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攤牌
我們一并走在沿河的堤岸上。青玄有些事情要去處理沒有跟來,走時好生囑咐我們要注意安全,還特意與我囑咐了一番:“顏姑娘,雖然有些唐突,但若真有人尋來,還希望你能保護公子一些!”
我點了頭。可蒼柘則讓他不必操心,但很顯然,他完全放不下心來。于是直到分道揚镳之時,他還一步三回頭地看向我們,好似只要他一離開,蒼柘就真的會被生吞活剝了一般。
已快入冬了,堤岸邊便少了許多景致,一眼望去能将那一汪碧水收至眼底,便連對岸的情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這種情況,若是被習武之人發現,我們根本逃無可逃。
我蹲下身,蒼柘也随我蹲下。
我撐着下巴問:“青玄不在,你不怕左赤峰當真尋來麽?”
“他不會尋來!”他回得肯定。
我疑惑地看向他。
他卻話鋒一轉:“你知道為什麽大家都想要龍紋令麽?”
我搖頭。
“龍紋令本是祁延門的東西!”他看向我,見我饒有興趣地看着他,便繼續道:“十多年前,一位姓祁的秀才創辦了祁延門,其後幾年,祁延門迅速坐大,一舉成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門派,便連當朝皇上也對它忌憚不已。可造成這些後果的,卻不是它的武功,不是它的地位,而是它的財富。”
“這些我倒是聽過,不過,我知道的部分,那祁秀才可是得到了皇上的全力支持,不然他也沒辦法辦起祁延門!皇帝又怎會忌憚于它?”
“你說得不錯,可人都是有欲望的,那祁秀才自然也不能免俗。前朝皇帝為防之後控制不住他,便悉心研制出了一枚令牌,并将其取名為龍紋令。這令牌裏沒有藏寶圖,也沒有武功秘籍,可它能讓這國內數不勝數的商鋪聽它號令!并且,有傳言說,龍紋令出,縱是皇命,那些商家也不會再聽,唯有那持令之人,才能對他們發號施令。”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那龍紋令本身并沒有什麽,讓它有價值的,不過是它能號令的那些商家而已。”
“照你這樣說來,這東西該是皇家之物才對,又怎會在我一個平頭老百姓身上?”我陷入了疑惑。要說顏卓琳雖算不得平頭百姓,但也跟皇家扯不上半點關系,這麽貴重的東西,又怎麽可能會跟她扯上關系?
他卻問道:“十多年前,這國家有過一次改朝換代,揭竿而起者是如今的皇帝君齊,這事,你應該聽說過的?”
我點頭。
他繼續道:“那年京城發生了許多事,公之于衆的,就只有皇宮大火,前朝皇帝駕崩,祁秀才死于金銮殿。改朝換代一向有很多秘辛,随着時間推移,大多都會被壓下去,但不知為何,這關于龍紋令的事卻甚嚣塵上,說是在這場內亂中,龍紋令憑空消失了!”
我了然,既然消失了,就有可能在任何一個人手中,遂摸着下巴,問道:“那……它能號令多少商家?”
他搖頭:“具體的誰也不知,只是大家都說,龍紋令出,傾國皆覆,而那些商家,便是祁延門那些年裏,積攢下的最宏大的寶藏!”
“你突然跟我說這些……”我眯起眼,我們最初說的是左赤峰是否會找到這裏,可他卻把話轉到了龍紋令的來歷上,未免有些答非所問了,“是什麽意思?”
他斂起神色,盯着我看了片刻,忽而笑道:“你剛問過我,是不是再也不會騙你了!”
我心一驚:“你想說什麽?”
“其實……”他看進我眼裏,眼光深遠無波:“從左赤峰那裏救你出來,是門主的意思!”
我“蹭”地一下站起身:“你想怎樣?”因為是祁延門門主的意思,所以左赤峰才不會當真來找我們麽?
“我只是想告訴你一些事!”他也跟着站起:“這樣,在說再不騙你時,我才能問心無愧!”
我懷疑地看向他。
他卻問道:“你知道在祁城中,那個與左赤峰說起龍紋令的神秘人是誰麽?”
我不言。
他又問:“那你可知,西沙城中,那個會解毒的花匠又是誰?”
我心中冒出一個想法,他卻先我一步說了出來:“他們都是如今的祁延門門主,祁鼎!”
“可……那花匠不會武功,若真是祁延門門主,怎麽可能會沒有武功?”
“你說得不錯……”他答得行雲流水,“可若是有個武功高強的花匠,左赤峰那出舍命相救的把戲又怎麽演得下去?”
“你的意思是,他是裝的?”
“是!”他點頭。
“不對……”既然祁鼎與左赤峰一直站在同一陣線,又為何會要蒼柘從他手中截出我?況且那時候,我已答應左赤峰會帶他去拿龍紋令,這不是多此一舉麽?
他似猜到了我的心思,解釋道:“他們從不是一類人,這次聯手,也不過是想拿到龍紋令而已,既然你已松口,門主又怎會還讓你落在左赤峰手中?”
“他就不怕如此周折,之後我再不願說出它的下落麽?”
他搖頭:“他已經知道你的弱點了,況且……”頓了頓,他忽然笑了,輕柔的笑混着薄涼的水,便連聲音也染得異常涼薄,“他認定你喜歡我,也認定,只要我救你,你就會心甘情願地把它交出來!”
……
果然,這一切,都還是計中計麽?
我就說,以左赤峰的能力,蒼柘如何能輕易對他下藥?又如何能讓幾日過去,卻仍舊尋不到我的蹤跡?而蒼柘,又如何能因為我而背叛祁延門?
他說祁鼎認定我喜歡他,所以便連這一點喜歡都要利用麽?
我踉跄地往後退了幾步,他伸手過來扶我,我推開他。
他縮回手,臉上那一抹笑,便随風散在了清涼的水汽裏:“我确實承的是門主的命令,可是帶你出來的那一刻,你說讓我不要再騙你,我便沒打算将這計劃進行下去了!”
“你這算什麽?”我又退了一退,“與我攤牌?還是連這攤牌,也只是取得我信任的手段?”
“我說了,我不會再……”
“可我已經分不清了!”我也不知哪裏來的怨氣,我們之間本就沒有過多糾葛,唯一的牽連便是我從未聽過的龍紋令,他為它欺我瞞我騙我算計我,不都是理所應當的嗎?甚至他今日告訴我這些,也比其他人待我好得太多了,至少他讓我知道了他們的所有計劃,讓我能“死”得明明白白,我該感激他的不是麽?可看着他的臉,想着他将我一步步帶到這旋渦中,溫情也好,關懷也罷,卻無一例外的全是假象,我的心就止不住地疼,就連眼角,都不由自主溢出了淚來。我背過身,強忍酸澀道:“我分不清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我也分不清,到底什麽是你們的計謀,什麽不是。當日你來救我,我以為你當真只是救我,可事實卻是,它仍是你們的計劃。那麽今日呢?說這些,也是計劃中的一部分麽?”背後人不說話,我又道,“可那天我就與你說過了,我不知道龍紋令在哪,我甚至都不知道它長什麽樣子,我說要帶左赤峰去尋,不過是因為我怕疼而已,我受不了他的酷刑,可他又認定我會知道,我實在沒有辦法,這才胡謅了個去處……”
“十一……”身後人默了許久。秋末的冷風吹過,帶來絲絲縷縷沁心入骨的涼意。我以為他不會再說話了,擡步想要回那戶農家,可腳剛擡起,他卻道:“你大概不知,那日你發着燒,夢裏一直喊疼,一邊喊一邊哭。大娘想給你換藥,可你躲得遠遠的。你說你怕疼,你說這樣的疼讓你恨不能死掉,你還說,倘若再有人讓你這樣疼,你一定會跟他同歸于盡!”
“你想表達什麽?”我別過臉。
“我只是想說……”他走到我身邊,目光沉沉,可顏色冷冷。半晌,他緩道:“若是以後遇着一個姓華的男子,你大可以信他,他大概……”嘆了口氣,“不會像我這樣騙你吧!”
話落,他轉過身,身影映在淺水裏,搖搖晃晃,且零零碎碎。
回去的路上我們再未言語,到那戶農家時青玄已經回來。他迎上來:“公子,可有遇到危險?”
蒼柘沒有回答,他轉過頭來看我,我自然也沒有心情搭理他。他吃了癟,有氣又不能對蒼柘撒,遂轉向我:“顏姑娘,你們可是遇到了什麽事?”
平日裏我大約會耐心解釋解釋,可今日我卻實在沒有心情,只自顧自地從他面前走過。他追上來,一把拽住了我胳膊。我被他拽得一個趔趄,心中煩躁的情緒瞬間湧了起來。他欲說什麽,我擡臂掀開他,正好顏卓琳從旁邊走過,我施展輕功飛到她身邊,從她手中拔出劍,指向青玄道:“來!打一架!”
青玄顯然未料到我會如此,一時竟愣在了原地。
我靠近他一些,劍尖都幾乎碰到了他身上:“不敢打麽?”
他轉頭看向蒼柘。蒼柘停在門旁,目光在我們身上略過,最後定在青玄身上:“打吧!”
“可是公子……”
“她武功不如你……”蒼柘又道,“別傷了她!”
若他不說這話,我還沒有那麽想打的心思,此刻聽他所言,我只覺氣血直往上湧,握在手中的劍上便于不自覺間染了殺意。
青玄終于不情不願地拔出劍來。
我舉劍朝他刺去,他擡劍一擋,我未有提防,被震得往後退了幾步。可未待站穩,我又閃身到他身側,一劍刺向他脖頸,他往後一仰,恰好躲過我的攻擊,又出劍将我一攔,我的劍便被他繞了進去。我使力想要拔出劍來,他卻将它擒得很緊,我索性松開手,失了拉力,他身子往後一晃,也就是這瞬間,我繞到他身後,從另一側抽出我地劍來,順帶将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本已身子後傾,此刻更是退無可退。
我冷道:“你輸了!”
他收起劍,看着我的眼神多了幾分淩厲。
我手腕一翻,那劍刃便又逼近了他一些:“沒事別惹我!”
他又看我一眼,不過瞬間,我卻清晰地感覺到他眼中濃烈的殺意。可等我再看時,他卻換上一副不解的神色,對蒼柘道:“公子,她怎麽了?”
蒼柘看向我,幽涼的目光宛如利刃,一寸寸地割在我身上。
“她傷好得差不多了,需要動動筋骨!”
他總是這樣,撒謊撒得毫不費力,這樣的人,又如何能讓人信?
我收回劍,手中一個晃蕩,它便“叮當”一聲落在了地上。青玄輕手輕腳地從我身邊走過,待到蒼柘身邊,才嘆道:“顏姑娘火氣不小,是遇到了什麽不順心的事麽?”
我垂下頭,再看不到蒼柘的表情,可他那身緋紅的衣角依然猶如烈火一般,在我眼中燒成火紅的光。
顏卓琳走到我身邊,撿起地上的劍道:“你怎麽了?”
我搖頭,卻握住她手腕,拉着她一并出了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