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7.舊事-01
2021年8月6日, 星期五,早上八點三十分。
金城司法警察局司法鑒定化驗所內。
黃警官出了電梯,一路直奔葉懷睿的辦公室。
司法鑒定化驗所的走廊呈“L”字型,有一個九十度的拐角, 黃警官又做事風風火火, 腳程很快。
他在經過走廊轉角的時候, 迎面有人推着一臺小推車過來,很不巧地就剛好撞了個照面。
“我×!”
黃警官身手靈活,關鍵時刻一步疾退, 與照面的小車堪堪避開。
但他的動作太大,以至于不小心把手裏的幾頁紙給甩了出去,“刷拉拉”掉了滿地。
“啊, 對不起!對不起!”
推車的男人連連道歉, 彎腰一張張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文件, 塞還給了黃警官:“真的很不好意思!”
“沒事。”
黃警官認出了眼前這個身穿制服的青年人, 正是所內的“仵工”, 在這裏已經幹了得有好幾年了。
所謂的“仵工”,是從事死人屍體的擡運或埋葬的工人。
凡是有需要送到所內的遺體, 都是由這人負責擡進擡出的,也經常跟車一起前往案發現場, 所以黃警官見過好幾次, 多少認人認了個眼熟, 知道他姓汪。
這人年紀不大, 看上去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 身材高壯, 話少勤勉, 幹活一把子力氣, 斂屍擡屍從不嫌髒嫌累,黃警官對他印象不錯。
汪仵工平常沒搬屍工作的時候,就會幫忙幹些跑腿的活兒,在所裏各個科室來回配送些樣品或是耗材,現在看他推着個小車在走廊裏走得飛快,怕也是有跑腿任務在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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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沒事!”
黃警官收起文件,“小汪你也沒事吧?”
汪仵工笑着搖了搖頭,說了句那您忙,便推着小車,直奔貨梯去了。
“唉,打工仔,生活不易啊!”
黃警官看着汪仵工的背影,搖頭感嘆了一句,便轉向了葉懷睿的辦公室。
彼時葉懷睿正在辦公室打電話。
昨天的雷雨下得早,才午後就暴雨傾盆。
葉懷睿那時候才剛剛從司徒丹妮家出來,不可能丢下手頭的工作趕回家去,自然也無法和被困在密室裏的某人進行交流了。
不過反正現在他想要的結果還沒出來,葉懷睿只能按捺住心中那不理性的擔憂和牽挂,先将自己這邊能做的事做完再說。
“……好的。”
聽到開門聲,葉懷睿擡頭,見是黃警官,便豎起一根手指,示意他等一分鐘,“嗯,那我等下過來……再見。”
說完,他挂斷電話,對黃警官笑了笑,讓他坐下說話:
“怎麽樣,你那邊有新進展嗎?”
“嗨,還真有!”
黃警官一點也不見外,随手拽過張椅子坐下,晃了晃手裏那幾頁A4紙:“司徒英雄的女兒,我們找到了。”
葉懷睿一挑眉,“真在金城?”
說罷,接過那幾頁紙,低頭看了起來。
剛才文件掉到地上,黃警官只是匆忙收起,沒重新整理過。所以葉懷睿拿到手上時,頁碼是亂的,有兩頁幹脆還上下颠倒。
不過這一點都不影響葉懷睿的閱讀速度。
他很快将幾頁紙看完,便了解了事情的大概。
司徒英雄有一個女兒,名字叫司徒燕,82年劫案發生時,她只有十一歲,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學生。
後來她跟母親遺民到楓葉國,母親改嫁,繼父是當地的一名華裔,她也就跟了繼父的姓,改名叫了“王燕”。
王燕今年已經五十一歲了,她在楓葉國生活了三十二年,直到七年前才回國,現在在金城讨生活,在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連鎖超市當收銀員。
“她07年在楓葉國發生了車禍,左臂自肘關節以下截肢,14年回國後申請本地的殘疾等級評定并申領綜援……”
葉懷睿翻到王燕的綜合社會保障援助申請單,低聲說道:
“唔……這麽看來,王燕的經濟情況不太好啊。”
“沒錯。”
黃警官點了點頭:
“她在楓葉國有過兩次婚姻,但都以離婚告終,目前無兒無女,獨居在美華街的一間出租屋裏。”
他在文件中扒拉了一下,翻出一頁紙來:
“看這兒,她的上班時間表——全是通宵夜班!五十歲人了還天天熬通宵,為的無非就是那點兒夜班補貼嘛!”
葉懷睿感嘆道:
“看樣子,她這些年也過得挺不順的。”
“可不是嘛!”
黃警官笑道:
“我現在有點相信她老爸沒将贓物交給她們兩母女了。要不然,有那幾十萬美元打底,總不至于在楓葉國混了三十多年還一貧如洗,最後不得不回來靠綜援生活了。”
“哦,對了!”
聽黃警官提起司徒英雄的老婆,葉懷睿想起來應該問一句:
“王燕她媽媽怎麽樣了?”
“還在向楓葉國那邊求證。”
黃警官回答:“不過根據王燕本人所言,她媽早十年前就病死了。”
葉懷睿一挑眉:“哦?這麽說,你們已經跟王燕接觸過了?”
“唉,別提了。”
聽葉懷睿說起這茬兒,黃警官立刻露出了仿佛出門踩到了狗屎的表情。
“我搭檔給王燕打過電話了。對方一聽他說’您是不是司徒英雄的女兒‘,就像被踩到了尾巴似的,不由分說把我搭檔罵了個狗血淋頭!”
黃警官搖了搖頭,“一言蔽之,态度極端不配合。”
葉懷睿對王燕的反應一點都不覺奇怪。
畢竟近親中出了個搶劫殺人犯,對全家的傷害都是非常巨大的。
哪怕家屬完全沒有涉案,也會因此遭到警方的嚴密盤查、知情者的厭惡鄙夷、社會輿論的巨大壓力,還有數不清的後續麻煩。
相當一部分人的人生還會因此扭轉,完全走向另一個方向。
這種情況下,不少家屬都難以避免的感到絕望和疲憊,繼而産生強烈厭憎與怨怼情緒,甚至是把這事當成一個難以愈合的傷疤,誰提就跟誰急眼。
像司徒老奶奶和羅太太那樣性格溫和、肯聽人講話的家屬倒還好,碰到個脾氣爆些的,不由分說就直接開罵了。
葉懷睿拍拍了黃警官的肩膀,以示安慰:“唉,辛苦了哥們兒。”
“哦對了。”
黃警官想起自己來這兒的目的:
“我們打算去找找這個王燕,當面跟她談談。”
他問葉懷睿:
“你不是需要親屬的DNA證明白骨屍的身份嗎?一起吧。”
沒想到葉懷睿卻搖了頭:
“不了,我還是不去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手機:
“我跟金城大學那邊約好了,現在就過去。”
黃警官十分詫異:
“怎麽,你們已經出’結果‘了?”
“差不多吧。”
葉懷睿笑道:
“我過去盯着,應該今天就有結論了。”
“你要用那個老太太的DNA做檢查嗎?”
黃警官畢竟是個辦了多年大案的司警,多少還是有點法證常識的:
“司徒丹妮是司徒英雄他妹妹,而王燕則是他女兒,在重合率方面,兒女肯定比兄弟姐妹要靠譜吧?”
根據最淺顯的遺傳概率,忽略掉突變之類的因素,子女一定有一半基因是從父親或者母親身上來的,但兄弟姐妹之間的概率則沒有個準數,相似度可能多于一半也可能少于一半,最極端的理論情況下,甚至可能是0%。
所以黃警官對葉懷睿在知道了還有王燕這麽個女兒的前提下,依然堅持用司徒丹妮的DNA而感到十分詫異。
“不,你不懂,這一時半會兒的解釋不清。”
葉懷睿揮了揮手:
“正是因為王燕是司徒英雄的女兒,不,更準确的說,是因為司徒英雄是王燕她爹,所以才不能用。”
黃警官:“???”
這忒麽就很颠覆他所知的基因檢測常識了。
“你倒是解釋解釋啊!”
他一把抓住準備出門的葉懷睿,“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然而葉懷睿着急着要去金城大學,沒空跟黃警官科普。
“總之你先去找王燕問話吧。”
他靈巧地掙開了黃警官的鐵爪,“等我搞定了,回來再跟你細說!”
與此同時,同樣是8月6日,不過卻是在三十九年前的1982年。
別墅的地下室裏,殷嘉茗站在椅子上,隔着氣窗的玻璃往外看了一眼。
他們這個時空剛剛下了一場大雨,雨水把玻璃黏着的灰塵沖刷得幹幹淨淨,殷嘉茗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外頭天光大亮,透過長長短短的草葉縫隙,還能瞥見遠處那些用長竹搭成的高高的腳手架。
“唉,又是新的一天。”
殷嘉茗嘆了一口氣,關好氣窗,爬下椅子,随手撕下一頁挂歷。
“第十六天了。”
是的,自劫案發生以後,他已經在這間密室裏呆了整整半個月有餘。
他簡直都要佩服自己的忍耐力了。
——要不是還有他家阿睿這麽個指望,殷嘉茗很懷疑自己要不了多久就要被關出精神病來。
不過昨天葉懷睿沒有出現,這自然讓殷少爺覺得無比難熬。
不過經過這些日子的接觸,他也摸出規律來了。
一般來說,當“皇差”的驗屍官阿睿每周上班五天,周一到周五的白天基本上是不會出現的,周六日倒是能休息,有時候碰上白天下雨了,也會抓緊時間跟他說幾句話。
所以為了配合葉懷睿的作息,殷嘉茗周一到周五時一般會徹夜醒着,以防什麽時候忽然聽到葉懷睿的聲音——反正他白天無事可做,幹脆就用來補眠了。
過于安靜和無聊的無眠之夜适合用來思考。
在和葉懷睿聊過之後,殷嘉茗對自己的處境又有了一些新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