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突遭變故
顏石清一怔,跟在他們身後的衆多仆人亦是一怔,便連景恒也終于怔了一怔。
她勾着他脖子揚着臉看他,他皺起眉頭,又舒展開。最後的結果是,景恒在衆目睽睽之下答應了她的無理要求,且往後的幾日,他當真每日過來背着她四處去玩。
他不過将近十歲,可他的背脊已經寬闊得能夠給她安全感,她趴在他身上,忽然覺得若是一輩子能夠這樣倒也不錯。
因為他們之間的聯系,兩家大人之間便也愈漸走近,最初顏石清還總會說她那般欺負景恒實在不好,後來因她搭上了景世關,便改口說她這是為顏家立了大功,可以繼續卯足了勁欺負。
她向來不屑顏石清狗腿的模樣,可這次,她卻對他的奉承極為受用。
她和景恒便是從這時開始真正意義上的認識,也是從這時開始相互了解,且相互改變。
景恒很早熟,顏卓琳卻相對稚嫩許多,他對她就像大哥哥的存在,他便常與她開玩笑說,讓她喊他哥哥。可她總是搖頭,他問為什麽。她便咧嘴一笑:“我要嫁給你,所以你不能是我的哥哥!”
景恒被她說得愣住,她卻呵呵笑着好不開懷。
景恒改變了她許多,把她從那個刁鑽纨绔的官家女兒變成了一個知書達禮的大家小姐,也把她從不知冷暖的富家千金變成了會去同情窮人的善良姑娘。自然,她也改變了景恒許多,在遇到她之前,他身上戾氣很重,總是皺眉,習慣将心事藏在心底。可後來,他時不時就會對人笑,也時不時會說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那樣的兩年她過得極為恣意,有疼她的顏石清,有寵她的景恒,還有一個雖不常在身邊,卻只要出現,就一定會護着的人——左赤峰!
可事情在她十歲那年開始改變。某天夜裏顏石清把她帶到那個水洞,她不明白他要做什麽,還傻兮兮地說那白玉床真好看。顏石清笑道:“既然好看,那你便去睡一睡吧!”那個笑陰暗詭谲,卻又深沉。
他将她扔在了白玉床上。寒意鑽心噬骨,她連滾帶爬地摔在地上,顏石清卻再度将她拎上床,而後那空地之中,便出現了劍尖朝上的劍林。
她縮在角落看岸邊的顏石清,可他卻一改往日的溫柔模樣,完全不顧她的哭喊。
她第一次在那床上待了三個時辰,出來後在烈日下暴曬五個時辰仍覺得冷,便讓下人燒了火爐搬到她屋裏。
可顏石清闖進來,說從今以後,她的屋裏在不準進任何可以取暖的東西,就連厚一些的棉被都不許加。
景恒來找她,她撲到他懷裏哭成了淚人。他擁着她問她怎麽了,她卻搖着頭一句話都不肯說。
不是她不說,是顏石清與她說,若這件事讓第三個人知道,她以後就別想從那白玉床上下來,且,知道的那人,他會剜他的肉,剔他的骨,卻不讓他死,他要讓他生不如死!
于是就有了之後,她為報複顏石清的狠毒,就更為肆意妄為地大鬧顏府。起初她還不敢,可後來她知道,顏石清雖隔三差五就把她扔進那水洞,可只要在人前,他都會僞裝出慈父模樣,也就是說,無論她做什麽,他都會寵着她。
便也有了之後,熙兒犯錯,顏夫人要把她送入青樓,她掀了顏夫人的梳妝臺,顏石清來找她時,她拽着他的衣服說:“你若再逼我,大不了我們同歸于盡!”
她說這話不是威脅,是絕望。
從這以後,她便将所有的信賴都給了景恒。她心情壓抑時會找他,被顏石清折磨得受不了時也會找他,她總是窩在他懷裏,貪念地感受他身上的氣息。而他也從未對她有過不耐,他抱着她,輕柔撫着她的頭發,偶爾會将唇印在她的額上。
她閉上眼,細心地感受着他唇間的每一絲氣息。
她十三歲時顏石清去找了景世關,兩人你來我往地說了許多客套話,最後繞到了他們的婚事上。彼時他和景恒都在旁邊,景世關問景恒有什麽想法,景恒卻将目光投到她身上,溫潤道:“只要她願意嫁,我就願意娶!”
景世關轉過來看她,顏石清自然也看向她。他笑得面皮亂抖,看得她心裏一陣惡寒,可她還是笑着應了好!
他們的婚事就這樣敲下,那日景恒送了她一柄長劍,那劍是秀氣的款式,鑲了些珍珠,墜着一串青玉縛絲劍穗。劍身細長,卻寒意凜凜,翻轉之間能将光線轉換成細碎的雪花。
他問她:“可還喜歡?”
她歡喜地接過,歡喜地對他道:“喜歡!”
他又道:“既然喜歡,就收下吧!”
他時常送她東西,一般情況她都是直接接了,不會問他為什麽,可這日卻鬼使神差地問了句:“為什麽要把它送給我?”
他溫潤一笑:“今日定下婚約,這自然是定情信物!”
他面色無改,她卻讓那紅霞飛了滿臉。于是這次換他嘲笑了她:“怎麽,害羞了麽?”
她背過身:“才沒有!”
他從背後擁住她,将頭枕在她肩上,蹭着她臉道:“沒關系,我不笑你!”
她轉身想要打他,他卻一把拉過她,傾身将唇覆在了她的唇上。
這一年,她十三歲,他抱着她,她抱着劍,連動都不敢動。
後來她常想,從前那個纨绔嚣張的顏家大小姐,怎麽就突然變成了這般怯懦的樣子?
她想不通,可又覺得,能讓她如此怯懦的,全世界也不過景恒一人而已。
于是從那天開始,唯一能夠支撐着她活下去的,便是再過幾年,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嫁給景恒,且光明正大地脫離顏石清的掌控。
她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與景恒的那一場婚禮上。
景家的規矩,男子不到十八不能成婚。
他比她大兩歲,所以他可以成婚的那一年,她十六歲。
也是十六歲這天,她整個人生都改變了。先是久未出現的師父左赤峰忽然出現,她以為他還是像之前那樣寵她,于是樂颠颠地想去與他分享自己将要成婚的好消息,卻看到他與熙兒講話,內容是要将她的身份公諸于衆,且讓她成為江湖之的。
她不知道她有什麽身份,也不知道他為何要這麽說,可她躲在牆角,不小心碰到了旁邊磚石,左赤峰忽然轉頭來道:“誰!”
那是一個殺戮的眼神,也是一個充滿欲望和罪惡的眼神,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可就是這一刻,她明白了,她的師父,和她的婢女,在一起算計她!
是一只路過的貓除了她,倘若沒有那只貓,她毫不懷疑左赤峰會當即弄死她。
她去找景恒,帶着驚恐,帶着憤恨,也帶着絕望,可她沒有想到,她接下來看到的事情,會讓她更加絕望。
她到了景家大院中,正好看到景恒神色匆匆地往裏走,她忙跟上去,可景恒卻似在想着什麽,根本沒有注意到她。
正是夜裏,景恒走到一處房間時往後看了一看,她沒有躲,可她恰好隐在黑暗裏,他便沒能看見她。
他打開了那扇門,又打開了一道機關。她沒立即跟進去,可她總覺得,這裏面的事情與她有關,于是思忖半晌,還是踏步跟了進去。
也是一條小道,彎彎繞繞,崎岖不平,好在一路都有火把,她順着那路走到一處岔路,右前方是一條更為幽深的小道,而左側七尺處,卻是她無比熟悉的,她被關了六年的,那水洞的入口。
從她家到那水洞的路上,門口的确有一個三岔路口。
她一步一挪地走到門口,果然看見景恒與顏石清站在一起。
景恒道:“就只能這樣麽?”
顏石清說:“倒也不是,現在的她,大約能應付一些時日了。”
景恒默了默:“我大概知道了!”
顏石清拍着他的肩,笑得猶如慈父一般:“那我就把她交給你了!”
她蹲在地上,忽然感覺自己連哭都沒有力氣。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的那條密道,也不知自己是從景家出來的還是從她自己的房間出來的,總之走在路上時,許多人迎上來祝她生辰快樂,她扯開嘴角,笑得蒼涼卻奔放。
那一夜顏石清沒有把她扔進水洞,清晨時分有許多賓客要走,她便将主院和客居之處攪得一團亂,然後在顏家人不知所措時沖到了景家。同樣的,景家衆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可她是未來的少主夫人,他們又不敢把她怎樣,于是眼睜睜看着她将府中東西砸了滿地,又眼睜睜地看着她飛身離開。
走時她立在院牆上,一如那日她摔倒在地時景恒站立的姿态。景恒沒有回來,可她仍是沖他院落的方向喊:“我顏卓琳與景恒的婚事,便從今日作罷,從今以後,我與景家再沒有任何關系!”
轉過身時衣袂翻飛,也飄散了她的所有希望。從前她幻想中的美好世界,也在她跟進水洞的那一刻分崩離析。她已經習慣了顏石清虐待她,也受得了左赤峰與熙兒一起騙她,反正她對他們也沒什麽感情,可她無論如何不敢相信,她一直滿心去信賴的景恒,那個陪了她八年,未來還要陪她一輩子的人,卻原來,一直都與顏石清勾結在一起。
那種感覺,比她第一次困在白玉床上時還要無助,還要無可奈何。
所以她逃了,逃到了荀安城,逃到與我換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