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江月聽完寶畫的話,拿上那衣袍和裝銀針的木匣子就往小廂房去了。

小廂房裏,少年已經起了。

因他過去幾日昏睡的時間很多,房媽媽就把他的外衫褪下了。

他的中衣也不算幹淨,雖沒有塵土,卻有好幾處血污。

估計也就是因為家中沒有男子衣衫——江父的衣衫都在前頭做祭的時候燒掉了,不然以房媽媽那麽愛潔的性子,怕是早就看不過眼給他從裏到外更換了。

這邊的朝食剛送過來。

他一頭烏發披散在腦後,正曲着一只腿伏在炕桌上喝粥。

這樣的衣着,這樣的姿勢,若換個人來做,那自然是不雅、甚至有幾分狼狽的。

但也不知道是因為他生的太好,亦或是他的動作有條不紊,仿佛小口小口品嘗着的,不是最家常普通的白粥,而是世間難有的什麽珍馐美味……

總之看着居然還挺賞心悅目。

這少年攻擊性不弱,前頭都傷成那樣了,還能把她一只手腕捏的生疼。

現下将養了兩三日,臉色看着好了不少,應該是越發有勁兒了。

所以江月也沒冒冒然靠近,而是先把那套石青色竹葉紋的衣袍抛到炕上,而後抱着胳膊問他:“能好好說話麽?”

少年擡起烏灼灼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喝粥的手沒停,也沒說什麽,算是無聲的應承。

他雖不懂醫,但警惕性比旁人都強不少。

這兩三日昏睡期間,他其實醒過好幾次,知道江月來給他施過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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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醒來,雖然說不上痊愈,卻比幾日前的狀況好上很多。

他便知道前頭自己的懷疑是多餘了。

眼前的少女确實會醫術,雖然她身上的醫術來歷成疑,連她家中的人事先都不知道。

但确實是比他之前尋訪的那些個名醫有本事。

起碼即便到現在,她也沒表現出半分‘束手無策,另請高明’的意思。

江月搬了椅子放到炕邊,也不再跟他多廢話,一邊卷袖子一邊道:“讓我看看你的腿。”

說起來,她之前答應和少年說好的條件,是他幫她擊退狼群,她幫他治腿,前兩日就應該幫他看腿來着。

但診過脈後,江月便知道其實他腿上的殘疾不算什麽了——起碼不像他的內傷,會要他的命不是?

還有就是,雖說醫者面前無男女,但這個世界男女大防卻很重,若是讓許氏和房媽媽知道她趁着少年昏睡的時候,擅自脫了他的褲子查看,指不定要又急又氣成什麽模樣。

這少年也是這個世界的人,想來自小受到的也是這一套教育。

江月素了臉,正要擡出醫者的身份讓他不必扭捏。

卻看他已經放了勺子,只聽‘刺啦’一聲,他直接下手,把一只褲腿給撕開了。

褲腿撕到膝蓋處,露出他肌肉緊致、線條流暢的小腿。

他的皮膚很白,或許是因為尚且年少,體毛也不旺盛,并不五大三粗的惹人生厭。

但這條肌肉緊致的腿,此時正筋肉翻轉,呈現一種詭異的姿勢,歪扭在一側。

倒是省了不少口舌,江月略為詫異的挑了眉,而後簡單地淨了手,開始摸骨。

“忍耐一下。”

江月伸手沿着他的腿骨按壓,微涼的、帶着水汽的指尖讓少年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也就半刻鐘的時間,江月給出了結論:“你這條腿的腿骨自膝蓋以下盡數碎裂,又沒有得外家能手立刻接上。中間起碼間隔了半旬,才找人接了骨,且這人的手法實在拙劣……”

饒是江月素少與病人共情的,說到這裏也忍不住頓住。

因為照着這個完全錯亂的接骨手法來看,給這少年接骨的人不只是手法拙劣,而是好像故意錯接,從而越發延誤他的治療時機一般。其用心之歹毒,令人膽寒。

少年沉吟未語,默認江月的猜測并沒有出錯。

江月斟酌着用詞道:“耽誤的已經有些久了,這條腿已經完全照着錯接的骨位和經絡生長了,所以才會翻轉到一側。你來尋找傳聞中的醫仙谷之前,應當也有尋訪過別的大夫,已經知道這傷十分難治。”

他聽到這話,目光不由一黯。

因為她說的這結論,他已經不止一次從別的名醫口中聽說了。

果然還是他多想了?這條腿再無恢複成從前的可能了?

正想到此處,卻聽江月接着不緊不慢道:“好在我也不是完全沒法子,尚能……”

“尚能什麽?”

“尚能補救。要打斷長好的筋骨,再以幾味藥草藥浴,泡上一段時間,泡軟了筋骨,再施以銀針刺穴,重新接續。過程中若有接續不對的地方,再打斷,重新接。重複上述過程。直到每一寸筋骨都接對了地方,這腿便也能恢複到從前的模樣了。”

江月之所以沒有一口氣說出診治的辦法,等他追問了才盡數道出,不是要賣關子,而是要知道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

少年身上帶有內傷,不适合服用麻沸散,江月手邊又沒有其他靈藥,可為他省去過程中的疼痛。

其中的疼痛便只能少年自己靠意志力硬撐。

這樣的過程自然極為痛苦,常人根本承受不住。

更別說,他還帶有內傷,即便治的是腿,但疼痛到極致的時候,也很有可能牽扯到肺腑。

江月是因為信奉因果,所以會履行諾言,替他診治。

可若是真要照着這個辦法,把人治死了,那這因果還真說不清了!

而且他拖着這條腿尚且能獨身戰狼群,就證明廢了這條腿并不會影響他的日常起居。

一條腿跟一條命,江月覺得還是命更重要些。

所以她接着道:“我雖答應給你治的是腿,但你的內傷更要緊一些,更拖不得,不若還是以醫治內傷為先。你考慮一下……”

他的內傷顯然更耗費時間和精力,江月自覺已經做得十分厚道。

但是顯然少年并不這麽認為,他斬釘截鐵、甚至略有些迫不及待地道:“我治腿!”

江月微微一愣,“可能會死。”

“我治。”他還是道,“若真到了那一步,我會自己離開。”

意思是他就算真要死,也不會留在江家,給她們一屋子女人添麻煩。

既是他自己的選擇,江月便也不多說什麽,“我手邊還有一份藥膏需要只做,下午應當就能做完,順帶還要再把整個流程在腦子裏過一遍,你今日沐浴更衣,收拾幹淨,再歇過一晚,明日便開始治療。”

少年點頭。

後頭江月又詢問了他的年紀,畢竟用藥不止要結合傷患的身體條件,也得考慮他的年齡。

得知他還不到十六歲,倒是跟前頭她猜的差不多。

聊完醫案,江月便一邊想着事兒一邊從小廂房裏出了來。

結果剛出門,就撞上了守在門口的寶畫。

寶畫胖乎乎的臉上堆滿了笑。

這丫頭跟村裏的大姑娘、小媳婦混熟了,旁的沒學會,打聽八卦的本事倒是學了個十成十,就差把‘我有話想問’幾個字刻在額頭上。

江月好笑地伸手戳了戳她的額頭,“有話就問,別做這個鬼樣子。”

寶畫捂着額頭誇張的‘哎呦’一聲,“姑娘先問我的,那我可就問了哈!您為啥不能既給小公子治內傷,又給他治腿啊?”

聊醫案不算什麽秘密,是以江月和少年談話時并未刻意壓低聲音。

老宅的牆也不厚,寶畫站在外頭自然就都聽到了。

“前頭我說了,幸好他那條傷腿錯位生長時間不久,現下才能補救。再耽擱一段時間,就難了。他聽明白了這個,所以只說治腿。”

“那姑娘再想想辦法,萬一兩邊能同時進行呢?”

江月無奈道:“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光治一樣都困難……若有這樣兩全其美的辦法,我不就直接說出來了?”

其實以她從前的本事,自然是有大把辦法的。就算不用法寶,光用她芥子空間裏的靈泉,也能吊着他一口生氣,同時治療內傷和腿傷,雙管齊下,不過眼下,卻實在是條件有限。

“姑娘這醫仙傳人都說沒辦法,那旁人肯定更沒辦法了。”寶畫老神在在的嘆了口氣。

她心思單純,喜歡長得好看得人,但不是看異性的那種喜歡,純粹是欣賞。

所以知道那俊俏無比的小公子選擇治腿,不治要命的內傷,想到這麽好看得人很有可能沒命,寶畫還是覺得挺惋惜的。

這天午前,江月就調配好了給江靈曦的去疤藥膏。

碧綠色的膏體,泛着幽潤的光,清香撲鼻。

江月又在妝奁裏翻出一個白瓷小盒,裝填上去,看着越發像樣。

因為下午還要準備那少年明日的診治,江月就沒有親自進城去,只讓寶畫幫忙跑腿。

寶畫傍晚就回了來,說已經把藥膏送到,也抓來了明日要用的藥。

這幾味藥材就不是常用的那些藥了,因此價格也不低,一副就花去了之前許氏多給江月的那一兩銀子。

後頭到了天黑時分,一家子一起用夕食。

中間許氏和房媽媽也都問起少年的傷勢,她們不通醫理,前頭為少年診過脈的周大夫也未說的很詳細,所以一直以為少年是為了救江月才傷的這般重,心裏很是過意不去。

還是江月這幾日告訴了她們,說少年在遇到她之前就受了重傷,在野狼爪下的受的外傷反而不算什麽。她們這才好受了一些。

只是到底都是當娘的人,那少年又看着十分年少,到底兩人還是有些挂心。

江月看了想搶話回答寶畫一眼,讓她把到嘴的話憋了回去,而後道:“他的傷确實麻煩,不過明日就可開始治療了。”

許氏和房媽媽這才沒有多操心。

飯後,一家子各自回屋歇下,江月在睡前也同樣習慣打會兒坐。

可能是白日裏想過自己的空間,所以打坐的時候,不自覺地就進入了其中。

空間裏頭還是依舊逼仄無比,剛夠下腳的地,加上一個拳頭大的泉眼。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幹涸的泉眼居然活了過來,正極為緩慢的往外滲泉水……

江月頓時精神一凜!  (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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