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事情比江月預想的還順利,前後不過用了半個多時辰。
退婚書和欠條都簽完,伯侄二人随即告辭。
秦氏直嚷着心口痛,也不相送。
反倒是宋玉書略有些失神地亦步亦趨跟在江月身後,送了他們出門。
宋家外,看熱鬧的村民們還未散去,本還還只敢交頭接耳、輕聲議論的,此時見到他這模樣,不由都哄笑起來。
雖說大家确實是為了看熱鬧而來,但其中不少人都為江家打抱不平。
畢竟江家大房出了個八品官,很是為南山村漲臉!
而二房雖然搬到了京城,但江父為人樂善好施,發達之後并未忘記祖籍,還出了不少銀錢修橋鋪路。
是以前頭江父治喪的時候,村民們還湊出了比平日豐厚許多的白包,來聊表心意。
但許氏并不肯要他們的銀錢,說莊戶人家地裏刨食,日子都不容易,自家雖遇到了些困難,卻還沒困難到這般境地。
相比之下,秦氏在村裏就沒有這種好人緣了——她早年仗着自家攀附了一門好親事目中無人,後頭又仗着自家兒子考中了秀才,那更是趾高氣昂,抖的沒譜兒了!
所以很快有人惡趣味地嚷道:“宋秀才,你還跟出來作甚?這江二姑娘如今可不是你的未婚妻了!”
“就是啊宋秀才,聽說你是你家老娘逼上門去,反悔不肯讓你當江家贅婿,人家這才來上門退親的。怎麽如今瞧着,你倒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似的?”
戲谑的話語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宋玉書白淨的面皮再次漲的通紅。
屋裏的秦氏不裝相了,抄起笤帚沖出來道:“我們自家的家事,輪得到你們管嗎?地裏沒活兒幹,都閑出屁來了是吧?”
Advertisement
秦氏厲害的性子在村裏也十分出名,村民們被她趕得退開了一些。
宋玉書這才有了開口的機會,神色認真地同江月道:“他們說的不錯,今遭的事情,是我家對不住在先。若後頭有事,但凡能用上我的,任憑江二姑娘驅策。”
這後頭的事兒,自然是今日兩家退親的事怕是很快就要傳開,江家那些心思不正的族親也很快要上門。雖說眼前的江月現下看着和從前不同,但也未必處理的了那樣的麻煩事。
他這話一出,村民們又是一陣嘲弄的笑。
江月肯定是沒準備麻煩宋玉書的,正要謝過他的好意,卻看秦氏一把将宋玉書扒拉到身後,沒好氣道:“還沒被人笑夠吶?退了親,兩家再無幹系,你上趕着攙和旁人的事作甚?”
“娘。”宋玉書無奈地叫了秦氏一聲。
江月索性也不多說什麽,只微微颔首謝過宋玉書的好意,而後頭也不回地跟上自家大伯的步伐。
別看是秦氏挑起的禍端,想要退這門親事。
但眼下看着自家寶貝兒子不錯眼地目送江月離去,而江月則頭也不回、半點也沒有留戀的模樣,秦氏心裏又不是滋味了——
怎麽感覺自家才成了被嫌棄的那一方?
心裏很是不爽的秦氏又拉了宋玉書一把,道:“大丈夫何患無妻?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兒回頭能娶比那江二丫頭更好的!”
今日的事已經讓宋玉書十分羞愧,此時聽到這話越發無地自容,恨不能找個石頭縫鑽了
而剛準備散去的村民聽到這話,則更紛紛站住了腳。
“江家二房就算遭難,那江二姑娘的人才品貌,也是四裏八鄉一等一的。這還能有更好的?”
“別是戲文看多了,等着宋秀才他日高中狀元,給你尚個公主回來吧?”
“誰說沒有更好的,那不是還有……”說到這裏,秦氏猛得止住話頭,啐道:“自然有那更好的等着,你們別不信,且等看着吧!倒是你們,那江二丫頭被你們說的如何好。這不,我們兩家退完親了,你們咋不上趕着去跟結親?”
村民們這才讪讪地閉了上嘴。
誠然,江月确實品貌出衆,但人家不是招女婿,是招贅婿啊!
本朝的贅婿地位比前朝高了不少,起碼可以科舉入仕,但同樣讓人瞧不起。
而且現在的江家二房也不能和從前相提并論。雖他們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何事,但看許氏在治喪完畢後都沒帶着女兒回京城,而是留在了村子裏,便想也知道已然是沒落了。
最重要的是,甭管他們心裏樂不樂意吧,反正當着一衆鄉親的面,誰也不好意思主動提想上趕着入贅這種事兒。
秦氏這才覺得氣順了一些,一邊把大門合上一邊沒好氣道:“呸,就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真讓他們去當上門女婿,一個個的又跟鋸嘴葫蘆似的不吭聲了!”
又想到方才江月那徑自走了的灑脫勁兒,秦氏磨咬得後槽牙嘎吱作響,恨聲道:“那江二丫頭對我兒半點不留戀,老娘倒要看看她後面能尋到什麽好人家去!”
…………
又說江月和江河離開宋家之後。
江月自然邀請江河去自家歇歇腳,吃口熱茶。
畢竟從宋家到村口,是要經過江家老宅的,十分順路。
江河卻說不用,只把她送回老宅門口,将宋家歸還的那些東西盡數交于她。
“我今日只拿了半日的假,既事情處理完畢,這便回了。族老那邊……若實在沒轍,再給我傳信。”
江月跟大房雖然接觸不多,但也能看得出大房對自家是有幾分關心的。
但這順路的工夫,卻連家門都不進,又透着幾分生疏。
這種忽冷忽熱的态度委實教人捉摸不透,好像生怕兩家熟稔起來一般。
江月兀自沉吟,總覺得哪裏不大對勁。
她蹙着眉頭往家門口走,卻看房媽媽和寶畫都已經等候在了那處。
房媽媽是特地留下看顧還在屋裏沉睡的許氏的,而寶畫則是因為素來有些不着調,容易亂說話,讓房媽媽給扣在家裏的。
雖說江河既出了面,這事兒多半就不用操心了,但母女二人一看到江月,還是立刻擁了上來。
寶畫急道:“姑娘怎麽這個神情,可是事情不順利啊?好啊,那個老賊婆!”說着就要去拿院子劈柴的斧子。
房媽媽這次沒攔着叫寶畫不要沖動,氣勢洶洶的沉下臉來,一副也要去跟秦氏拼命的模樣。
江月好笑地一手一個把兩人拉住了,“解決了,很順利。宋家暫時拿不出全部的銀錢,但是歸還了一部分東西。更有宋玉書親手簽下的欠條,沒看我身上還挎這個小包袱嗎?剛我只是在想旁的事而已。”
她們二人這才松了口氣。
許氏在屋裏聽到她們在院子裏說話的響動,才發覺自己起晚了,連忙打開了窗棂,聽了一耳朵知道事情已經了了,無奈道:“怎麽不喚我起身呢?”
“有大伯父出面,他既是咱家長輩,又是那宋玉書的恩師。我便覺得夠了,想讓您多睡一會子。娘也別折騰了,大伯父說縣學中還有事,已經回了。”
許氏知道她們都在呵護自己,笑着微微颔首。
随後江月就進屋去,先把事情經過簡單說了一遍,又把宋玉書歸還的東西展示給衆人瞧,順便重新清點歸置一番。
別說,他确實厚道雅正,跟秦氏簡直不像一家人——沒有說還些用壞了、用爛了的東西來惡心人,放到臺面上歸還的都是看着簇新或者極輕微使用痕跡的東西。詳細檢查下來都讓人挑不出錯處。
“筆墨這些我往後也要使,四書五經暫且用不上,但保不齊娘肚子裏是個弟弟,往後讀書啓蒙,也可以用到。倒是這料子……”江月看着那石青色竹葉紋的衣料,“顏色本也不合我們用,又已經裁成了男裝衣袍,也不知道能賣回幾個錢。”
房媽媽就道:“這料子若不裁剪,怎麽也能賣個一二兩銀子。但裁減過了,确實是不好賣了,而且看這裁剪和針腳,多半是那秦氏憊懶又摳搜,找了村裏手藝普通的婦人幫着縫制的,浪費了這上好的衣料,布莊也不會收。可若是再裁剪,便只能做些香囊、枕套之類的小玩意兒,越發不好賣。”
寶畫說那還賣啥,“給小廂房那個俊俏公子穿呗!”
說到這兒,寶畫才一拍腦袋,道:“忘了跟姑娘說了,剛我娘讓我給那公子端熱水,他已經醒了,還跟我問起姑娘呢!”
日前那少年真正的陷入昏睡後,江月每天都會給他把一次脈,後頭又調整了周大夫開過的方子,加大了補氣安神的藥物用量,再趁着他昏睡的時候用銀針刺穴,止住了他的內出血,便沒多關注他了。
倒也不是她真的甩手不管了,而是大夫對病患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讓其‘多休息’。
這并不是場面上的話,而是人體本身就是極為玄妙的存在,有很強的自我修複功能。
少年那般傷重,其實跟他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好好休息有很大的關系。
眼下他既徹底醒了,那麽江月是該去和他好好聊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