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7.舊事-02
葉懷睿曾經問過殷嘉茗, “為什麽是你呢?”
确實,那被葉懷睿賦予了“X”這個代號的元兇,苦心積慮将一切嫁禍到他身上, 除了最後一步之外,似乎都很成功。
但殷嘉茗這兩天晚上總是忍不住在琢磨一個問題, X的三名同夥, 又到底知不知道他其實不是殷嘉茗呢?
就目前的線索看來, 起碼司徒英雄在港口被債主堵住的時候, 是仍然不知道X到底是誰。
可憐的司機甚至可能至死都不知道自己被人欺騙和利用了。
那麽, 剩下的兩個人呢?
在殷嘉茗所在的這個八十年代初,沒有網絡沒有手機沒有在線社交平臺。拍照得靠膠卷, 兩寸的黑白大頭照已是招工标配, 連帶攝像頭的監控都只有一些大公司大商場才裝得起。除了經常上鏡的藝人和社會知名人士之外,想要知道某個人的長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換個角度想, 正是因為要求證一個人的身份艱難, 所以哪怕有人拿一張名片自稱某某某,比較有警惕心的人都會懷疑到底是真是假——至少, 殷嘉茗設身處地地想了想, 覺得自己一定不會輕易相信。
那麽現在問題就來了。
司徒英雄就算了。那人看着就不是很聰明的,而且被“大耳窿(高利貸)”逼到了絕路,一心只想要錢,不查證就輕信他人的可能性還挺高的。
但另外兩人難不成同樣愚笨又好忽悠, 輕易就通過身高、長相、紋身這些細節給騙過去嗎?
在這裏, 殷嘉茗思考了兩個可能性。
第一種,是那倆人、或是其中之一是知道X的真實身份的, 只是出于自己的利益考量, 任由對方假裝成“殷嘉茗”, 甚至可能在其中添了一把助力。
第二種,自然便是另外兩名同夥跟司機一樣,同樣被X蒙在鼓裏了。
若是後者,那殷嘉茗就覺得,自己可得好好想想,這是為什麽了。
——難道那個X手裏還有什麽別的“證據”,能讓幾名同夥相信他這個冒牌貨的身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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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殷嘉茗又擰起了眉。
——假設真是這樣……
——那又是什麽“證據”呢?
同一時間,距離殷嘉茗所在的半山別墅約十二公裏之外,瑞寶酒店的後花園處。
阿虎一邊走一邊脫下自己身上的保安制服,一張長着血紅血管瘤的醜陋容顏因五官的扭曲而愈發猙獰。
好幾個酒店工作人員看見他那寒霜似的臉色,原本到嘴邊的招呼硬是憋了回去,只眼睜睜地看着他從自己面前快步穿過,一路走到後門,惡狠狠地将脫下來的淺灰色制服連同帽子甩在門邊,一手推開纏花門扉,氣沖沖出了門。
殷嘉茗涉嫌搶劫殺人,被金城警方全城通緝,已是不可能再回到瑞寶酒店當這個總經理的了。
加之警察沒找到那丢失的幾百萬美元的珠寶和財物,幾乎日日上門,把總經理辦公室翻了個底朝天不說,更是将員工逐一帶走問話,恨不能從他們嘴裏撬出殷嘉茗的下落來。
沒有了頭兒,又被警察犁地一般過了不知多少遍篩子,還有許多八卦周刊雜志的記者日日在門外蹲點,瑞寶酒店當然沒法正常的接待客人了。
酒店歇業了整整十天,直到三天前才調來一個新的臨時經理,頂替了殷嘉茗的業務,重新恢複營業。
新經理是個海歸,西裝革履,油頭粉面,性格十分刻薄,尤其看不慣前任經理留下的這幫“親信”。
上班第一日,新來的經理就對他們橫挑鼻子豎挑眼,句句話含沙射影,只差指着趙翠花、阿虎等人說一句“你們老大不是好東西,你們這些人怕也是賊是偷是搶劫犯吧。”
趙翠花是有心機有成算的,嘴皮子利索,人又會來事兒,哪怕新任領導看他再不順眼,一時半會兒還真挑不出什麽大錯來,只能敲打幾句,再丢到一個礙不着他眼的打雜崗位拉倒。
至于其他兄弟,也看在還得養家糊口的份上,都暫且忍氣吞聲,老老實實縮起尾巴做人,不跟新領導起沖突。
但阿虎則不同。
他小時候被打傷過腦袋,智商有點捉急,性格也是輕度智障者特有的倔強和沖動,三言兩語便被新來的經理挑起了怒氣,要不是有趙翠花和其他幾個弟兄按着,怕是當場就要掀桌了。
而比起其他人,新經理最看不慣的也是阿虎。
因為阿虎相貌醜陋,脾氣又軸又臭,不服軟不服管,簡直就是刺頭中的刺頭。
更重要的是,新經理一個學經管的歸國高知,一直都覺得服務業最注重的便是員工素質。
前臺要個個盤靓條順,侍應則必須謙卑恭謹,至于保安,客人來了鞠躬不是标準九十度直角的,當場就該收拾包裹滾蛋。
也就是殷嘉茗那見不得臺面的私生子,才會将什麽阿貓阿狗都往酒店裏帶,連阿虎這般臉醜得不堪入目的弱智,竟也能穿制服當保安了!
總之,在新經理的刻意刁難下,阿虎才三天就受不住了。
就在剛才,他一拳捶在了新經理的臉上,打飛了對方的眼鏡,也打掉了自己的工作,一句“You are fired!”兜頭蓋臉砸下來,阿虎便只能脫了這身制服,和瑞寶酒店說再見了。
阿虎氣沖沖跑出酒店,一路疾行,走出幾百米,才漸漸放慢腳步。
遇到難題時,他那本就不大靈光的腦袋頓時就更不夠用了。
阿虎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去哪裏。
他人雖傻,卻有自知之明。
若不是茗哥一路罩着他,就憑他的醜陋長相和榆木腦袋,他根本不可能在瑞寶酒店這樣的好地方找到一份正經且穩定的工作。
“沒關系。”
阿虎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
“樂樂還能在酒店裏做事,吃得飽穿得暖……”
他忽然咧開嘴,露出了一個傻氣的笑:
“我一個人,怎麽都能活下去……大不了就睡天橋洞嘛……”
……
正走着時,阿虎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轉過身去,發現來人是一個幹瘦幹瘦的年輕人,染了頭很時髦的黃毛。
這黃毛他認得,是附近某黑道老大手下的一名馬仔——鑒于那間娛樂城也是殷父何偉堂何老板的産業,所以阿虎和黃毛也算是個拐彎抹角的“同門”。
“怎麽樣啊,阿虎。”
黃毛一路小跑追上阿虎,伸長手臂,往他肩上一搭,一副哥倆好的熟絡模樣。
“最近你們’堂口‘出了大事啊!金城聞名,全世界都知道咯!”
阿虎皺起眉,很想反駁兩句,奈何嘴笨舌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一把甩開搭在肩上的胳膊,悶頭走路。
“別走啊阿虎!”
黃毛好似一點都沒被阿虎的黑臉吓到,又自來熟地扒拉上去:
“毛哥我還沒有吃早餐呢,來來來,我知道前面那條巷子有一家店,豬腸粉和撈魚皮做得可好吃了,陪我吃一頓啦!”
阿虎這會兒心情很差,又深感前路迷茫,無處可去之時,被黃毛挾着往前走,便竟然什麽都沒說,默默地跟着他拐了個方向,轉進了一條小巷裏。
二人沒走太遠,黃毛果然就領着阿虎找到了一家由民居改建的小餐館。
餐館的內堂空間十分逼仄,兩張條桌已坐了五六個客人,擠擠挨挨伸展不開。
黃毛便沒帶阿虎進去,而是直接坐到露天的巷道上,伸着腦袋朝店裏大喊:
“老板娘,兩碟混醬豬腸粉,其中一碟加雙份麻醬!兩包撈魚皮,不要香菜多放點花生!再來兩支冰可樂啊多謝!”
店面裏傳來一聲鴻亮的“好咧”,兩分鐘之後,就有一個胖大嬸一手端着兩碟腸粉,一手拿着兩支玻璃瓶裝的可口可樂,小尾指還很高難度地勾着兩包用塑料袋裝盛的涼拌魚皮,送到了黃毛和阿虎面前。
巷子太窄,放不下桌椅,二人便蹲在路沿上開吃。
阿虎本就不餓,加上心情不佳,沒什麽食欲,對着面前這盤被黃毛吹得天花亂墜,好似天上有地下無的豬腸粉,也沒品出幾分滋味來,便用牙簽戳着,有一口沒一口的往嘴裏送。
“喂,你怎麽吃得這麽斯文啊?跟個娘們似的!”
黃毛注意到阿虎的吃相,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取笑道:
“幹嘛?心情不好?因為你們老大的事?”
阿虎不想在外人面前談論殷嘉茗,皺了皺眉,假裝沒聽到,只悶頭吃東西。
“哎,我偷偷問問你啊!”
黃毛仿佛看不出阿虎的陰郁神色一般,忽然嘿嘿笑了起來,伸着腦袋湊過去,低聲問道:
“說真的,你知不知道你老大的下落啊?五萬塊啊,抵得過你幾年工資了吧?你就真的不動心嗎?”
“滾!”
阿虎氣結,差點就想把手裏吃到一半的豬腸粉扣到黃毛那頭紮眼的枯發上了。
“是我不對,是毛哥我不對!”
黃毛這回倒是很會察言觀色了,眼疾手快拉住阿虎,又将可樂瓶子塞進他手裏,意思是讓他喝一口冷飲消消氣:
“好好好,我信你是真不知道,我不問了,不問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