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深秋時節的山林間,天色陰沉得讓人分不清是晨間還是黃昏。此時暴雨剛歇,風聲呼號,驟然聽過去,似人在哭泣一般,叫人膽戰心驚。

而就在這樹影婆娑的山林間,一個荒蕪的山洞之中,江月迷蒙地睜開眼,短暫的迷茫過後,意識回籠,她發現了情況的不對勁。

她本是靈虛界的一名醫修。

他們醫修以功德入道,講的是濟世為懷,功德夠了,也就直接升境界了。

江月是孤兒出身,偶然間被師尊撿到才沾上了仙緣,因此比門中其他人都勤懇許多。

加上她在醫術一道上也頗有天分,修為境界便一直是同輩中的佼佼者,十歲練氣,二十築基,也算是名動一時,為自家師門狠狠漲過一波臉。

卻在二十歲之後,境界再無松動,到了二十五歲的年紀,境界甚至有不升反落的趨勢。

江月自己倒是心态平和,卻急壞了師門上下。

醫修自古都是好人緣,師尊出面為她尋了大能卦師占蔔,才知道她命數有異,為她下了‘德行有餘,仁心不足’的批語,想進階還得去往小世界歷劫。

歷劫這種事變故太多,就像靈虛界號稱不世之材的某位道君,歷劫歷到眼下都還未歸位,眼瞅着就要身死道消……

她師尊又求着那位大能另起一卦仔細測驗。最後得了個‘吉’卦,才放下心來。

後頭江月被師門上下塞了一大堆奇珍異寶後,就來到了這裏。

但現在不對勁的是,她現在這副身體并不是她自己的。而是一個和她同名同姓的小姑娘。

這方世界的江月乃是一方商賈人家的獨女。

江家本家原本是這路安縣南山村的普通莊戶人家,家裏人有些手藝,在城裏開了一間小飯館,日子還算紅火。

江父是家中幺子,在廚藝上無甚天賦,加上上頭還有一個讀書的哥哥,家中飯館的收入漸漸入不敷出,便外出另外尋了營生,做起了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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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頭江大還真的讀出了名堂,考中了舉人,江父的生意也越發紅火。

再後頭便是江老太爺過世,江家大房和二房分了家。江大留在原籍謀了個小官職,而江父則帶着妻女在京城紮了根。

江父江母感情甚篤,只得了原身這麽一個獨女,自然把她看的跟眼珠子似的貴重。

原身無憂無慮長到及笄之年,江父江母舍不得她外嫁,有意為其招贅,最後定下了江大伯門下一個頗有學識的書生。

書生眼下雖然家貧,卻有真學識,将來考個秀才,中個舉人,甚至跟江家大伯一般為官,也未可知。

然而前不久原身十六歲生辰剛過,家中就驟然發生了變故。

江父出城接收一批貴重的藥材,卻突然遭遇了山匪截道。

那批藥材幹系重大,江父率領一衆家丁拼死抵抗,卻不幸挨了一刀。

最後不止藥材讓人搶走了,他也讓人擡着回來了。

傷口流血太多,江父不治身亡,臨終前只來得及叮囑妻子盡快讓獨女和書生完婚。

因為按着老家傳統,若是長輩亡故,要麽百日內成婚沖喜,要麽就得守孝三年。

江母性情溫婉,與世無争,原身養在閨中,天真爛漫,江父這是擔心自己走後,她們的生活難以為繼。

然而江父這邊剛咽了氣,那邊廂貨主聽說藥材被劫,便已經尋上門來。

其實也不怪對方逼得緊,那藥材原是獻給九皇子的生辰賀禮之一。

這九皇子是衆皇子中最年少的那個,親母身份也十分不顯,生下他不久就去了,早年間一直默默無聞。

但他是天生的練武奇才,十來歲的時候顯出了天賦,多年來一直勤加苦學。

到了前兩年,當今需要人代表皇家出征平叛的時候,就選中了他——

左右贏了,那代表的就是皇族的顏面。若輸了,則失去的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皇子。

前不久前線傳來消息,說是九皇子孤身入敵軍,斬獲了敵将首級。眼瞅着馬上就能大勝而歸。

當今這才想起來這個被自己送去前線送死的小兒子、馬上要過十六歲的生辰,算是良心發現了一回,大張旗鼓的為他準備慶賀生辰。

下頭的官員自然也上趕着要為立下戰功的九皇子獻上生辰綱。

其中就有江父接手的這批藥材。

禮單是早就已經呈上去的,如今這批賀禮卻在江家人手上丢了。

其中的利害關系可窺一斑。

于是江家二房在失去江父這個頂梁柱之後,還賠付了一大筆銀錢。

另外在抵抗山匪的過程中,還有一大批家丁或殒命或受傷。他家根基淺,并未豢養許多家奴,大多都是簽了活契的長工。撫恤銀錢又是一大筆開銷。

一時間大廈将傾,江家人心惶惶。

江母便在交割完所有銀錢後,遣散了一衆下人,找了相熟的镖局,護送她們母女扶靈而歸。

誠然這樣逃避的方法不一定管用,但已經是失了主心骨的江母那會子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醫修江月雖然治療過不少病患,卻很難與人共情,這也是為何卦師會給她那樣的批語。

此時接收了原身的記憶,她一時間竟也很有些惘然哀傷之感。

她閉了閉微微發澀的眼,接着往下捋原身的記憶——

江母帶着原身回到原籍之後,才開始為江父操辦身後事。

他們這一房雖然離開原籍已久,但江父不是吝惜的性子,在掙到銀錢後沒少照應本家和同族。所以人緣還算不錯,來吊唁的人甚多。

前幾天晚上,江父停靈的最後一日,吊唁的賓客都已散盡,江家大房的長女,也就是原身的堂姐江靈曦過來了。

原身和江靈曦年紀相仿,很是投緣,每年原身跟着父親回鄉祭祖的時候,都跟堂姐形影不離。回京之後,也沒跟堂姐斷了書信來往。

這次她和母親扶靈而歸,卻一直沒有見到這個素來待她親厚的堂姐,細問之下才得知堂姐得了怪病。親戚之間甚至還傳聞說她也沒幾日活頭了。

原身身上帶着孝,并不好再去看望病人,只是心裏也忍不住記挂。

那會子江靈曦突然過來,除了消瘦了不少,居然已經行動自如,顯然是大好了。

這也算是萬般不幸中的一點幸事了,原身臉上總算有了點淺淡的笑影兒,親熱地拉着堂姐說了好一會子話,就勸着堂姐早些回去歇着。

江靈曦比從前寡言了許多,但卻是堅持要留下陪伴,盡一盡晚輩的義務。

原身就也沒勸她,挨着她一起燒了會兒紙。

到了後半夜,情緒大起大落的原身就也有些撐不住了,靠在堂姐身上迷瞪了起來。

半夢半醒之間,她感覺旁邊一空,人就往前栽去。

她正對的可是火盆!

幸好江靈曦伸手推開了她。

最後結果是原身撞到青磚上,磕破了額頭,擦破了嬌嫩的臉頰,而江靈曦燙傷了一只手。

守在屋外昏昏欲睡的其他人也都吓機靈了,立刻去尋了兩人的長輩和村裏的大夫來。

大夫診治之下,原身的磕傷和擦傷都問題不大,敷些藥粉就已經止住了血,大概率疤痕都不會留。

而江靈曦就慘得多,她手背上大概率是要留下可怖疤痕的。

都說手是女子的第二張臉,這對還未出閣的江靈曦來說自然是一場天大的無妄之災。

為此江家大房夫妻氣的黑了臉,但礙着江父剛走,不好對江母和原身說什麽重話,只立刻就把江靈曦給帶走了。

一直到江父出殡下葬,原身都還在耿耿于懷這件事,有心想去探望,卻得知那次受傷之後,江靈曦的怪病又複發了,不好再見人。

前一日,江母去本家處理後續事宜,原身留在家中收拾老宅,在老宅的藏書中找到了一本村志。

村志記載這南山村背靠的南山裏有個山谷,山谷裏有一個隐世不出的醫仙門。

曾經南山附近的村子鬧過一次大疫,得醫仙出山救治了無數百姓。當年村裏的老人就是承蒙了醫仙的救治才能延續血脈至今。

那個不知道具體位置的山谷,也就得了醫仙谷的名字。

原身又去跟同村的年長者打聽了一番,得到的也是肯定的答複。

早在江靈曦得怪病剛發的時候,江家大房在延請名醫無果後就發動親朋好友進山尋過,只是沒有尋到罷了。

愧疚至極的原身就動了心,想着自己也去尋一次,別管結果如何,也算是盡了一份心了。

當天,原身就帶着丫鬟上了山。

卻沒想到她們二人上山一個時辰,好好的天突然變了臉,下起了暴雨,養在深閨裏的嬌小姐加上同樣沒怎麽出過門的丫鬟,慌張之下找了個山洞避雨。

原身喪父在前,又周居勞頓扶靈而歸,再加上對堂姐心存愧疚,已經寝食難安很長一段時間,雖沒有病下,卻已經埋下了禍根——早在她在靈堂上差點昏睡過去,其實就已經顯出了端倪。

這次吹了風,淋了雨,立刻發起了熱。

丫鬟不敢耽擱,着急忙慌地冒雨下山求援。

到了眼下,便是現在換了個芯子的江月躺在了這山洞中的草堆上。

而這小可憐最後殘存的意識,居然還在記挂着堂姐的傷勢病情和想着母親見到自己久未歸家,肯定得擔心,可別像自己似的也生病了……半點沒想到自己就這麽沒了。

捋清了原身的記憶之後,江月又是一聲輕嘆,開始盤算自己的身家——換了個軀殼,她随身攜帶的東西都已經不翼而飛。

唯一還可能存在的,就是綁在神魂上的一方芥子空間。

她的芥子空間比較特殊,是前世偶然獲得,不能存放法器,只有一方藥田和一口靈泉,被她用來種植各種靈藥。在靈虛界算是比較雞肋的存在。

但眼下這種情況,這也算是江月唯一的本錢了。

這麽想着,江月閉眼進入了芥子空間——

讓她失望的是,她的十幾畝藥田和汩汩靈泉都不見了,芥子空間裏只剩一下一方剛夠站腳的黑土,外加一個拳頭大的幹涸泉眼。

顯然亦是派不上用場了。

算了算了,既然是來歷練的,那麽既來之則安之。

再則她們醫修也是憑本事吃飯,固然修為全失,又沒有了其他依仗,在這世界安身立命和完成原身最後的心願總是不難的。

而且那位大能卦師在靈虛界也號稱算無遺策,既說了她此行為‘吉’,想來也不會出錯。

江月安慰了自己兩句,卻聽山洞外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狼嚎聲。

這山上怎麽會有狼?

村裏老人明明說過這一帶安全的很,沒有猛獸出入,原身才敢上山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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