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還是不相信謝月野能這麽丢了他
謝月野帶着戚雨遲一直走到最裏面, 牆邊立了一扇木門。
沒有上鎖,謝月野輕輕一推就開了。
戚雨遲跟着走進去,看見謝月野手在牆壁上摸了一下, 燈便亮起來。
房間很小, 擺了一張床和一張小書桌,放了幾瓶飲料。
謝月野松開他,給他拿了瓶橙汁擰開遞過來。
“謝謝……”戚雨遲很慢地喝了一口。
他們在床沿坐下來, 戚雨遲左右看了一圈, 問:“這是你……”
“有時候會過來。”謝月野說。
果汁就喝了一口,其實戚雨遲渴了, 但是忽然就不想喝。
瓶蓋也沒擰緊, 謝月野怕灑了, 蓋着戚雨遲握住瓶子的手, 幫他重新擰過。
垂下眸,謝月野問:“有什麽想問的嗎?”
“啊……”戚雨遲把果汁放在床頭櫃上,抓了把自己頭發, “好像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問起。”
謝月野嗯了一聲,手掌搭在他頭頂, 輕輕拍了兩下。
氣氛沉默,戚雨遲清了清嗓子, 錯開話題, 先問他:“你明天怎麽回去?”
“大巴, ”謝月野說, “明天下午的票, 我買了。”
戚雨遲一頓, 說:“那我跟你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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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機拿出來, 對着屏幕也不知道點哪裏, 謝月野就伸了手,問:“介意嗎?”
戚雨遲搖頭,把手機遞給他。
幾分鐘之後他手機響了一聲,是收到短信的提示,估計是發的什麽驗證碼。
沒一會兒,謝月野把手機還回來。
“之前我說等你模拟法庭忙完我們聊聊,就是想跟你說這個。”他知道戚雨遲不好問,憑他這種懂事兒的性格他也不可能往深了問,所以他幹脆自己說。
“我媽媽念大學的時候參加過一段時間的支教,在那裏遇到了謝霆之。你知道這邊曾經有一個工廠嗎?廠裏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故,那是謝霆之和其他人合開的,工廠只是他們公司的其中一個項目。”
戚雨遲刮了刮謝月野搭在床邊的手。
“我媽在這裏支教的時候,工廠剛剛建成,謝霆之過來考察,所以他們認識了,然後有了我。但是謝霆之從來沒想過和我媽結婚,他是商二代,家裏背着婚約。”
“在我出生之後我媽才得知了這件事,産後抑郁很長一段時間。但謝霆之還是答應了聯姻,生下的孩子就是謝澤,所以我們同父異母。”
謝月野的母親叫周盼秋,因為外婆生她的時候預産期在秋天。
他們對這個孩子懷有許多期待,所以起名盼秋。
但最終秋天成了這個家庭所有人的噩夢。
“哥。”戚雨遲抓着他衣角抱住他,湊上去咬了一口他頸側。
謝月野擡手搭着他後背,“有二十多個人在工廠的事故中死亡……不是偶然,本身工廠的建設就不合格,所有責任人都面臨法律的處罰,謝霆之後來跳樓了。”
“當時你遇到我,那幾個打人的人,他們的父親母親,有的因為這次事故喪生,有的因為這次事故失去工作。”
他說話的時候胸膛跟着微微抖,戚雨遲手臂圈着謝月野腰,指尖隔着一層布料貼着他的小腹。
謝月野垂眸,下巴抵在戚雨遲發頂。
“從我出生開始,沒有多少人喜歡我。媽媽覺得看見我就想到謝霆之,謝霆之覺得要是沒有我他就不用負責了,謝霆之跳樓之後處理財産,謝澤的母親知道了我的存在,幾重壓力之下瘋了,謝澤……”
“我不想聽了。”戚雨遲捂着他嘴把他打斷。
謝罪。
戚雨遲把這兩個字在舌尖翻覆熨燙。
憑什麽?
出生不是他願意的,從來沒有擁有過父親,卻要替他背負責任,明明任何一個被厭惡的理由都與他無關。
戚雨遲覺得自己一顆心被反複揉捏,酸脹感擠到眼眶。
他手掌壓着謝月野後腦勺,一用力就讓謝月野低了頭,迎上去在他斷眉處親了一口,又拿手心貼了一下。
從前戚雨遲覺得這裏好酷,想特意做成斷眉的年輕人也不在少數。
但是他忘記了,所有傷口背後都有故事,多半是不樂意被人聽的。
“那天酒吧門口,你摘帽子的時候我就認出你了,”謝月野聲音沉下來,“一直沒有和你說過,我很抱歉。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是,我們的關系,決定權在你手裏。”
“謝罪是我,謝月野也是我,你怎樣選擇我都可以接受。”
過去的謝月野就是謝罪,過去了也還是他,也還是存在。
烏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謝月野自己都理不清楚,不能讓別人陪他承擔。
遲早要告訴他,不告訴他謝月野也不會任由這段關系這樣發展下去。
他心裏過不去這道坎。
自己想得通透了,謝月野說完,覺得卸下身上千斤重擔,卻忘了面前的人是個直腸子。
衣領驟然一緊,戚雨遲單手攥着,一條腿跪在床邊,從上往下看着謝月野。
“我不可以接受,”他手指因為用力泛着青.色,眼眶都在發顫,“我說什麽就是什麽嗎?你不想要我嗎?”
想啊。
當然想啊。
但是謝月野說不出來。
戚雨遲像一顆太陽,他不知道這顆太陽為什麽能成為自己的。
一靠近就覺得溫暖,就被點亮。
他想要,可是如果世界上的所有東西但凡想要都能得到,想要或許就沒有意義了。
“小七……”
眼神閃爍中,戚雨遲讀出謝月野的幾分猶豫。
松開手指,他雙腳落地站在床邊,難掩失望。
“你這麽叫我什麽意思?”戚雨遲問,“告訴我真相,還沒問過我的意見,你就打算自己放棄了嗎?”
謝月野吸了口氣,“因為我不配……”
“你不配什麽?你不配我也看上你了,”戚雨遲站着,一只手揣在褲子口袋裏,“你這句話把我也說進去了,你看不上你自己,你現在連我也不相信。”
講到這兒戚雨遲腦子都是木的,隔了半晌,他只憋出一句:“我他媽那麽喜歡你。”
心裏還有話想說,但是說到這裏往下戚雨遲就忍住了。
吵架的時候最需要忍,那會兒情緒起伏大,能說出什麽話自己都不知道,戚雨遲不做這種違心傷人的事情。
他一偏頭,看向房間角落,片刻道:“我先走了。”
門被他用力拉開又輕聲關上。
戚雨遲被外頭風一吹,捂着臉吸了下鼻子,擡腳朝外走。
回去時外公外婆都洗漱完上床了,小院子裏為戚雨遲亮着一盞燈。
他進屋,神情恍惚,踢到門邊放着的一張木頭凳子,凳子倒下一陣響,戚雨遲膝蓋也跟着一疼。
這陣動靜把兩位老人鬧起來,戚雨遲穿的又是條大短褲,外婆眯着眼蹲下來,看見他膝蓋青了一塊,心疼地說:“怎麽這麽不小心啊?讓你外公給你找藥。”
他們都着急,只有這個真正疼着的人不急。
戚雨遲坐下,說不準自己此刻什麽心情。
外公給他抹了一把紅花油,掌心有勁地揉着,讓戚雨遲一下一下覺得疼。
他一邊替自己疼,一邊又替謝月野疼。
疼着疼着嘶了一聲,眼睛被天花板上挂着的燈一晃,擠出點淚花。
他又覺得自己心裏的火沒滅掉。
戚雨遲平常也很少認真生氣,尤其是對自己朋友,更不會。
在謝月野這兒,戚雨遲以前也想過他們會不會有吵架的那天,他覺得不管怎麽吵架他先低頭就是了,要是他的錯他肯定認,要不是他的錯他覺得應該謝月野也不會是多大錯,冷靜之後他也可以先遞這個橄榄枝。
但是這種情況,戚雨遲沒想過。
現在發生了,他知道自己不會先低這個頭,他也不能。
得謝月野先認,他先自己想明白想清楚。
否則有一次就有第二次。
戚雨遲不覺得謝月野現在能比他好。
一個人是不是真誠,他心裏有數。
一整個晚上沒睡好,戚雨遲腦子裏翻來覆去是謝月野那幾句話和那些表情。
黑暗中幾次睜眼,他還是不相信謝月野能這麽丢了他。
第二天起床,戚雨遲臉色差得把外婆下了一跳,拉着他的手摸了好幾下他額頭,生怕是發燒生病了。
然而戚雨遲是心病,他頂着膝蓋那塊青紫,坐下來面無表情地吃早餐。
車票是訂好的,該上車的時候戚雨遲還是過去了。
車站人聲鼎沸,他要坐的那一輛大巴車還未打開車門,已經有許多人在排隊等着。
有大包小包地挎着的人,有手裏牽着一兩個小孩兒的人,有不知道該怎麽坐車的老人。
戚雨遲遠遠看着,在那排隊的人群裏掃了一圈,沒看到謝月野。
他攥着剛剛從車站大廳取的票,往前走。
大巴開始上人,隊伍不斷縮短。
戚雨遲站在中間偏後的位置,等得無聊,他拿出手機看消息。
宿舍群和籃球群都挺熱鬧的,有人問放假回來要不要打個球,馬上就要期末了,最後一場球。
戚雨遲被艾特了好多次,都是問他參不參與的。
行吧,打。
他回了個OK。
快要輪到戚雨遲上車了,他剛放下手機,背後有個大叔想插隊,不管不顧沖上來,抵着戚雨遲胳膊把他朝外撞。
戚雨遲沒注意,一不留神被這麽撞一下沒站住。
那一下鑽心的疼,戚雨遲知道自己腳踝肯定扭了,臉上表情沒控制住。
加上昨天謝月野的事兒,他心頭火起,吼了句有這麽急嗎?
那大叔朝他望了眼,竟然也沒管,擠着上車了。
戚雨遲臉皺着,正要蹲下來看看腳,被人抓着手臂一提。
“別蹲,我去給你買藥,你先上車。”
這聲音戚雨遲不擡頭都知道是誰,他手一擡,把自己手臂從謝月野手掌裏抽出來,低頭說了句好。
身邊人一頓,轉身走了。
這麽一耽擱,戚雨遲成了最後上車的。
當然還有比他更後面的,是去給他買藥的謝月野。
售票員從前往後檢票,輪到戚雨遲時她朝前面司機吼了聲:“票查完了!”
戚雨遲以為車要開走,趕緊說:“我朋友還沒上車。”
“你朋友?”那售票員瞪大眼睛,又對前面說:“哎等等,還有人。”
“你朋友什麽時候來啊?”售票員看完他的票,又看了眼時間,“已經到點了,不能多等的。”
戚雨遲猶豫一下,想要不我跟着下車就行了,他手扶着椅背,還沒站起來,就聽見前面有人上了車。
售票員一回頭,朝跑得氣喘籲籲的謝月野伸手要了他的票,沒多管,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了。
整個車就剩下戚雨遲旁邊有座位,謝月野手裏拎着一包藥,坐下來。
大巴啓動,颠簸幾下。
“先用噴霧,等會兒到了之後去校醫院再看。”謝月野一邊說一邊打開盒子,噴霧在他手裏晃了幾下,謝月野埋下身想去抓戚雨遲的腳踝,而他縮了一下。
“我自己來。”戚雨遲半擡着腿,朝謝月野要那瓶噴霧。
謝月野手頓在空中,氣息還亂着。
戚雨遲望着他眼睛,其實自己心裏比誰都難受,但還是忍着。
僵持片刻,謝月野把噴霧遞給他。
以前打籃球,跌傷這事兒經常有,所以戚雨遲處理起來很利落。
他噴了兩下噴霧,用手推開,也大概判斷了一下。
應該只是小問題,休息幾天就好了。
噴完了戚雨遲把噴霧順手遞給謝月野,他拿過來收拾好,兩人就沒再說話。
窗外景色過得極快,戚雨遲頭靠着座椅。
昨天晚上沒睡好,這會兒他很困。
但車廂裏很吵,大人聊天,小孩哭鬧,還有不戴耳機大聲外放的人,蚊子這個時候也沒放過戚雨遲,嗡嗡嗡在他耳邊鬧個不停。
戚雨遲覺得自己頭疼欲裂。
勉強閉上眼,他迷迷糊糊,眼皮一搭一搭就要合上。
身邊人動了動,戚雨遲聽見噴霧的聲音,跟着是一股花露水的味道。
他不想看,幹脆閉上眼,又忽覺耳廓一熱,左邊耳朵被塞入一只耳機,緊接着他被人捏着下巴輕輕偏了頭,另一邊也被塞了一只。
汽車開得搖晃,戚雨遲被跟着一甩,頭砸在謝月野肩膀上。
正要擡起,他發頂被謝月野掌心輕輕一摁。
耳機裏放着舒緩的輕音樂,戚雨遲搖搖晃晃聽了一會兒,意識模糊時,輕音樂恰好到了結尾,一場雨聲。
下車的時候戚雨遲還睡着,是被謝月野輕輕晃醒的。
“到了啊?”戚雨遲歪了歪腦袋,又在謝月野肩膀上靠了會兒。
周圍腳步很亂,吵吵鬧鬧的說話聲填滿了車廂,戚雨遲還沒緩過神。
就因為這麽一陣茫然,他短暫地忘記了他們還在吵架。
眨兩下眼睛,戚雨遲回神,坐起來。
謝月野是靠走廊的座位,他先起身,戚雨遲過了會兒也跟着站起來。
腳踩到地面那一下戚雨遲腿甚至抖了抖,謝月野察覺了,反手想去抓他胳膊,但又停在半空。
他的手收回去,戚雨遲也站穩了。
下了車,謝月野說:“我跟你一起去校醫院。”
“不用,”戚雨遲腳在地上墊了下,“不是什麽大問題,我自己知道。”
謝月野垂頭看着他腳,眉頭皺起來。
“哥,要我提醒你嗎?”戚雨遲揚了揚下巴,“昨天你自己承認的,要結束,那現在我倆就沒關系了,所以我的事兒你別管了,行嗎?”
這麽長段話聽起來刺的是謝月野,實際上也刺着戚雨遲自己了。
但他必須得這麽說。
說完戚雨遲要走,腳就算再沒事兒這會兒也是不好走的,他歪歪扭扭挪了幾步,忽然身體一輕,被謝月野扛起來了。
戚雨遲下意識圈住他脖子,手握成拳在他後背上發狠地捶了下。
“幹什麽呢你?”
“帶你去醫院。”謝月野都不帶停的。
戚雨遲簡直是要瘋,這麽多人還看着,他腿在空中蹬了兩下,換成壓着聲音和謝月野商量:“人這麽多,我求你你放我下來成嗎?”
這回謝月野聽進去了,問:“我放你下來,你去校醫院嗎?”
戚雨遲要被氣笑:“我什麽時候說我不去了?”
他殘酷地點出一個事實:“我他媽是不想跟你一起去。”
沉默片刻,謝月野讓戚雨遲穩穩落了地。
“我看你上校車就走。”
戚雨遲知道犟不過,抓了把自己頭發,嗯了聲。
車很快就來了,戚雨遲自己爬上去,愣是沒讓謝月野扶一下。
等他在座位上坐好,謝月野隔着窗把手裏的噴霧塞給他,往後退兩步站在路邊。
校車啓動,開出去,戚雨遲沒回頭,死死捏着這只瓶子,只想沖空氣打一拳。
難受。
真的太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