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愕然的江月往小廂房裏瞅了一眼。
聯玉還是坐在炕桌旁,一切都跟她方才出去之時沒有任何變化。
那這到底是使了什麽法子,讓許氏和房媽媽在這兩三刻鐘的時間裏,發生了那樣的變化?
不等江月進去發問,在院子裏忙活了半日的寶畫停了手,一邊擦汗一邊問:“姑娘看看柴火夠不夠?家裏就這麽些,我全劈完了。若再不夠,還得出門去買些。”
時下農人用柴火,都是去山上打了,再自己分砍、暴曬的。
但現在的江家只幾個女人,前頭江月在山上又差點出事,所以許氏和房媽媽都不許江月和寶畫再往山上跑。
甚至前兩天,江月提出想去山上采點草藥,她們也沒松口同意。
是以家裏現在用的柴火也是使了銀錢,跟同村的人買的。
江月便站住腳看了一下,見劈好的木柴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說夠了。
而後便是該準備藥湯了。
別看是熬煮泡腿的藥湯,其實也有講究。
什麽藥材先放,什麽藥材後放,用什麽火……都注意好了,才能發揮這些藥材最好的效果。
兩人一起進了竈房,寶畫負責生火,江月負責下藥和吩咐寶畫随時調整火勢。
很快就到了午前。
家裏現在攏共就一個竈臺,因江月要使,且家中也算有喜事,所以房媽媽幹脆不準備開火,說進城去置一桌簡單的席面。
江月聽說房媽媽要進城,就先洗了手,另外寫了治內傷的方子來,麻煩房媽媽幫着抓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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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媽媽卻說不麻煩,“這幾日夫人的安胎藥也吃了一些了,阖該再準備一些。”
而後便臉上帶笑地進城去了。
江月接着準備藥湯,心裏想的卻是南山村雖距離城裏不遠,但家裏對藥材的需求量不小,且也不能提前預抓太多,得根據許氏和聯玉的身體狀況随時調整方子,老這麽隔三差五地進城一趟,還是麻煩。
還有南山村環山而建,周圍并無遮擋,這深秋時節已經滴水凝冰,冷的跟京城冬日無甚差別了。
真到了隆冬時節,不知道要冷到什麽模樣。
雖說屋子裏有炕,但也不能整個冬日都不開窗,不外出,只在炕上窩着。
這不論是對要安胎的許氏,還是要養傷的聯玉,都不适宜。
還得是先完婚,後頭把戶籍文書一改,自己成了戶主,便得想法子搬到城裏去了。
只不過城裏花銷肯定比村裏貴上一截子,坐吃山空的速度很明顯加快,所以另外還得開源。
直接開醫館顯然是不行的,一則這個世界的醫館得普遍都是坐診大夫和藥物齊全,要備下那麽些藥,可不是幾兩、甚至幾十兩就能解決的。若是病患上門,說自家沒有這種藥,再讓對方去旁的藥鋪買藥,很難讓病患對自家醫館有信心。
二則是她毫無背景,又年輕面嫩,城裏更還有善仁堂那樣設施齊全、開設了經年、極具聲望的大醫館,設身處地而想,她要是生了病,肯定也會先往善仁堂跑。
所以還得想旁的法子,先尋摸個本錢低、起步快的營生。
一樁樁一件件的,都需要銀錢,都是事兒,而且不能着急,真要着急能把人愁死,還得一步步來。
一個時辰左右,房媽媽提着食盒和其他東西回了來。
江家其他人都因為江父的離去而一般不吃大葷,但聯玉卻還不是江家人,又還是傷患,沒必要講究這些。
所以房媽媽另外給他買了一份帶葷腥的飯食。
在跟江月确認過,聯玉能食用雞魚這些的,房媽媽就先把聯玉的飯食分裝出來,而後立刻去送到小廂房,說怕飯食冷了他吃了肚子不舒服。
寶畫聞着葷菜的香味直咽口水,不禁嘟囔道:“素日裏,娘把夫人和姑娘排在我前頭就算了,怎麽如今未來姑爺還沒過門呢,就眼瞅着也排我前頭啦?”
江月好笑地看着發饞的寶畫,道:“媽媽進城之前我提了一嘴,說今兒個開始診治之後,聯玉怕是後頭幾日都用不下飯,只能吃些粥湯之類的東西。因此媽媽才特地給他準備的豐盛了一些。他食量也不大,應也吃不完,我讓媽媽給你留一些。”
寶畫連忙擺手說不用,“我就發發饞,我不吃!”
雖說自打回到原籍之後,許氏和江月提了好幾次,讓房媽媽和寶畫沒必要再把自己當做在江家做工的下人。
但多年的習慣肯定是難改的,尤其是就算不論主家和下人的身份,江父也是寶畫的長輩。她阖該跟着自家姑娘一道守孝的。
見她堅持,江月遂也不多說什麽。
沒多會兒,房媽媽也過來張羅着家裏其他人吃飯。
等用過了飯,便到了正式開始為聯玉治傷的時候。
濃褐色的藥湯被灌進打水的木桶裏,寶畫幫着提到後院。
因為治的是腿,寶畫這未出閣的女孩兒多有不方便,所以江月就讓她在外頭守着。
回頭等藥湯涼了,還得讓她從竈房的鍋裏舀出新的來替換。
江月把屋門虛掩上,也不用多說什麽,聯玉便已經卷起傷腿的褲腿,在等她吩咐了。
泡藥之前,首先得分筋錯骨。
江月先拿出那杯靈泉水,讓他服下。
靈泉水和普通的水看起來并無差別,聯玉雖然不明白為何開始醫治前還得提前喝一杯涼水,但還是照做了。
一杯靈泉水下肚,不過瞬息的工夫,聯玉便覺得髒腑的疼痛減輕了一些。
“你的內傷不适合服用麻沸散,我給你服下的這杯水主要是起旁的作用,鎮痛效果一般,所以還是會有些疼。”
說完江月便伸手在他腿上虛指幾處,道:“你細看我指的位置,按我說的,從膝蓋下這處開始,到這一處,再到這一處,将腿骨盡數擰至碎裂。”
其實江月對人體筋絡和骨位了解甚深,這份活計由她來做是最合适的。
但現下的她手上沒有這份力氣,便只好讓聯玉自己來。
他是習武之人,對這上頭的了解不會比一般大夫差,手勁兒也比常人大出不少。
果然話音未落,只聽‘咔咔’幾聲,聯玉已經精準無比地按着江月的指示,将錯接的腿骨擰裂。
江月早就知道他能忍,沒想到他是這般能忍,若不是聽到他呼吸沉重了許多,又看着他的唇色白了幾分,額頭起了一層薄汗,根本看不出他正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江月伸手按壓,确認過他捏碎的極為精準,跟她說的并無二致,便開始下一步,為他重新疏理筋絡。
有些筋絡因為接錯,已經有些萎縮,所以得先以銀針刺穴,激發活性,再配合推拿的手法,重新梳理。
這個過程可能并不如斷骨疼痛,但所需時間甚久,畢竟有句話就叫‘鈍刀割肉,文火煎心’。其實是更為折磨人的。
而這過程中,聯玉還得保持清醒,所以江月一邊手下不停,一邊道:“找些話說,分散注意力。若疼的受不了了立刻告知我。”
聯玉帶着顫音輕輕‘嗯’了一聲,而後頓了半晌,才又開口詢問:“說、說什麽?”
“說什麽都成,天南海北的閑聊。”
他一邊重重的呼吸,一邊卻道:“我并未和人天南海北的閑聊過……”
這就是個連話題都不會找的悶葫蘆。
江月也見怪不怪的,畢竟他若真是個話多的,可能她也不會屬意他來當自己的假贅婿。
江月就順勢把心裏的疑問問出來了,“那我來起話頭,你能告訴我,是怎麽說服我娘和房媽媽,幾刻鐘之內就同意你我成婚的嗎?”
“其實也沒說什麽,跟你前頭問的我差不離,就是籍貫和從前的營生那些……”
分筋錯骨的滋味委實不好受,即便是自诩早就習慣承受各種傷痛的他都不禁咬緊了牙關,此時他方才知道江月特地在這會兒提問的良苦用心,分一分心,确實就沒有那麽難受了,因此他又顫着嗓音接着道:“後頭你母親又問我對你是不是真心,我便說是。”
“你說是,她就那麽信了?這也太簡單了。”
畢竟前頭江月也說過類似表明心跡的話,許氏和房媽媽卻還是堅持要再觀望觀望的态度。
江月說着,納悶地擡頭掃了他一眼。
卻看聯玉清俊白皙的臉上升起紅暈,連眼尾帶耳朵都泛着一層粉粉的紅。
狹長烏黑的眸子同樣正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幹淨純摯、又滿含熱烈和哀求,甚至隐隐還有一層水霧。
仿佛天地之間,他只看的見她。滿心滿眼都是她。
被他這樣看着的時候,江月不禁回想到在靈虛界的時候養過的一只靈犬。
那時候她一閉關就是一年半載,出關之後靈犬就會這般湊到她跟前,搖頭晃腦地用這種眼神看着她,哀求她。
這已經不是‘我見猶憐’可以形容的了。而是狠狠撞到了人心坎上,饒是再鐵石心腸的人都不禁為之心頭一軟。
江月不自覺地停了手,聲音也放柔了幾分,“太疼了?”
卻見聯玉微微搖頭,水霧很快從眼中撤去,臉上和眼尾、耳畔的紅暈也褪下,恢複了略顯蒼白的臉色,聲音平緩地道:“我就是這麽說的。”
江月:……
江月:!!! (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