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時故事

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裏,只是腳下怎麽都不願停下,往外走了許久,顏卓琳掙開我,微喘着氣道:“你到底怎麽了?”

我四下看了看,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又到了剛剛與蒼柘一起走過的堤岸邊。

“卓琳……”我蹲下去,揪着面前一棵枯草問,“你當初,發現景恒和你爹勾結時,是什麽心情?”

她也蹲在我身邊:“怎麽?被蒼柘利用了?”

我詫異地看向她,卻見她揚着一臉笑看着我,仿佛在說:“就你這點心思,根本一點都藏不住好嗎?”

我頓覺頹然。

我這人一直都很簡單,不善于撒謊,也不善于埋藏什麽心思,以前還在尤華村時,我曾因那紅玉木蘭簪偷了尤嬸三個銅板。她和尤斌都沒發現,我卻揣着那三個銅板惴惴不安,老覺得身後跟了一雙陰森陰森的眼睛。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我卻翻來覆去地怎麽都睡不着,一閉上眼就看到尤嬸兇神惡煞地要将我剮了。

這樣神神叨叨地過了幾日,某天幫尤嬸曬花生時,我盯着那花生感覺像是盯着尤嬸的眼睛,于是在她第三次喊我之時,我吓得蹦了起來,連忙道:“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尤嬸戳着我鼻子:“你做什麽了?”

我方醒過神來。于是我這唯一的一次偷盜就這樣以失敗告終,不光自己把自己暴露了個徹底,還連累着尤斌一起被罰了一頓晚飯。

所以啊,我這樣的人,心事大概都直接寫在了臉上,可是這樣的人,就活該一直被人騙麽?

顏卓琳幹脆坐到枯草皮上,神色幽幽地看向遠方:“很難過吧?”

“也沒有!”我也跟着坐下去,“就是覺得很不甘心,覺得老天很不公平!”

她卻湊到我耳邊,壞笑道:“你喜歡他了吧?”

“什……什麽?”我慌忙躲開,“我……我才沒有……我就是覺得……”

“行了行了!”她将身子拉回去,“喜歡不喜歡呢,你自己心裏清楚,可利用不利用,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的事!”

“你什麽意思?”

她彎膝将頭擱在上面,眼光複而變得格外悠遠:“你想聽聽,我和景恒的故事麽?”

我看着水面,恍惚間又看到蒼柘踏水而來,他溫柔地對我笑,又小心翼翼地将我擁在懷裏,可他說:“對不起,我還是騙了你!”

我也将頭埋在腿彎裏,甕聲甕氣地說了句:“想聽!”

與我所想的差不太多,她和景恒雖不是自小一起長大,但也算得上青梅竹馬。

她不記得六歲以前的事,所以從有記憶開始,她便有着一個貪官父親,有一群任她差遣的仆人,還有一個名動江湖的長老師父。

十歲以前她都過得異常纨绔,一方面是她家有錢,闖了禍随便塞箱銀子就能解決,若是遇到些棘手的,一箱不行,兩箱也就差不多了。另一方面,是她家有權,顏石清雖然只是區區禦史,但能在朝中多年,也多多少少攢下了許多人脈,雖不至于只手遮天,可解決她一個小丫頭片子惹下的事還是綽綽有餘。最後一方面,是她家還有個武功高強的後盾,一般人家為防少胳膊斷腿的,都會一再囑咐自家孩子不要招惹她,若是實在看她不慣,就幹脆繞了路走。

于是那幾年裏,她過得跟螃蟹一樣,要麽前呼後擁地一大堆小喽啰跟着,要麽就是指哪打哪,人人避她如蛇蠍。

很多人說,這樣的她沒有朋友,過得不會開心,可她卻完全不能理解不開心的點在哪裏,在她看來,這就是個順她者昌,逆她者亡的世界。她的生活殷實又豐富,直到她八歲那年。這一年發生了兩件事,一件是顏夫人從外招了一批婢女,顏石清看熙兒生得乖巧,便将她撥給了她,另一件是,她在路上橫着走時,被景恒攔下了。

她異常不悅。

可景恒說:“這位姑娘,你撞到人了!”

她撞的是一個賣小玩意的姑娘,看起來不過十來歲的樣子,雖比她大一些,可身形卻比她要瘦弱許多。

她睨她一眼:“哦,我知道了!”說着,她便要從他們身邊走過。

景恒拉住她,又道:“姑娘,你撞到人了!”

她招招手,後面跟着的熙兒遞給她一袋銀子,她往那姑娘籃中一扔,看都不看她一眼:“這樣行了吧?”

景恒蹙起眉頭,愠怒道:“你應該向她道歉!”

那時的她覺得,眼前這人當真迂腐。又因他生得眉清目秀,膚白唇紅勝過女子,她便理所當然地以為,他會是個文弱公子。

于是再不願搭理他,更加蠻橫地撞向他的肩,試圖将他直接撞開。

可她這一撞過去,卻是把自己撞得一個趔趄。而眼前瘦削柔弱的公子,卻還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她第一次認識到,什麽是人不可貌相。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後來的日子裏,她仍是趾高氣揚,仍是無人敢違逆她,可她卻總會想到景恒,想到那喧鬧街市之中,當街攔了她的公子。

直到半年後,景世關遷回京城定居,因他是俞焰門門主,其場面便絲毫不遜于高官上任。顏石清作為一個號稱有着俠士夢想的讀書人,自然不能錯過這跟武林人接觸的大好機會,于是待景世關大辦喬遷喜宴時,他準備了一箱厚禮興致勃勃地去了。

自然,愛湊熱鬧的顏卓琳也巴巴地跟了過去。

于是在那宴席之上,她又看到了那個小公子。顏石清看她盯人盯得緊,便與她解釋了景恒的身份,讓她不要輕舉妄動,可那時的她又如何能聽得進去?她沖到景恒面前,故作無意地撞到他手中杯盞,然後先他一步叫了起來:“你撞我做什麽?”

杯盞落地的聲音尤為清脆,她叫嚷的聲音也似銀鈴兒一般。

一時間衆人紛紛轉頭來看,她在萬衆矚目的氛圍中過了許久,對這眼神便很是受用。可景恒不是,于是目光灼灼之中,他白皙的臉上竟出現了斑斑紅印。

她指着他捧腹大笑:“哈哈哈,你竟然臉紅了!”

周圍人開始議論紛紛,有人認出了她來,說她是京城顏家的纨绔女兒,也有人說,沒想到景家少主不過将十年華,卻已有了一家之主的氣度。

景恒臉色更加多彩,可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他躬身後退兩步,朝她深深欠身道:“是景恒冒失,還望顏姑娘莫怪!”

她本笑得歡快,可見他如此,她那笑便生生噎在了喉嚨裏。

她怎麽都想不明白,他這樣氣度非凡且聲名顯赫的人,怎會甘心在大庭廣衆之下受她所辱,且還受得如此坦坦蕩蕩。

一旁的顏石清将整件事看在眼裏,為防她破壞他巴結景世關的偉大計劃,忙出來拽住她對景恒道:“景少主莫怪,小女頑劣,我回去一定好好教導于她!”

景恒直起身來,臉上依然飛滿雲霞,可他仍是道:“是我莽撞,不該撞了她的!”

顏石清笑得面容抽搐,顏卓琳卻看得滿心疑惑。

回去之後顏石清好生将她訓了一頓,那年的顏石清還是傳說中的那個寵女狂魔,她的生活裏也還沒有那幽深暗黑的水洞。

于是她對他做了個鬼臉,也不管他在後面叫嚷着什麽,只三步并作兩步地跑出了顏府。

她跑到了景家大院,已經入夜,宴席早已散去。她見正門有多人把守,覺得層層通報甚是麻煩,便到了院子側面,墊了幾塊石頭想要爬過去。

她還不會武功,又只有八歲,那高高的院牆對她便似一道天塹。她先是堆了兩塊石頭,爬上去仍是夠不着,便又加了兩塊,這下可以夠着了,可石頭沒有放穩,她腳下一晃,便仰頭朝後栽了下去。

她驚恐地叫出聲來。裏面景恒的聲音道:“誰!”

她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屁股着地,于是疼得也很尴尬。她縮着身子在地上滾來滾去,下一刻便看到景恒立在那院牆之上,頭戴着彎月,身披着星光,那清澈透亮的眼眸便似一汪泉水淌進了她心裏。

她坐起身來,更加誇張地喊道:“疼死我了!”

他從牆上跳下,扶住她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頓時沒了言語,畢竟,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就走到了這裏。

景恒看了看旁邊摞着的石頭,了然道:“你若想進去,走大門就行了,我爹很好說話的!”

她不說話,只是揉着手肘喊疼。那時景恒覺得,她大概是真摔疼了,可她自己卻很清楚,雖然确實摔疼了沒錯,但她從小到大摔過的跤多了去了,這根本不算什麽。

所以本來,她只是不敢看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

後來景恒将她背回了顏府,府中衆人迎上來時,顏石清着急地問她怎麽弄得一身灰,她還想着怎麽扯個有說服力的理由,景恒卻已應道:“我剛練武時不小心打到了她,還望顏大人不要怪罪!”

顏石清依然懷揣着勾搭景世關的理想,況且白日裏顏卓琳誣陷景恒的事他看得清楚明白,這一事便權當是顏卓琳還的債了。遂扯着他那一臉亂抖的褶子笑道:“景少主言重了,這丫頭野蠻得很,沒打擾你練武才好!”

景恒這才将她放下,可她卻巴着他的脖子不肯放。顏石清看看她,又看看景恒,最後斂聲吼道:“卓琳,放開!”

景恒也道:“顏姑娘,夜深了,我該回去了!”

可她卻狡黠一笑,将沒臉沒皮表現到了極致。

“既然你弄傷了我,那以後幾日,你都得背我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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