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初進祁延門
“蹦——”
腦中一根弦轟然斷了。
剛剛提及傷情之處,他便一直面有不善,卻也一直安靜聽着。仔細想來,這着實不符合他的脾性,依他性子,若真不願聽我胡說八道,一定會毫不留情地打斷,斷不會等到尾聲,才不痛不癢地說句不喜歡這樣的故事。
而今他又說,他原是認識我的。
不不不,準确來說,他是認識顏卓琳的。
我看着他背影。
夜色迷蒙之中,颀長的身形陷在暗沉的紅色裏,莫名讓人看得落寞。
還在荀安城時,我與顏卓琳曾一起偶遇過青玄,那時他看我們的眼神很是奇怪,我只以為他是認出尤十一的模樣,故并未深想。可此刻想來,倘若他們本就相識,青玄能有那番表情便再正常不過。
我怎麽沒想到呢,怎樣的原因,會讓一個男人不惜在新婚之日,迎親之時,于衆目睽睽之下搶人?又是怎樣的原因,會讓顏卓琳放着家大業大長得又帥武功又好的景恒不嫁,卻甘願選擇逃婚?
我竟然還信了她“想要體驗人生,所以逃婚”的鬼話!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蒼柘不認識尤十一,也不認識顏卓琳,所以在他面前,我是尤十一還是顏卓琳根本無甚要緊,卻原來,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這種認知讓我很是憂傷。這種憂傷一直持續到深夜,我時不時地看他一眼,卻見他背靠在樹幹上睡得安穩,跳躍的火光映得他臉忽明忽暗,卻仍舊是那副好看的模樣。
面前火堆“哔哔啵啵”地響着,秋仍然不深,可身處于這蕭條的樹林之中,仰頭望向天空,稀稀落落的星星散落在眼中,不免讓人覺得夜色格外幽冷。
既然他愛顏卓琳,卻為何,要在我身上下毒呢?
一夜未眠的後果是,第二天趕路時,我直接靠在他背上睡了過去。
也不知是自作多情,還是得知他與顏卓琳的過往後,莫名的介意心作祟,迷迷糊糊間感覺到他回身看了我一眼,之後便放慢了速度。柔和的秋風吹得我發舞飛揚,同時也吹得我暈暈乎乎。他的背很寬闊,也很安穩,像是一張柔軟的床,抱住了就再舍不得放開。
于是我做了一個極為浪蕩的夢。夢中他輕言軟語,對我溫柔備至,同樣的一席秋風,同樣的馬蹄踏踏,也同樣的紅衣如魅,他将我擁在身前,笑得溫暖而肆意。這一笑猶如百花齊開,枯木逢春,就連天邊斜陽,都不及他眸色萬分之一。
故而,夢中的我笑得比夢還要浪蕩。
然這夢并沒能做到底,正到你侬我侬少兒不宜之時,恍惚感到有什麽在我臉上戳了兩下,繼而聽到青玄的聲音:“顏姑娘,該醒了!”
頃刻之間,這美好的夢境便稀裏嘩啦碎了一地。
我睜開惺忪的睡眼,果然見青玄半蹲在面前玩味地看着我。
“一直聽說顏家小姐嬌縱得很,卻沒想到,你竟能在馬背上睡着,這适應環境的能力,着實讓人佩服啊!”
看看周邊環境,全然不是我所熟悉的任何一處,也不再是荒郊野外。入眼處是一叢修剪得頗為雅致的萬年青,遠處是一灘淺水映着假山,水邊稀稀落落布着些不名小花,縱是秋日,也開得異常奔放。更遠處則是一座高樓,古樸的設計,不夠奢華,卻足夠巍峨。
而我,此刻卻靠在一間樸實無華的屋子,旁的一塊更樸實的假石上,眼前除了青玄,再不能看見其他活物。
“那都是傳言啦,我一向比較好養活……”
青玄再度像拎小雞一樣把我拽起來,認同道:“說得也對,傳言終歸是傳言,道聽途說的東西終歸是做不得數的!”
我從他手中抽回胳膊,将這間樸實的屋子橫豎打量一番,問道:“你知道這是哪兒麽?”
“自然是知道的!”
我對他這麽直率的回答很是有些無奈,繼續問道:“那你……能告訴我麽?”
青玄挑起嘴角,卻是似笑非笑:“這兒……是祁延門!”
“祁……祁延門?”
這地方我也聽過,但了解得不多,多是來源于說書先生那些風花雪月的故事。都說這祁延門幾近三大門派之首,行事卻極為低調,就連門派選址都在杳無人煙的荒漠裏。當然,這是許多年前,如今它的所在之處雖稱不上富庶,卻也是熙來攘往不缺人聲,也因此,方圓百裏的荒漠也漸漸被養成了良田。
這也算是于無形之中做了件好事,雖然說到底,這都得那些不遠千裏前來求師之人的功勞。
說到這裏,就不得不說到之前聽爛了的,總是作為悲劇故事開頭的,祁延門的發家史。
然,要說它的發家史,就不得不說到上次的朝代更疊。
那是二十年多前,掌權者還是前朝皇帝君立,彼時已是天災連連戰火頻頻,朝中武林一片亂象,為安撫民心,君立将國庫大開,半數用于赈災,半數充了軍饷。此舉得了天下人擁戴,卻讓朝中衆臣頗有微詞,因為接下來的一兩年間,國庫虧空,別說官員,縱是皇室都過得尤其清貧,天災嚴重時更是連俸祿都發不出。一時間辭官歸隐者衆,正當君立焦頭爛額之時,鄉間提上來一個姓祁的秀才。他出生于武林世家,在江湖中有些人脈,又因飽讀詩書,對政策民心頗有見地,一方面提議以新換舊重振朝綱,一方面在君立的默許下創立了一個武林門派。
便是如今的祁延門。
只是那時的祁延門,打的是江湖幌子,暗地裏卻是替朝廷做着生意,一來二往的,便于無形之中将朝廷與武林不相往來的慣例打破了。
國庫愈漸充實起來,人們的生活也愈漸好了起來,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直到十四年前。
君立胞弟君齊忽然拿出先皇遺旨,說是先皇去後,君立勾結宦官僞造聖旨,又使盡手段陷害皇子與重臣,将不願臣服于他的人悉數斬殺,這才竊取了皇位。其實先皇真正的意願,是要将皇位傳給他,這個正宮出生的皇子,君齊。
此言一出,舉國皆驚。
不多久,君齊便打出了“匡扶社稷,懲治亂臣”的旗號,召集兵馬向君立宣戰。因他手握先皇遺旨,又因之前的天災人禍鬧得人心惶惶,一時之間,他一呼百應,不過一年光景,泱泱大國便已岌岌可危。
京城被破之時正值除夕,深夜裏忽然下起大雪,将那滿地的血漿和屍身掩埋,第二日天亮時,城中依然是透徹純淨的模樣。
十三年前的新年,新皇登基,那位姓祁的秀才一頭撞死在了金銮大殿之上。
然他的死,不光沒讓祁延門沒落,反而讓它越發紅火起來。因其經商得道,又得朝廷支持,幾年間吸引了衆多志士前往,其武功道法也逐漸自成一派。一時間,祁延門風頭無兩,到十年前,武林盟主選拔前夕,江湖中人一致認為,這盟主的位置非祁延門門主不可,可到了那天,那門主卻突然宣布從此退出江湖紛争,且極迅速地将整個門派挪到了荒涼之地。
然而越是如此,江湖中關于它的傳說越是神乎其神。天長日久的過去,到如今,有的說祁延門本是朝廷所屬,其門主也掌着國運,有的說其門中有着絕世神功,只傳嫡系之人,甚或有人說,它早已富可敵國,武功更是冠絕天下,故而不為朝廷所容,最終才選擇避世,可不管流言幾何,卻都是朝着好的方向。
也就愈發吸引得各派人馬趨之若鹜。
說那些風花雪月的故事大多以它為背景,便是因為,故事裏的男主角一貫存着高遠的志向,也就免不了要來這祁延門走上一遭。
若是文人,可通過其提前接觸到朝廷,為自己的仕途錦上添花,确是百利而無一害。若是武将,則會想要探探,那颠覆天下的絕世神功究竟是真是假?若是假,平白走上一遭也算不上吃虧,可若是真,縱是學不來,能開開眼界也算不枉此生了。倘若是一介商賈,便更需來此看上一看。畢竟能屹立兩朝不倒,且白手起家,以一派之力養起國庫,其經商實力自然不容小觑。
這一走,自然引發了一系列迫不得已的別離,以及,傷春悲秋的哭哭啼啼。
所以對這祁延門,我雖了解不多,卻格外地沒好感,總覺得它平白地拆散了許多對鴛鴦,委實太不人道了些。
然我這般百轉千回的思緒青玄卻是不知的,他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問道:“你之前,聽說過這裏?”
我扯扯嘴角:“聽是聽說過,可都是故事裏摻的些,應該……不能作數的吧……”
他睨我一眼,雖沒明說,可臉上卻是實實在在寫着四個大字:真沒見識!
一般情況下,我是不會任由自己被鄙視的,可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頭的道理我卻是懂的,且一路的狗腿早讓我成了習慣,于是明知道被鄙視了,仍是陪笑道:“我們……怎會到了這裏?”
他卻反問道:“這不是一直都是我們的目的地麽?”
我頓時一噎。
自被他們抓後,我就很有身為“俘虜”的覺悟,比如不問來者何人,不論将來去處,也不管自己被綁的緣由等,這些基本的素質我都是具備的。可作為綁匪的他們卻很不自覺,不但沒有自報家門,還因此将我諷刺一番,話裏話外都透着“你怎麽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的錯愕感。這讓我很是頹喪。
然青玄卻仍未感知,從他随意将我引進一間更為素樸的房間,且不打算稍作介紹便可探知。走時他将門虛掩了下,不過片刻又回來囑咐道:“你就在這待着,千萬別到處亂跑,不然不小心死了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