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吃飯的過程中陳秋桂突然想到了剛剛沈念臨危不亂的指揮她做動作。

她一個才剛剛高考完的高三女學生是怎麽知道這麽專業的急救知識的？

海姆立克急救法還是她前不久看到一個新聞看到的，沈念天天四體不分，五谷不勤。

居然也能知道這樣專業的知識?

陳母心中有了一絲絲懷疑，不過這抹念頭又很快的消散過去了。

大概是她想多了也說不定，陳母搖了搖頭甩去自己心中那抹奇怪的想法。

自那次傅随送沈念回家後，兩人就一直沒有聯系，一方面沈念是覺得丢臉丢到姥姥家了，另一方面好像也沒有太多的理由來聯系。

直到這一天高考查分的來臨，高考查分那天晚上，沈念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說不緊張是假的，就算重來一次，沈念也還是會為高考出成績這件事而緊張。

這可以說是她目前最擔心的事了，一定一定不要像以前一樣重來一遍。

沈念祈禱着，她盯着電腦都快盯出了神，看着手表上分針，秒針一刻刻不停的轉動。

時間一到，沈念的心就跳到了嗓子眼兒，她早已經在等分界面候着了，此時只差把自己的準考證號等信息輸進去。

沈念一個字一個字敲完信息，頁面開始轉動，然而沒轉一會兒就顯示訪問人數太多，請耐心等待卡在了哪兒。

沈念的心就好像被從高空抛起然後落下，她盯着那個界面十分鐘，界面還是卡在那兒，一動不動。

最後沈念終于放棄了，放棄的原因是因為人太多，她被界面給彈出來了。

沈念：……

于是在接下來的一個半小時之內，沈念依然锲而不舍的和頁面戰鬥着，正當她以為這次也是一樣轉着轉着就卡主了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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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突然一頓，然後就出現了分數的那個界面，沈念趕緊提起一口氣，捂住眼睛。

嗚，她不敢看，剛才偶然瞥到了一眼，好像隐約瞥到了一個5字。

是5吧，應該是5沒錯吧。

沈念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後，才緩緩把手掌拿開，心也一瞬間提了起來，等看到界面上那明晃晃的5開頭的數字後，沈念笑出了聲，好像一下子就輕松了。

外面此時燈火通明，查分的人都在等一個結果，陳秋桂也焦急的踱着步在客廳裏走來走去。

她很想去問問沈念怎麽樣了，分數出來沒有，可是也怕她沒考好，給她太大壓力。

正當陳秋桂心急如焚的時候，沈念的房門開了，陳秋桂還沒轉過身就被沈念抱了個滿懷。

一向幹練的女人瞬間僵住，背後女兒毛茸茸的腦袋輕輕的像小貓一樣，一動一動的在拱着她。

終于，陳秋桂輕顫着問出了聲：“怎麽樣？考上了嗎?”

沈念把頭埋在她的腰際，應了一聲：“嗯，考上了。”

“567。”

聽到這一個回答的陳秋桂差點一個沒忍住哭出聲來。

567，比她預想的還要高，當初她只以為随便考個大學就好，沒想到。

567，她這一年得吃了多少苦?

陳秋桂還沉浸在喜悅中沒回過神就聽到沈念在她背後抱着她輕聲說：

“媽，可以不學醫嗎？”

其實她想說的是，這輩子可以不學醫嗎？

陳秋桂心裏還有點驚訝，那一瞬間她心裏閃過很多個念頭，都被她一一否定了。

陳秋桂問道：“不學醫?你不想學這個嗎？”

沈念點了點頭道：“不想，我喜歡畫畫，我想把畫畫當成一個工作。”

陳秋桂剛才的喜悅突然變的好像遲疑了。

“畫畫能養活你自己嗎？”

沈念還沒說話，陳秋桂就意識到好像現在說這個太遲了。

畫畫好像已經能養活沈念了。

于是，陳秋桂試着從另一個方面來打消她的這個念頭。

“可是，畫畫不穩定啊，有今朝沒明日的。”

“其實我覺得學醫還蠻不錯的，你又是個女孩子，工作穩定，說出去也體面，在醫院裏風吹不着，雨打不到的，也是個好去處。”

沈念搖了搖頭：“可是，我不喜歡醫學，我還是喜歡畫畫。”

“想當一個職業畫手一直是我的夢想。”

“我想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不想逼自己成為自己不喜歡的人。”

陳秋桂嘆了口氣，終是松了口氣，她拍了拍她的頭：“你要畫就畫吧。”

“但不管怎麽樣，你要記得，還有媽媽在你身後。”

沈念不可置信的擡起了頭，因為上一輩子，陳秋桂沒有這麽好說話。

于是她試探性的小心翼翼的問道：“媽，假如我沒有考567，而是落榜了呢？”

陳秋桂的臉色瞬間就不好了起來，但還是低着頭沉思了一段時間才道：“落榜也沒關系，你永遠是媽媽的女兒。”說着，她拍了拍沈念的腦袋。

沈念從她懷裏掙脫出來：“你不會逼我去學醫麽？”

“你不會逼我去走一個我根本不喜歡的路麽？”

陳秋桂不知道沈念突然哪來的這麽大的敵意，看着女兒此時反常的舉動，再聯系到前幾天的海姆立克急救法。

陳秋桂突然有那麽一個瘋狂的念頭，仿佛她女兒應該有那麽一輩子是上學落了榜，最後被她逼去學醫的。

陳秋桂趕緊甩了甩腦袋，把這個荒謬的想法甩出來。

不過，看着沈念如此重視這個問題，陳秋桂也沒打算敷衍了事。

她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思考着自己的說話方式：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你落榜了，我真逼你去學一個不喜歡的專業的話，那應該也是在那個條件下最好的結果。”

說着，陳秋桂擡起頭，眸裏閃動着她看不清的情緒：

“學醫能幫你找到工作，在你窮困潦倒的時候至少能養活你自己。”

“媽沒什麽特殊的要求，只希望你好好活着，有一份普通的工作，一個平凡的家庭，平平淡淡，健健康康的活着就好了。”

沈念突然面色上閃過一絲古怪她說：“那要是我沒有好好的活着，反而死了呢？”

說到這裏，她忍不住還加了一句：“還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死的呢？”

陳母突然沒說話，然後看了她一眼，那裏面飽含着深意，她很真誠的說道：

“那我一定很後悔，很後悔，非常後悔，甚至恨不得代你去死，會想着為什麽死的不是我啊？我的女兒還那麽年輕，才二十多歲，她不應該死在這工作崗位上，死的是我就好了。”

上輩子，沈念死的很突然，她死的時候是在夜班，病房裏的鈴還在響着，她卻突然發了心梗，猝死了。

死之後的沈念并沒有看見她死後家裏人的模樣與表現，她死的那一刻，靈魂就已經脫離身體了。

再次醒來就是高三，所以對後面的事沒有一點印象 。

如果她看得到她死後的場景的話，就一定知道眼前這個女人所言非虛。

那一天，陳秋桂收到沈念的死訊的時候立馬從家裏趕了過來，沈念自從上班後就沒有與家裏人一起住了。

她一個人在醫院這邊租了個小房子，一個人生活，一個人工作。

也很少和他們聯系，她的屋子裏很簡單，是個典型的一居室，陳秋桂過去後才發現屋裏連個竈臺都沒有。

她房間地面上的角落還堆着幾包老壇酸菜牛肉面，旁邊還有着一袋開了口的荞麥面，才吃到一半。

垃圾也沒來的扔，估計她還打算第二天回來再扔吧，卻不知道她再也回不來了。

陳秋桂趕到醫院的時候，沈念已經被從搶救室裏拉出來了，在臺上，醫生已經宣布她失去了生命體征，已經宣告臨床死亡了 。

因為沈念是他們醫院的員工，本來這種情況是要打電話直接拉走的，但他們還是給陳秋桂打了個電話叫她趕來趕緊見最後一面。

陳秋桂再次見到沈念的時候，她人躺在轉運床上，身上蓋了一層白布，陳秋桂甚至都不敢認那是她。

她抖了半天，始終沒有勇氣把那塊白布掀起來。

最後鼓足了好大的勇氣，才顫抖着一點一點的把那塊白布拿開，僅僅只看了個額頭，就不忍心再看下去。

她認出來了，那裏面躺着的是沈念，她的女兒，那個總跟她吵架，不讓她省心的女兒。

陳母并沒有想象中的撒潑打鬧，也沒有和醫院鬧事，其實，為了怕她情緒激動，在醫院裏暴動傷人，周邊還圍了一圈醫護人員。

名義上是送沈念最後一程，實際上也承擔着觀察病人家屬情緒的義務。

一有不對勁她們就打算喊保衛科了。

可沒想到，這個女人拉起簾子看了一眼，就把它蓋上了，異常平靜，平靜的就好像不是正常人。

周圍的醫生護士們都驚呆了，面面相觑，似乎想不到天底下還有這樣的母親，女兒死了，她連看都不帶看一的，哭也不帶哭一聲。

這也太絕情了吧。

轉運沈念的車很快就有殡儀館的人過來推走，醫生護士們齊齊讓路，作默哀狀。

這時，任誰也沒想到，一直平靜的女人發起了瘋，她死死扒住平車，目光通紅，裝若瘋癫的看着衆人。

“我告訴你們，不許帶沈念走，她沒死，只是睡着了，你們不許帶她走。”

醫生護士們面面相觑，似乎誰也想不到會有這麽一出，終于，有一個大膽的護士上前，她是和沈念搭班的兩人的關系比較好。

護士躊躇了一下才嗫喏着嘴唇開了口：“阿姨，沈念已經去了，你就讓念念安心的走吧。”

陳秋桂搖着頭，眼裏一片清明：“不，她沒走，她只是和我鬧脾氣，睡着了，等會兒就會起來，我的念念怎麽會舍得離開我呢?”

“她一定舍不得的。”

護士又繼續勸道：“你這樣讓沈念的魂靈難以安息啊，假如她在九泉下，知道你這樣做，也會不安吧。”

陳秋桂還是搖了搖頭，堅持她是睡着了，要等她醒來。

如果要走就帶她一起走。

殡儀館沒辦法，只好把陳秋桂稍上了，她們在殡儀館靈車的車廂上。

也就是這一次，陳秋桂徹徹底底的看清了沈念死亡後的模樣，死亡後的沈念被冰棺裝着放在後車廂上。

從頭到腳，她沒一個地方不熟悉，她小的時候給她紮過頭發，看她從哇哇哇哇叫媽媽。

長大了後她就開始不聽話了，會和她頂嘴，學習也不好，學了三年，也沒考上個大學。

畢業後她安排沈念去醫院工作，一切都給她安排好了，他想不通，她為什麽還會怨她，和她吵架?

吵的那樣兇，兩個人面紅耳赤，誰也不肯低下頭去道歉。

然後，現在，她躺在透明的冰棺裏，栩栩如生，一切仿佛還是上次她見到的樣子。

陳秋桂擡起頭，發現不知何時眼淚已經流了滿臉，正一滴一滴的砸在她的冰棺上。

在冰棺上暈出朵朵水漬，陳秋桂無聲的流淚着，眼淚越流越多，越流越多，直到氤氲了眼前的視線，模糊了界限。

終于，她忍不住低下頭去抱着冰棺，就像抱着年幼時的沈念那樣輕撫着她，啞着聲音道：“念念，媽媽錯了。”

“…原諒媽媽，好不好？”

然而那句話，沈念再也沒有機會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