板想站起來。起身時她膝蓋打軟,沒防住又跌了回去。

謝又安擡頭看她,目光中的敵視竟然緩和了一些,雖說不情不願,卻還是低沉難掩悲傷地說一句:“先皇仙逝乃是那些亂臣賊子所為,與陛下……無,甚關聯,陛下切莫太過自責。”

我只是力竭站不穩罷了,一點沒覺得自責。反倒是你這一句話斷三段,說得如此違心不甘願。難道說其實是你覺得我該自責?

淚痣女也說女皇因公主喪命,難道是因為這個,謝又安才一上來就想砍了自己?

夢言扶着膝蓋站起來,擺出高深莫測地表情:“行,但是在去之前,你先去找找剛剛那個女人。她好像知道什麽秘密,你去抓她回來。”

謝又安仍舊垂首:“內廷寅字隊已經去了。”

……

夢言試探着問:“那個人好像挺厲害的,你不親自去能行麽?”

“寅字隊以搜尋跟蹤為長,其實力遠在臣之上。”

一字一句,刻板固執,是要跟定我了!

夢言無奈,點點頭:“那行——去祺祥宮是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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