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陳秋桂一直以為她自己足夠堅強,一直足夠理智。
可當沈念被推進火化爐的那一刻,她還是忍不住崩潰了。
怎麽能不崩潰呢?
那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含辛茹苦的撫養二十幾年長成這個樣子,最後卻是連說都不說一聲就離開了她。
她甚至連她的最後一面也沒見到,陳秋桂開始發狂,就像在醫院時候的那樣。
死命拉着沈念推進火化爐裏的車,不讓她被送進裏面。
大姨,小舅,大舅都來了,都來勸。
“姐,你就讓念念安心的走吧。”
“我知道你舍不得她,我們也舍不得。”
“可是都到這一步了,你就不要再鬧了好不好?”
陳秋桂眼裏積蓄着淚水,拼命地搖頭。
這些人,這些人怎麽會懂沈念在她心中的地位。
她看她比視作生命還重要,陳秋桂無法想象失去沈念之後的世界會是怎麽樣。
她這一生前半輩子懵懵懂懂的活過來,經歷了一段失敗的婚姻。
到後來,支撐她走下去的全是女兒沈念,她們相依為命,她們互相救贖。
陳秋桂一直苦苦支撐着,就是因為沈念還在,而如果她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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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賺的這些錢,又給誰花呢?房子又給誰住呢?
縱使陳秋桂百般不願意,親戚們一個又一個過來勸她,沈念最後還是被推進了火化爐。
沖天的黑煙湧上雲霄,還伴随着物體在裏面變形的聲音。
一切顯的那樣凄惶與無助,陳秋桂看着飄到天上的黑煙想到,那是沈念啊,她的念念最怕疼了。
她該有多疼啊?
幾個小時後,陳秋桂得到一盒沈念的骨灰。
那個時候她早已經滿臉麻木,心如死灰了。
她好像不再鬧了,也不再哭了,臉上更是一滴淚也沒有。
逐漸接受了現實,就連沈念下葬的時候,她也沒有什麽表情。
衆人看她之前的樣子又以為她好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工作,無法陪伴陳秋桂,于是又只得匆匆安慰幾句,說一些要保重的話,之後就像來時一樣作鳥獸散了。
沈念走後,陳秋桂還是像之前一樣工作,活着。
她并沒有想象中的崩潰,也沒有想象中的脆弱。
所有人都以為她好了,只有陳秋桂知道,自己這怕是一輩子也好不了了。
心病惟緒心藥醫,她的藥沒有了,這病自然就好不了了。
她當沈念只是去了另一個世界,無聊時,或感到想說話時,想她了,就去她的墓碑前和她說話。
這幾年,陳秋桂去過最多的就是墓園的路,那條路她閉着眼都知道怎麽走。
2025年秋十一月四日
“念念啊,你在那邊過的好不好?缺不缺什麽東西?”
“你要是缺什麽東西,你就給我托夢,我下次來的時候燒給你。”
陳秋桂把懷中的鮮花與草莓放下。
“你最愛吃草莓了,小時候我不讓你多吃,現在你可以吃個夠了。”
“媽媽下次再來看你。”
2025年11月25日
“念念啊,最近天氣變冷了,你在那邊有沒有好好的穿衣服。”
“我可告訴你,你可得多穿幾件,今年冬天最冷了,你又最怕冷。”
“我還是燒一雙手套給你吧,也不知道你收不收的到。”
陳秋桂把懷裏藏着的手套放到火盆裏面,看着它從嶄新逐漸化為灰燼,眼裏不知道是什麽情緒。
2027年3月5日
“轉眼你都走了兩年了,時間過的好快啊。”
“也不知道你現在幾歲了,是不是兩歲,還是不是原來的生日。”
“不管怎麽樣,媽媽給你帶了蛋糕。”
“你看,我怕買大的給你吃不完,特意買了個小的,你還是吃小的吧。”
說着,陳秋桂又從身後掏出來一個盒裝蛋糕。
“哦,對了,是你最喜歡的草莓的。”
“你看,我的記性不錯吧。”
2030年5月7日
“念念,今年你大姨他們又想給我找一門親事,我沒答應。”
“我想着你要在的話肯定不會答應的,我就沒同意。”
“念念啊,我好想你,你什麽時候來看我一眼也好啊。”
“哦,對了,這是給你帶的粽子,快端午節了,也不知道你那邊有沒有粽子吃。”
說着,陳秋桂從身後把粽子拿出來。
2035年6月17
最近幾年,陳秋桂來墓園的次數越發少了。
不是她不想來,是身體不允許,她好像生病了,醫生說她要住院,做一場小手術。
陳秋桂特地來這裏給沈念報平安。她已經剃了頭,過幾天就要安排手術了。
她頂着自己的光頭左看右看,一會兒又覺得新奇,到墓園的時候她還有些忐忑,內心裏還怕沈念不習慣。
“念念,你看,媽媽換新發型了,剃了個光頭,也不知道我現在,你能不能認出來。”
“醫生說我腦子裏長了點東西,要做一場小手術。”
“她都跟我說了,我也看了,是一場小手術,風險不大,就是要剃頭,你看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好笑?”
陳秋桂對着墓碑笑着,然而冰冷冷的墓碑不會有回應,只那樣冷冷的對着她。
陳秋桂臉上的神情驟然停了下來,她連忙說:“我下次再來看你。”
然後幾乎是慌不擇路的跑了。
2035年9月17
“手術很成功,念念你別擔心,我很好。”
陳秋桂嗫喏了嘴唇,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只丢下一句:“我下次再來看你。”
然後慌亂的轉身離開。
她來的次數越來越少,背影越來越蕭條,身形也越來越佝偻。
終于
2045年12月11日
陳秋桂頂着漫天飛舞的雪花最後一次來到了墓園,她身穿黑衣,身形佝偻而瘦小,背也馱着,整個人沒有一絲生氣。
很顯然,她自己也知道,就在那幾天了。
于是趁着還能動彈的時候來見她最後一面。
在墓碑前站了半個小時,陳秋桂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只那樣靜靜的看着她的墓碑,臨走時,她像是嘆息,又好像認命一樣。
“念念,媽媽不能再來看你了。”
“我好像也沒多少日子了。”
“你現在過的好不好?在那邊怎麽樣?有沒有人欺負你?”
“等我下去了我去找你好不好?”
等了一會兒,沒有回應,陳秋桂突然又自嘲的笑道:“算了,估計你也不想見到我。”
“我們倆就這麽…”
好聚好散吧,那句話卻怎麽也說不出來,陳秋桂最終放棄了。
她最後看了一眼墓碑,臉上的神情突然變的很溫柔。
“其實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漫天飛舞的雪中,是陳秋桂倔強的不肯倒下去的背影,佝偻又瘦小。
那抹身影漸漸消失在風雪中,消失在墓園的門口,直至再也看不見。
沈念的墓碑屹立在風雪之中,冰冷的墓碑正對着墓園的門口,像是送了她最後一程。
此後,墓園裏再也沒有一個嘴裏叨着念念的身影,也沒有一個帶着各種零食,小吃來墓園的身影。
墓園變的愈發孤寂,安靜,寂靜無聲,轉眼間。
這個冬天就過去了,沈念碑上的雪化了,她的墳邊長滿了青草,小鳥在枝頭吱吱吱的叫着。
又轉眼間,夏天到了,墳邊的青草變的更加青翠,天氣也變得愈發炎熱起來,樹上的蟬鳴不知疲倦的在聒噪着,惹得人心煩意亂。
然後就是一個秋,一個冬,四季漸漸輪換,從春到冬,從冬到春,墓園裏再也沒有那個身影了。
沈念的碑靜靜的屹在那裏,無論過多少年,過多少天。
它都只是靜靜的立在那裏,畢竟,它只是個墓碑啊。
此後,墓園漸漸荒了,再也沒有人來了,沈念墳前的青草也有了三尺高了。
一切在時間的消磨中漸漸屈服于無形。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沈念的碑就屹在那裏,漸漸斑駁,衰老。
時間回到現在,聽到陳秋桂說完那句話的時候。
沈念的眼前好像一瞬間閃過了很多事情,可一轉眼她再想去看的時候又什麽都沒有了。
好像一切都是鏡中花,水中月那般是個虛影。
不過在衆多虛影中她還是記着了一個畫面,主要是那畫面給她的沖擊力太大,她無法不記着。
年邁的黑衣女人戴着帽子,心如死灰,臉上的神情她看了都心中一痛。
她靠在一個墓碑上說想她。
畫面中的黑衣女人正是陳秋桂,雖然老了很多,但沈念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至于陳秋桂靠着的那個墓碑,沈念心裏突然有了個詭異的想法,那墓碑不是自己吧?
一想到這個可能,她就忍不住搓雞皮疙瘩,咦惹,她瞎想什麽呢?
真晦氣。
不過,沈念突然好奇起了一件事:“媽,如果我有一天死在你前頭了,你會怎麽辦?”
陳秋桂白她一眼,手作勢要揚起來打她:“這才剛查完分呢,沈念你就飄了?好好的問這種問題幹什麽?”
說起打也不過是高高擡起,輕輕落下,沈念嘿嘿笑了一句。
“這不是正好查完分,心情放松嗎?突然就有了這麽一個念頭。”
“哎,你說說,要是真的有那一天你會怎麽樣?”
沈念還真的有些期待陳秋桂回答,上輩子她死了就死了,也沒有機會看到她死後的樣子,現在想來也頗為遺憾。
也不知道她老媽會不會為她哭泣?
會不會舍不得她?
不過,陳秋桂一向這麽要強,她要是哭的話,應該也不會讓其他人看見吧。
沈念正七想八想着,陳秋桂就毫不猶豫給了她一個爆栗:“小孩子家家的,成天想這些莫須有的事情幹什麽?”
“我看你就是閑的 。”
陳秋桂白了她一眼,沈念捂着頭上的包敢怒不敢言。
“我這成績才剛出來,你就卸磨殺驢了。”
陳秋桂白她一眼:“卸磨殺驢又怎樣?再想那些莫須有的事我就讓你嘗一嘗辣椒炒肉的味道。”
“讓你提前體驗體驗什麽叫杠上開花。”
“還不早點去睡覺?大晚上的這都淩晨三點了?天天七想八想的,明天還起不起來了?”
于是,在陳秋桂的威逼與恐吓之下,沈念只得灰溜溜的抱着自己滾回房間了。
只剩下陳秋桂在原地不敢細想那個答案,如果真有那一天,她真的無法想象之後會是什麽日子。
試着想了一下,又覺得太過荒謬,大半夜的激起她一身雞皮疙瘩。
陳秋桂趕緊搖了搖頭,算了,趕緊睡覺,明天還得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