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又見顏卓琳
對這院子我不甚熟悉,找廚房時經過一間小屋。我本不覺得有什麽,可走近時,卻見門窗緊鎖,裏面傳來起起落落的說話聲。
經驗告訴我,一般碰到這種情況,最好偷聽一下,畢竟這樣神神叨叨的情景,一定連着一些神神叨叨的事。
我湊到門邊,正剛聽到之前那老頭的聲音:“這龍紋令到底是什麽東西?竟讓陳莽公開與赤峰長老大打出手!”
沒有人回答他,可門上的影子卻是晃了一晃。
老頭又道:“這赤峰長老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竟為了一個女娃跟赤霄門反目……”
依然沒人回答。
他似在自己與自己說話,可很明顯,屋裏不止他一個人。
他繼續道:“這女娃也是,自己又沒本事,又不願将那東西交出來,再這樣下去,指不定還得連累多少人!”
聲音愈漸逼近門口,我剛準備推開身來,卻聽得吱呀一聲,那老頭已然站在了我面前。
“你不照顧你師父,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我探着身子往裏望了望,卻未曾看到他人,只依稀看到簾帳邊似有一抹暗沉的顏色。
我綻開一朵大大的笑,将左赤峰想要吃飯可我找不到廚房的事說了一遍。
老頭轉身将門帶上,狐疑道:“你個千金大小姐,竟然會做飯麽?”
我搖搖頭。
誠然,我并不是顏卓琳,也不是他眼中的大小姐,可一貫被尤斌捧在手心裏疼的我,也确實做不出幾個像樣的菜色。
“出大門左拐,三十步外有個醉香樓!”見我不動,他又道:“你不會連大門在哪都不知道吧?”
“不是……”我很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想說,我身上沒錢……”
……
老頭大約被我驚住了,半晌才甩過來一張銀票,吶吶道:“果然是左赤峰的親徒弟,連摳門的姿勢都一模一樣!”
因是早晨,醉香樓生意有些冷清,我大踏步進去,許是見我一身衣服尚算富貴,在櫃旁打盹的小二甚為狗腿地湊過來:“這位姑娘,想吃點什麽?”一邊說着一邊把我往桌邊引。
我大搖大擺地坐下。之前跟在蒼柘身邊時,我過慣了沒尊嚴的日子,此刻嚣張起來雖有些不習慣,但也還是爽得沒邊。
遂豪爽地将那銀票拍在桌上:“給我做幾道好菜,送到隔壁的隔壁的那間小院裏去!”
“好嘞!”小二看得兩眼發光,不待我話音落下,就更為狗腿地往後廚奔去。
我将那銀票收起來,正往腰間荷包塞時,眼前飄過一道粉色的影子,接着便聽到一個聲音:“姑娘,拼個桌,可好?”
——那是我自己的聲音,準确來說,是我作為尤十一時候的聲音。
我擡起頭,果然看到“我”站在我面前笑得面容僵硬——可不就是占用了我身體的顏卓琳麽!
我“蹭”得一下站起身來,氣勢洶洶地想要質問她。可她将手中佩劍往桌上一扔,我頓時就慫了,無奈道:“你覺得,我能不同意麽?”
她撩裙坐下,卻不似剛剛扔劍時的嚣張,而是壓低了聲道:“那個人,你認識麽?”
“哪個?”
“你後面那個……”她挑眼往我身後看了看,“鵝黃色衣服,雙平髻,靠近門邊。”
我轉過頭去,果然看到一個如此裝扮的女子,此刻我只看到她的側臉,覺得有些熟悉,可一時又想不太起來。
于是道:“有些熟,但我看不清她的長相!”
顏卓琳挑眼一看,默了片刻,又道:“你再看,她轉過來了!”
我複轉頭去看,正好碰上那人的目光——她竟是楚錦,那個在我逃婚時幫了我,卻鬧着要在我肩頭紋花的人。
楚錦目光微凝,神色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似有探究,有疑惑,還有擔憂,還未等我看清楚,她就轉移開了視線。
心中頓時疑惑叢生。
她不應該在荀安城麽?怎麽跑這裏來了?還有,今日她看我的模樣,深沉得仿佛變了一個人,斷然不似之前遇見時的天真。
我回過身來,低聲道:“她是楚錦,尤小二朋友,在遇到你之前,她幫過我!”
“這麽說……”顏卓琳直起身子,一改剛剛偷偷摸摸的行徑,“她是朋友咯?”
我沒答話。
顏卓琳又道:“從荀安城出來,她就一直跟着我,我還以為她是你的仇人呢,看來,是我多慮了?”
我腦中又閃過剛剛她看我的眼神,雖說不出哪裏不對,卻總感覺有些不對勁,遂道:“也說不定,我對她不了解!”
“沒關系,反正是敵是友,試一試便知!”
顏卓琳站起身來,朗聲沖楚錦喊道:“哎,楚錦,你也在這啊?”
楚錦聞聲,先是微驚,後又欣喜笑道:“十一姐姐,真的是你啊?剛剛我還以為我看錯了呢!”一邊說着,一邊朝我們走來。
不得不說,她這一套下來,倒真給人一種異地相逢的錯覺。
顏卓琳挑唇一笑,意有所指道:“是很難以置信,我也是看了好久才确認是你的!”
說話間楚錦已經走到我們面前,她微有些躊躇地看我一眼:“這位姐姐,我可以坐在這裏麽?”
“當然可以!”我笑得異常溫柔,不覺間将語氣加重了幾分,“十一的朋友,當然也是我的朋友!”
楚錦嬌笑着道了謝,與我說了兩句客套話,便将話題轉向了顏卓琳。
也就是她眼中的尤十一。
現在對她而言,我完全是個陌生人,而顏卓琳也似乎并不打算拆穿。
兩人聊得歡暢,我端着一杯清茶默默喝着,顏卓琳忽而一笑,狀似無意道:“我前些日子也在別處見過你,今日又在這裏遇到,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跟蹤我呢?”
楚錦一怔,忙擺手道:“怎麽會?十一姐姐,你是不知道,你走之後,尤華村和荀安城可都發生了些大事!”
我和顏卓琳一并做出願聞其詳的表情。
她吞了口水,支着腮幫子似陷入了沉思。
依她所言,我本躲在她家裏睡得安穩,可說尤嬸不知從哪得了消息,一大早去她家堵我。且非常固執地覺得,我一定是藏身在她家,理由是,我離家那麽久,根本沒錢住客棧,于是更加理直氣壯地隔三差五地去堵。堵得那是一個驚天動地氣勢洶洶,甚至因此還與她爹罵了一場,自然,她爹落了下風。每當如此,尤嬸都趾高氣揚地闖進裏屋,将她家翻個底朝天,确保我真不在,才哼哼唧唧地往外走。
某日清晨,街市上熱鬧非凡。尤嬸正在路上走着,一行騎着駿馬身着侍衛服的人忽然出現,她退到一邊,可他們從她面前走過,又忽然折了回來。
那為首之人勒住馬繩停在她面前,她瞬時雙腿一抖,直接癱靠在了旁邊小攤上。
那人甩出長鞭,卷住她脖子問:“說,她在哪?”
尤嬸哆嗦着嘴唇說不出話,半晌,才道:“這位官爺,您說的誰,民婦真不知道啊!”
那人手腕用力,長鞭收緊了些,尤嬸挨不住,應勢咳了起來。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官爺……”尤嬸話音漸弱,“民婦……當真……不……”
還未等她話說完,那人手上一抖,那長鞭便似蛇一般被他收了回去。
“你以為這樣就能唬得了我麽?”那人勒緊缰繩,對後面人道,“将她帶走!”
尤嬸本依在攤架上費力咳着,聞得此言直接軟在了地上。
她一生務農,見過最大的場面也不過是荀安城每年一度的煙火節,又何曾見過這種架勢!
當時尤嬸從楚錦家裏出來沒多久,楚錦便将這整場變故看在了眼裏。她家以前做的是紋身的營生,後來她爹愛上了酒,便幹脆開了個酒館。尤嬸這人雖不是瘾君子,可盛夏寒冬,無事時她都喜歡喝上兩口,而她最愛的,就是楚錦她爹親手釀的花酒和米酒。
一來二往的,楚錦自然對她熟絡起來,可也因此,她深谙尤嬸欺軟怕硬的性情,如今眼見她被一隊朝廷中人截走,她自然不能冷眼旁觀。
遂火急火燎地去找她爹,哪知她還沒開口,她爹先把店門關了,神色極凝重道:“錦兒,你尤嬸出事了,這夥人來者不善,你千萬不能輕舉妄動。”
說到這裏她戒備地看我一眼,又望望顏卓琳,似乎在問她我是否可靠。
顏卓琳擺擺手:“放心,她是我好朋友,你說吧!”
她方繼續講起來。
那夥人鬧了許久,看到十五六歲的年輕姑娘就抓,這一抓抓得人心惶惶。好在當時荀安城中宿着一群武林人士,當他們鬧到一客棧中時,被一藍色鍛袍男子攔了下來。
那群人似要動手。
那鍛袍男子卻只不急不緩地說了句:“你們若嫌命長,我不介意送你們一程!”
衆人聞言皆怒,一時間刀兵摩擦之聲響徹客棧,旁邊的掌櫃小二以及客人忙躲到一邊,只剩隔壁桌上一緋紅衣衫男子與一青衣少年仍在悠閑地喝茶。
楚錦說,那鍛袍男子自稱姓華,而那緋衣男子,則将那青衣少年喚作青玄。
我與顏卓琳對視一眼。
這華姓男子,大約就是那日,尤嬸拽着顏卓琳聲聲控訴時,那試圖出面替她解圍的人了。當時他與我說話時,确實自稱華某來着。
而那緋衣男子與青衣少年,我猜,應是蒼柘與青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