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晏爺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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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銘把眼鏡重新戴上,擡頭看向靳宜,反問:“你不知道為什麽?”
靳宜:“我怎麽會知道?”
靳銘很輕地笑了笑,撕開那張“溫文儒雅”的皮,露出原本的真實笑容。
扯着嘴角,眼睛沉的有些恐怖,“你怎麽會不知道。所有人知道是靳家的大少爺,靳止晏是你撿回來的,有你罩着沒人敢說他半句壞話,而我呢?”
“我是沒人要的!”
靳銘把沒有度數的眼鏡往地上一扔,咔嚓一聲,金絲邊眼鏡不受重負,碎了一地。
“聽聽他們怎麽說的?我是沒人要才在你們家的!我是外人,懂麽?!”
靳宜皺起了眉。
濺起的玻璃碎片從手邊劃過,血痕在蒼白的手背上格外清晰,不疼,只是看起來瘆得慌。
靳宜沒去管它,而是說:“我和止晏沒有這麽想。”
靳銘像聽到什麽可笑的話,笑得更諷刺,“你……我暫時不說,你說靳止晏沒這麽想?你确定?他可是巴不得我離開靳家。”
小時候靳止晏的喜和惡表現很明顯,喜歡就是喜歡,讨厭就是讨厭,喜歡要牢牢抓在手裏,讨厭就要毀掉。
靳銘管靳宜叫“大哥”,靳止晏看不慣,覺得他跟自己搶。背後欺負他兩次,後來靳宜發現懲罰以後才收斂。
但打心裏,靳止晏看不慣他這個假“二哥”。
靳宜自然知道這些,捏了捏眉心,“他就這個性子,你知道的。”
靳銘嗤笑。
“止晏……他最開始連王媽都看不慣,他的性格就是這樣,很難去對他人共情。只要相處時間久了,知道你沒有惡意,止晏不會針對你,更不可能動手。”
這點倒是真的。
所以到後來,靳止晏除了聽見靳銘叫“大哥”的時候出言不遜,其他時候本本分分,一根手指頭都沒碰。
“是,他沒有動手。”靳銘想到什麽,咬肌凸顯,“因為他是S級,我只是一個A級,他動動手指就可以把我摁死,當然不屑于動手。”
靳宜:“……”
靳宜發現他們之間的矛盾比想象中還要深。
這種矛盾很難解決,彼此都有錯,彼此又都沒錯。
積攢十餘年的矛盾,又怎麽可能用幾句話說開。
靳宜下意識看了時間,時間不多了,他暫時擱置這個話題,轉到今天要談的。
“但這不是你替國外做事的理由。”
“你一定清楚安樂死的影響力,為什麽要做這件事?”
如果靳銘只是看不慣靳止晏,只要逃離靳家即可。他可沒有,不僅沒有,還幫着外國引進安樂死,主動和靳氏談合作。
而且,他是白心背後的老板。
靳銘知道實驗品的實情。
靳銘的回應是站起身,在靳宜疑惑的目光下,開始解褲子。
是的,解褲子。
靳宜:“……”
這個姿勢有那麽一點點熟悉。
“等等……”靳宜跟着站起來,“你不會也是……”
“是。”靳銘面無表情地解開褲帶,脫掉了外褲。
靳宜第一反應是閉眼,第二反應是向錢說的那句話,你完了。
你完了,靳宜。
把自己男人搞暈。
在這看別的男人脫褲子。
話說那個編號究竟怎麽回事,不能在胳膊上肩膀上麽?看看目前這些人的編號,一個胸口,一個側腰,兩個大腿。
什麽破烙印這麽不懂事。
“我是1……”靳銘一頓,“你閉眼睛幹什麽?”
靳宜秉着巨大求生欲,沒睜眼,“你說呢?”
“……”
靳銘沒說話。
兩秒後,粗暴穿褲子的聲音響起,“嘩啦”一聲拉鏈拉上,靳銘罵咧咧道:“靳止晏有病吧?男的看一眼腿怎麽了?而且我是給你看烙印!真他媽的……”
結尾屏蔽掉無數個罵人髒話。
失去僞裝後,靳銘簡直集髒話于一身,和溫文儒雅毫不沾邊。
不知道這些年是怎麽裝下來的。
聽到褲子穿好的聲音,靳宜睜開眼,語氣平靜到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說:“你繼續,你是一什麽?”
“156號,我的編號。烙印在大腿上。”最後三個字念的極重。
“嗯,我知道了。”靳宜靠在沙發上,“所以,這和你幫外國辦事有什麽關系?”
他對靳銘也是實驗品沒有太多驚訝。
這很正常。
靳家夫婦都是極端的研究癡,他們可以為了實驗放棄生育,那麽這兩人收養的孩子,也一定不是純粹的嬰兒。
他,是001號,唯一的成功品,血樣。
靳止晏,專門為他準備的500號。
所以靳銘這個156號,一定有什麽特殊之處。
可靳宜萬萬沒想到,靳銘并沒有任何特殊之處,他和白心向錢一樣,是最為普通的半成品。
說“普通”也不準确。
白心擁有麻痹他人神經,幫助質檢的能力。
向錢……大概率是超群的記憶力,他對數據的敏感程度比任何人都要強,可以輕易記住靳止晏的檢測數據,和靳宜的檢測數據進行匹配。
靳銘一定也有。
當然這些暫時不重要。
靳銘幫外國行動的理由,僅僅是厭惡實驗員慘無人絕的人體實驗。
靳銘問:“你記得實驗時的記憶麽?”
靳宜沉默。
“不記得是吧?我也是。”靳銘笑出聲,“可這很矛盾不是麽,我們的基因被修改,每個人的記憶都是超群的,為什麽對那段記憶那麽陌生?”
“記憶消除?還是記憶修改?別搞笑了,哪有那種東西。”
“實驗員壓根沒有動過我們的記憶。”靳銘笑着笑着,不笑了,聲音墜了下去,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在靳宜心口。
——“是我們自己的大腦保護機制,不願意回想起那段記憶。”
“每個實驗品都是。”
因為太痛苦了。
他們帶着任務降臨與世,連成為人的機會都沒有,便攝入改變基因的藥劑。
藥劑多痛苦,他們回想不起來,之後進行了什麽實驗,經歷了怎樣的痛苦,他們想不起來。
實驗那裏面,他們活的渾渾噩噩,完全是實驗的器皿。
靳銘盯着靳宜身上這件熟悉的病人服,很嘲諷的,“多好笑,我們大腦拼命讓我們忘記那段記憶,你卻主動穿上了這套衣服。”
靳宜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他說:“研究員的策劃者和支持者不可原諒,但這不是擴散安樂死的原因。普通人是無辜的。”
“無辜。”靳銘,“他們無辜?”
“當時五百人變成實驗品,為了誰?不是為了他們?不是為了他們的下一代?!”
靳宜平靜道:“他們是受益者,但他們毫不知情,你可以去報複當年這件事的策劃者和支持者,我不僅不會反對,反而會全力支持,而不是現在當外國人的走狗,去幫外國人做事。”
“我知道你心裏清楚。”
“不管是當年的紊亂還是現在的紊亂現象,都是外國謀劃的。”
靳銘收起暴怒,恢複往日的溫文儒雅,靠坐在沙發上,“外國人謀劃又如何?”
“如果我平安健康長大,受到外國藥物影響,那沒話說,我第一個站起來打。”
身子微微前傾,胳膊壓在膝蓋上,“可是我剛出生就被咱們國家的人變成了實驗品,變成了非人非鬼的怪物。”
靳宜:“……”
靳宜:“追根溯源,是外國——”
靳銘打斷,“追根溯源,是他們把我變成了實驗品!那現在這個國家就是活該的!活該他們備受安樂死痛苦!活該他們死!”
“要讓所有受益者都嘗到我當時受的苦!”
“……”
靳宜徹底沒話了。
三觀不相同。
說什麽都沒用。
他們現在能友好談話,彼此都秉着拉對方入夥的心思。幾句談完,彼此都清楚,這種心思徹底落了空。
所以這段倉促的談話告一段落,靳銘離開時,靳宜看着他的背影,覺得這次談話挺好笑的。
靳銘認為他和靳止晏的矛盾,認為他和實驗員的矛盾,兩件事都沒有解決。
或許在靳銘的角度看,他這麽做對的。
靳宜有預感,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心平氣和的談話。
在靳銘馬上遠去時,靳宜站在門口喊了一聲:“叫我一聲大哥吧。”
靳銘頓了一下。
然後轉過來。
“大哥。”他的聲音不大,足以讓靳宜聽見的程度。
靳宜點頭,過了半晌,他說:“再見。”
靳銘沒說話,盯着他看,動了動唇似乎想說什麽,最終還是走了。
下午。
蘭醫生告訴他風華榮的檢測報告單出來了,靳宜把檢測結果交給王雷,讓王雷去對接。
有了這份實錘的證據,風華榮徹底沒了翻身機會,王雷大可以聯系當地警方,聯合李警官那邊一起展開調查。
腥風血雨,都會在今天揭曉。
當然,靳宜沒精力去關注這些。
靳止晏動了下胳膊,說明他有想醒的意志,那24小時期限很有可能變成22小時、20小時,乃至更少。
所以試藥進程需要加快。
蘭醫生最開始計劃一天試用五款藥,最後被靳宜追加到了十種。
這些藥是研究所近年研究的方向,之前在小白鼠上實驗過,沒采取人體試藥。
正常來說,這些藥是安全的,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蘭醫生對靳宜魯莽試藥的做法很不贊同。
一上午靳宜使用了三款,第一款的觀察結果是頭暈乏力,嚴重時靳宜出現了耳鳴,聽不清研究員的問話。
第二款,第三款,皆是出現不同程度的副作用。
靳宜是基因突變的實驗品,體質是S級,一款藥在他身上出現了不良反應,那這款藥物絕不可能用在普通人身上。
一上午,靳宜臉色肉眼可見變得蒼白,本就淡色的唇更淡,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
都是生生疼出來的。
蘭醫生一直在靳宜面前寸步不離,親眼目睹他一系列反應,心像被人攥緊一樣難受,開口道。
“小宜,我的觀點仍然是不同意,一上午三款已經很勉強了,下午最多只能測試兩款。”
“蘭醫生,我趕時間。”
蘭醫生深吸了一口氣,“不行,怎麽樣都不行,普通人一周只能試一種藥,讓你一天試五款已經是極限了。”
靳宜平躺在病床上,無聲地看着她。
“……”
蘭醫生知道他不服輸的性子,嘆了口氣,聲音放軟道:“我知道你趕時間,現在是下午兩點,小晏那邊起碼明天白天才醒,你相信我,時間夠的,沒必要去拼命。”
“……”
靳宜垂下了眸子,目光看着自己被鐵環扣上的手腳。
因為每個藥物反應都是未知的,很有可能失去理智或本能反抗,靳宜一上午的手鏈都是箍住的。
和靳止晏那邊一樣。
他們兩個身處兩地,卻都躺着實驗室內,被緊锢着手腳。
“我知道了。”靳宜移開目光,重新看向天花板。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姿勢,不僅是和那一邊的靳止晏一樣,和小時候的他也一模一樣。
靳銘說,大腦的保護機制不想讓他們回憶那段記憶,但實際上,在剛剛的一剎那,記憶就像回籠般,全部回到了靳宜的腦中。
靳宜記起了每個細節。
那些抽血的瞬間,那些夜深人靜的瞬間。
被擡上病床、被搬進儀器、被扔在用鐵欄圍住的狹窄房間裏的瞬間。
通通想了起來。
靳宜第一反應不是恨,因為恨也是一種對他們的情感,那群人在靳宜心裏沒那麽重要,不足以占據他大部分的情緒。
靳宜的第一反應是在想。
靳止晏小時候是不是也經歷過這些?
實驗無疑是痛苦的,靳宜不想靳止晏重新體驗,他希望在靳止晏睜開眼的那一刻,所有亂七八糟的事情都得以解決。
很可惜的是,靳宜的想法落空了。
在靳止晏睜開眼的那一刻,這些問題都沒有解決。
時間是晚上的六點二十分。
在靳宜強烈要求下,使用完第八款藥以後。
他把能吐的所有東西都吐幹淨,手指無力地抓着水池沿,站在原地閉眼,緩了好一會。
等發瘋般的眩暈和惡心漸漸消退,靳宜慢條斯理的漱口洗手,走出洗手間。
蘭醫生擔憂地問:“能不能撐得住?今天到此為止,只能八款,再也不能談。”
靳宜擡眸看她,沒說話。
不是不想說,而且沒有力氣再說。
如果此時陶桃在的話,肯定會驚呼一聲,說不定會掉下小珍珠。
靳宜憔悴的太明顯了。
藥物不僅帶來強烈的副作用,更多是無形的侵蝕。
短短一天,靳宜身上那件寬大病人服更加大,他的皮膚快趕上白心的白。眼底泛青,嘴裏有幾個新咬出來的口子——那是疼到極致,無意識咬的。
就在這個時候,蘭醫生的大衣口袋突然振了起來。
靳宜立馬擡頭看。
蘭醫生把靳宜的手機拿出來,“向錢……要接麽?”
靳宜直接把手伸了過去。
他的手腕上有條很深很深的紅痕,是身體在本能掙紮時,鐵環勒在手腕留下的,在蒼白的膚色上醒目之極。
蘭醫生于心不忍地閉上眼,主動把手機劃開,遞到靳宜耳邊。
“說。”靳宜道,聲音沙啞極了。
蘭醫生不知道那個向錢的人說了什麽,總之靳宜平淡的臉突然變了模樣,眸孔收縮,像懼怕着什麽東西。
蘭醫生意外,她從來沒見小宜露過這種表情。
電話裏。
向錢急促道:“操宜總對不住,晏爺醒了,拿死相逼,他媽的下一秒就要信息素自燃了,我只好把他放出去了。”
“我沒告訴他你在哪,但他肯定能找到,你……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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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雙更,把大家想看我也想看的部分一股腦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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