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花式中毒
我如搗蒜般地點頭,為防自己東張西望,待他走後,我還特意過去将門拴上了。
而後看着空蕩蕩的房間,為自己的處境默哀了幾句,便又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沒有浪蕩的夢境,也不如平日的安穩。鼻間似流竄着花色清香,一點點滲進血液裏,連骨頭都跟着軟了,于是迷蒙之間,這一覺,我直接睡到了午夜。
我發誓,平日裏我真沒有這麽能睡!
醒來時月色幽幽,靜谧的環境尤其容易勾起人的愁緒,于是我撐着不太清醒的腦袋看着那一彎淺月,不覺間就回憶起了從前。村外田野之上,尤小二卷着樹葉扮成書生的模樣,除卻尤斌傻兮兮地笑着,其他人都是極盡所能地損着他,他總是一臉郁卒地坐在我身邊,問道:“十一,你說,我能當上狀元麽?”
雖是粗糙而簡單的畫面,卻透着濃烈的生活氣息,與如今這般看人臉色的境遇比起來,卻是好了許多了。
正當感嘆之間,只聽“咕嚕”一聲,我肚子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将這好不容易醞釀出的蒼涼情緒攪擾得亂七八糟。
我方想起,睡覺前,我特意将門栓了。故下午時,就是有人記得要給我送飯,也定然是進不來的。認命地長嘆一口氣,看看天色,已然逼近子時了。這種時候,大約是沒人會有耐心再做一頓飯食,且是替我這樣一個可有可無的俘虜。
看來,今日必須得餓着了。
然而,睡了整日加半夜的我,在需要睡覺的時候,卻完全培養不出睡意。
我先是躺了許久,又在屋中踱了幾個來回,卻仍是異常地精神抖擻。和着恬靜的夜色,越發感覺到腹中饑餓難耐。可時間卻似和我作對一般,晃晃悠悠地走得格外悠閑,且緩慢。
待那午夜的打更聲起,我實在忍不可忍,于是小心翼翼地将那門栓卸了,探着頭往外面看了一圈,确保院中無人,才貓着腰極猥瑣地出了院子。
院外是一條石子鋪成的小路,一頭連着白日裏看到的那座巍峨樓閣,一頭延伸至低矮屋舍之中不見了蹤影。順着石子路往前,半盞茶時間便進了那群舍之中,彼時月光正冷,夜色漸濃,腳下石子的踢踏聲便顯得尤其清晰,我在裏面彎彎繞繞地走了許久,仍是沒見着那具有夥房風骨的屋子。然腹中已然空空如也,在寂涼的月光撫慰下,“咕嚕咕嚕”叫得很是歡暢。
不知不覺間到了一處靜地,四周林立的房屋已然遠去。只前方不遠處有個破舊的小屋,院中像是常年未經修繕,沒有開得熱烈的小花,也沒有郁郁蔥蔥的萬年青,甚而連那一直蜿蜒的石子路,都在院門幾丈處拐了個彎。
然吸引我上前去的,卻是那堆了人高的幹柴。
都說柴為火生,既然看到柴了,那夥房定然就在附近。
甫一進得院子,便覺水汽攜着荷香悠悠飄來,從鼻間沁入心脾,讓心境變得尤為透徹,再往裏些,荷香愈濃,那清冽的水汽和着夜色,便愈發蕩滌人的心靈,愈發讓人心思沉靜。然而下一刻,腿上力氣瞬時被抽幹,我身子一晃,整個人便倒在了泥土地上,身上軟綿綿的,想要擡手都沒力氣。
懊惱地睜開眼,柴火還是那堆柴火,明月仍是那攤明月,我仰天長嘆一聲,毫無疑問的,我——又一次中毒了!
屋中傳來細碎的聲響,不多時便燃起暈黃跳躍的燭光,接着便聽“吱呀”一聲,披着一身緋色長衣的蒼柘出現在門口。
“這麽晚了,你怎會在這裏?”
看見他我仿佛看到救星,連忙支起身來做出一個可憐的表情:“我……我想……”然掙紮半天,卻連完整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
他轉身回到屋裏,再來時衣物已經穿戴整齊,手中拿了一個青瓷小瓶。他将它遞到我鼻間,問道:“青玄沒與你說過,這裏不能亂走麽?”
同樣的一縷荷香,只是這一縷比剛剛聞見的要濃烈許多。喉間湧上一股濁氣,我極沒有形象地打了一個長嗝,身上力氣恢複了些,才道:“他說過,只是……”話還未出口,腹中又很适時宜地傳來“咕嚕”一聲響。
他看了看我的臉,又看了看我的肚子,我頓時羞赧地恨不能鑽到地下去,卻聽他道:“祁延門中到處都是毒瘴,以後就是餓了,也別一個人到處亂跑!”
“什……什麽?”心中瞬時凜然,“照你這麽說……我能活着走到這裏……豈不是,該燒香拜佛了?”
“這院外的毒物,在進祁延門之前,我已給你吃過解藥了!”
“所以……”我拔高了音量,“這院中跟外面的……還不是同一種?”
他又看我一眼,卻似看着智障的神情。
身上已然恢複了七七八八,他抓住我胳膊,起身時一并将我帶了起來。腳下仍有些虛軟,晃晃悠悠地似要倒去,他虛虛攬過我身子,長袖附在我身上,撩撥得一陣邪火從背脊燒進心裏。
“白日裏他們應是給你送過飯的,你沒吃麽?”
臉上倏地一下騰起紅雲,我低下頭,話回得很是讷讷:“大約是……我睡過了!”
他倒也未在意,只靜靜扶着我站了片刻,待腳下的脫力感徹底過去,他松開手,不着痕跡地退開兩步,道:“以祁延門的規矩,這個時辰,縱是到了夥房,也不可能找到吃食的!”
背後驟然一涼,那道四處亂竄的邪火頃刻間消失無蹤,心裏也平白湧起鋪天蓋地的失落感。
許是看我神情落寞,他忽然道:“你若當真餓了,我可以為你做一些。”
我猛然擡起頭來:“真……真的麽?”卻碰上他清清涼涼沒有一絲溫度的目光。
他并未回答我,只是轉身往旁邊一處側門去了,我連忙跟上。進門時他正好燃起了油燈,跳躍的火光勾勒出他修長的身影,白如玉瓷的手指在燈前翻覆,不一會兒屋中便亮堂起來。我才終于看清,這屋不大,卻是一個小型夥房,靠牆處是一個小竈,旁邊案板上油鹽醬醋一樣不缺,最裏邊堆了小堆柴火,另一邊的角落則置着一個水缸。
挑撥好燈芯,他将那油燈放在竈臺上,蹲身拾了柴火放在竈肚裏,待那柴火“哔哔啵啵”地響起,忽而轉頭對我道:“夜裏食材很少,你将就些!”
竈中火光照得他臉明明滅滅,正好一股濃煙竄出,猝不及防地往他身上撲去。他揮袖扇了扇,那煙便散在了夜色裏,飄飄悠悠地從窗棂中漏出去。
這樣的情景着實不符合他的氣質,可我方才覺得,此刻的他,才終于有了一些煙火氣。
于是笑道:“沒關系,有吃的就行了!”
他的手法很是娴熟,不過小半柱香時間,竈臺上便擺了一碟清炒黃芽,一碟水煮白豆,和一碗青菜豆腐蛋湯,且鍋中已然飄出了飯香。他将竈中火熄了,不知從哪拿出一個托盤,将它們一一挪到盤上,又盛了一碗飯,才對我道:“這裏地方小,去房中吧!”
我跟在他身後,到門口時他甩了甩衣袖,竈臺上的油燈便應勢熄了。
他的房間很是簡潔,卻多用暗沉之色。我與他一道坐下。他将飯食一一擺開,抽出一雙筷子遞給我。
肚子又适時地叫了一聲,我連忙接過,也不待他發話便狼吞虎咽起來。
都是農家常見的菜色,也沒見着葷腥,但吃在嘴裏仍覺格外美味,也不知是餓得急了,還是因為這些都是他做的。我吃得很是開懷,也很是專注,不一會兒,桌上菜肴便被我一掃而空,他倒了一杯水遞過來,我腦子一抽,調侃道:“我還以為你會十指不沾陽春水,卻沒想到,你竟有着這麽好的廚藝!”一邊說着,一邊将杯中水飲盡。
他将茶壺放下,完全沒有回我話的意思。
我仍沉浸在茶足飯飽的滿足中,一時忘了自己的處境,繼續道:“你說像你這樣的人,人長得好,武功又好,還能燒得一手好菜……”
“我沒有武功!”他忽然打斷我,看着我的眼神也似凜冽了幾分。
身畔一道涼風掃過,我縮了縮脖子,恍然想起,與他一起的這些時日,确實未見他動用過武功。縱是遇到了什麽事情,也大多是青玄在出頭。
——這确實,不像是有武功的樣子。
心裏想得通透,卻仍是有些難以置信,我仔細把思緒理了一番,問道:“怎麽會?你不是祁延門弟子麽?”
“祁延門是祁延門,我是我,兩者沒有必然聯系!”
“可……”他挑眉看過來,我心中登時一涼,那到嘴的話便被我咽了下去。
他又執起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油燈放在兩人之間,迷蒙的燈光将他臉染得暗黃。他微垂下眼眸,端起茶杯淺淺飲了一口,末了,才緩緩道:“我不會武功,很讓人吃驚麽?”
明明仍是那般淡漠的神色,可映着牆上閃爍的人影,卻平白增添了些落寞。
“也沒有……就是之前,看你身手那般敏捷,我便以為你是個中高手!”
“是麽?”他目光有些悠遠,“你說得很對,祁延門中弟子,大多都是武功高強之輩……”
我一時有些躊躇,卻聽他又道:“可惜……我是異類!”
“也不算吧,這世上沒武功的多了去了,再說了,祁延門本來就不是武林世家,不會武功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也對!”他忽然勾起嘴角,唇瓣便開出一朵妖冶隽麗,又奪人心魄的花。
我看得有些癡了,他卻又把眼神投到我身上,淺薄的笑容和着燈光,在我眼裏不住地晃啊晃,晃得我心裏的小人兒似醉酒了一般,連路都走不穩。
迷迷糊糊間聽到他的聲音:“我總在想,你不過一個女子,卻因何,無論身處何種環境,都能安之若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