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初雲好奇地問道:“陛下是在看言公主?”

夢言才回神,立刻解釋一句“不是”,随即又尴尬地轉了話頭:“哦對,是的。我看她一個人倒是怪安靜的,自己坐着,也不跟別人說話。”

初雲搖着扇子:“陛下又不是不知道,這閑公主,無論見了誰都是冷冰冰的樣子。她不跟人親,自然也沒人願意接近她。”

這麽說,倒是跟自己的烏雅閑一模一樣。

夢言壓着口氣跟初雲閑聊:“也是,堂堂公主,還穿別人不肯穿的衣料。難為她了。”

扇子停了下來,初雲往前湊了湊,驚奇不解地叫道:“不是陛下一直在克扣她的奉銀麽!”

夢言:“……”

這個言公主到底都做過什麽啊……

初雲搖頭晃腦略帶惋惜的樣子:“閑公主也不像別的公主一樣有封地,平日全靠這奉銀過活。她拿到手的錢少,人又不讨人喜歡,殿中省那群人可着勁兒欺負她呢!”

能明白為什麽這個言公主這麽遭人恨了。

這不管烏雅閑是真是假,都還沒開始相處,就先結下梁子了……

夢言特別沒底氣地說:“這樣不好。”

初雲愣了下,贊同地點頭,毫無心計地接口道:“偶爾也覺得她挺可憐——可是我同她行禮她不理睬我的時候,我又覺得沒那麽可憐了。”

夢言蒼白地替烏雅閑辯解:“你想她在宮中這麽孤苦伶仃的,時時被人壓着欺負,對人冷淡一些也是正常的。”

初雲撅嘴:“可是我又沒有欺負過她。”

夢言想了想,找出個理由:“但是她不知道你不會對她不好啊,她以為這宮中所有人都一個樣,那對所有人就是一個态度了。”

初雲眨眨眼理解了半天,最終感慨:“陛下你為何突然替她說話了……”

夢言立刻僵化,随即轉頭吩咐晚宴開始,當沒聽到初雲的話。

晚宴上其實沒有多少人。先皇血洗後宮時,一夜之間清了泓利帝絕大部分嫔妃。到現在十幾年過去,皇子分出去立戶,公主出嫁,剩下這麽幾個,越發顯得大殿空曠。

夢言居于上位,原是沒什麽架子的人,也莫名生出一絲帝王的惆悵出來。

氣氛有點詭異。

如晁千兒所言,這些人對自己的态度是很矛盾的,一面讨厭着,又不得不俯首放低自己的姿态。就說這一頓飯,若不是礙于帝王的強制性,他們一定不會來得這麽積極。

夢言本着“多說多錯”的原則,必要的話之外一律不開口,搞得人心惶惶,都猜不透她到底是想做什麽。

唯有晁千兒捏着婉麗清悅的嗓音,一路插科打诨,誰都調侃,到了烏雅閑這邊也是甜甜的一句“可是有些日子沒見過閑公主了呢”。

烏雅閑是真得冷,聞言也只是掀起眼皮子看一眼,面無表情的,連目光都像是施舍的。

晁千兒也不覺得尴尬,隔空舉杯,鎮定自若地說道:“千兒還怪想你呢,何時邀請千兒到怡景宮坐坐?”

夢言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以為烏雅閑肯定不會給這個面子,沒想到她卻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幹脆痛快。

冷也冷得有風度,蠻帥的。

烏雅閑放下酒杯,淡淡地回晁千兒一句:“怡景宮簡陋,招待不了晁姑娘。”

晁千兒掩着嘴笑起來:“閑公主說的什麽話,千兒豈是那種人?閑公主肯賞千兒一口熱茶喝,千兒哪兒還顧得上什麽簡陋不簡陋?”

烏雅閑直接轉頭對身邊的婢女吩咐道:“晁姑娘愛茶,把我那盒夢仙山找出來給姑娘送去——不是什麽好茶,姑娘先喝着。”

夢言聽她們你來我往地繞圈子,插話道:“晁千兒既然愛喝茶,叫殿中省準備不就好了。再不然,初雲,回頭你找找我那兒有什麽好茶,給晁千兒和閑……閑公主,分了。”

夢言盯着烏雅閑,後者望過來一眼,有疑惑有驚異,都是淡淡的,随即就掩在目光之下,分辨不出。夢言後知後覺地想,前一秒還克扣自己月俸人,突然就要送自己茶葉了,反差是有點大。這麽做不合适。

恰好晁千兒滿心歡愉地道了聲“謝陛下”,然後嬌滴滴地說道:“陛下如此偏心可不好,在座這麽多兄弟姐妹,單單賞了千兒和閑公主,豈不是要我們二人難堪麽。”

你能不說話麽……

夢言一本正經地開口:“我這還沒開口,你倒是話多。要賞自然是人人都有的,怎麽會讓你們兩個人為難。”

其餘衆人一致謝恩,氣氛稍微有些活絡了。

閑公主卻一直坐在下首,游離在外,顯得格格不入。

樂伎上來,伴着幾名水袖柔美的姑娘,在中間咿咿呀呀地開始跳。夢言做為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高中畢業生,除了“挺好看”,也體味不出更多的感覺。

不過飯吃了大半,人都放松下來,不如剛開始那般緊張。夢言蹭到烏雅閑身邊,立刻有侍從眼明手快地搬了軟椅放在旁邊。

烏雅閑看看朱紅實木明黃雕刻的椅子,再擡頭看夢言。夢言尴尬地轉開視線,客客氣氣地問道“我坐這兒,你不介意吧?”

烏雅閑才起身,往後退一步,毫無誠意地行禮:“陛下請。”

夢言擺擺手:“不用生分,家宴之上,你還算是我的姐姐。”

此處應該有“不敢造次”,結果烏雅閑垂着眼,安安穩穩地坐了回去。

……

這跟謝又安的畫風太不一致了……

夢言繼續尴尬了一會兒,然後套近乎:“靈犀宮被焚毀,如今重新修繕,不如看宮中哪個院落也需要修繕的,一起給做了。”

烏雅閑面無表情地轉頭看夢言,等下文。

夢言只好硬着頭皮表述:“剛剛不是說你的怡景宮不行麽,我叫人給你修修。”

烏雅閑慢慢眨了下眼,薄唇輕抿,再開口時就帶了冰刀,字字透着冷意:“陛下又想到折磨我的新法子了?”

……

十張嘴也辯不清了啊!

烏雅閑還在補刀:“只是克扣奉銀,早就不能滿足你了吧?”

這麽跟皇帝說話真得好麽?這是我脾氣好,沒有做皇帝的自覺性,要是真皇帝,你這不是自己作死呢?

怪言公主苛刻欺壓,你怎麽不說你自己轉往刺上紮呢!

夢言有點無語,轉念一向,她對這原身的恨意不像是一兩天聚積起來的,應該是從很久之前就結下了梁子。

也就是說,她還是以前的那個閑公主,不存在中途換了個人的情況?

夢言渾身的血液瞬間蹿至頭頂,耳朵裏嗡鳴聲吵得很。好不容易壓下心驚,夢言試探着問:“以前扣過你多少錢,算出來,我補給你。”

烏雅閑鼻孔出氣,竟然冷笑了一聲:“陛下好善心,這是能算得清楚的?”

算不清楚就有可能是不知道,還有希望。

夢言呼出一口氣,卻聽烏雅閑補充:“四年七個月,該有多少錢,不如陛下自己來算算?”

夢言:“……”

仇深了去了,關鍵是,這人真不是烏雅閑?

夢言實在沒心思繞圈子了,歪着頭直白地問:“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去游泳差點被淹死的事情?”

烏雅閑略微皺皺眉:“你說什麽?”

夢言比劃着:“就在鄉下村頭那條小河裏,你去河裏撈一個油漆桶,然後差點淹死。”

烏雅閑看神經病似的看着她:“陛下到底在說什麽?”

夢言就急了:“真地不記得麽?就是那條河,我冬天的時候也掉進去過,冰層被我踩碎了。”

烏雅閑起身避開夢言伸過來的手,和她保持距離:“我不懂陛下在說什麽。陛下曾出宮游歷,但我是從未離開過皇宮,沒到過什麽鄉下。”

真不是?

夢言一顆心開始往下落,沒着沒落的,四邊都是漆黑的深淵。

烏雅閑不經意地轉了下眼珠子,往旁邊瞥了一眼。夢言本能地順着去看,見門外多出一個人,像是跑進來的,胸腔還在起伏。

幹練的裙裝,頭發挽一個最基本的花式。

謝又安,怎麽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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