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齊長公主,身份尊貴,美……

卯時剛過,都督府廚房的下人已經忙碌起來,小廚房的竈上溫着粥,蓮香帶着幾個婢女提着食盒來取粥和點心小菜,回去的路上便聽了不少風言風語。

昨日鐘月荷在斂風院受傷,不知怎的一夜之間竟傳的滿人皆知,更讓蓮香生氣的是,這些人不知從哪裏聽來的謠言,說鐘月荷的傷與長公主有關。她匆匆回到蘅蕪院,沈宜安已經醒了,正坐着梳妝。

沈宜安看見蓮香繃着一張臉進來,問道:“好端端的怎就擺起了臉色,誰惹你了?”

蓮香終究是沒忍住,把那些下人說的話學給沈宜安。

“表姑娘去看大都督,結果被長公主撞見了,公主因妒生恨,當着大都督的面懲罰了表姑娘,表姑娘回去的時候渾身是傷,真是可憐。”蓮香一個字不漏,甚至連語氣都學了個七八分。

“公主您是沒瞧見,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就跟她們見着了似的,奴婢怕您的早膳涼了,不然就在那挨個把這些嚼舌根的發落了。”

蓮香氣得七竅生煙,結果沈宜安聽了她這些話反倒撲哧一下笑出了聲。冉姑姑和蓮香懵然對視,都覺得自家主子是氣得狠了,不然情緒怎會如此反常?

沈宜安倒是沒有她們想的那般生氣,昨日鐘月荷受傷時,在場的就那麽幾個人。聞人決尚在養傷,鄒誠嘴又嚴,薛太醫想來不會理這些口舌是非,那這謠言是誰傳的,也就大概清楚了。

沈宜安只是想不明白鐘月荷主仆倆為何要這樣做?人是聞人決傷的,與她有什麽關系?傳這些沒影子的閑話,鬧得都督府上下皆知,是摸準了她對一切漠然的态度,想就此栽贓嗎?

用罷早膳,沈宜安剛漱了口,青槐院那邊就來人了。她心中猜測八層是聞人太夫人聽了府中流言,來為她心愛的外甥女向她讨公道了。她本來不想多追究,可有些人偏偏不讓。

“蓮香,你随我去。”沈宜安只帶着蓮香,出門之前她對冉姑姑耳語了幾句,冉姑姑得了吩咐,轉頭去了斂風院。

青槐院裏,一壺茶冒着白氣,茶水已經燒開了許久,煮茶之人仍是沒有動作。鐘月荷望着眼前白氣缭繞,心裏正對昨日的事後悔不已。她被表哥傷了,若傳出去,她這些年的苦心經營就白費了。

受傷之後,她心裏害怕,怕表哥的刀收不住真的殺了她,可更怕的是,旁人知道表哥并不如傳言的那般在意她,所以她說了謊。

嚴格來說,也不算是說謊,馮嬷嬷突然上門,撞見她受傷,她只是言語之間掩飾了表哥傷她的事實,只是說公主給她叫了太醫,是馮嬷嬷想得太多,讓姨母誤會了。

鐘月荷今早來請安時,并不知道此事會鬧大,哪怕聞人太夫人開口詢問,她也抱着一絲僥幸心理,可她沒想到,姨母對此事極為較真,竟真的派人去叫公主來對質。

她見勢不對連忙解釋,可無論怎麽解釋,姨母都不肯聽,且認為她是受了委屈。現下馮嬷嬷去蘅蕪院找人了,公主只需辯解一番,說出實情,一切便清楚了。到那時,都督府的人都會覺得她搬弄是非,挑撥離間……

Advertisement

鐘月荷越想越害怕,但依着一些傳聞,她知道這位長公主性子清高傲氣,不喜與人解釋,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她真的對此不加理會,這樣姨母更會覺得是她傷人之後心虛。

鐘月荷勉強定了定神,給聞人太夫人沏了一盞茶,然而她茶壺還未放穩,就聽外面下人通傳:

“長公主駕到。”

聞人太夫人坐直了身體,板起臉色,一看便知是做足了準備要教訓自己的公主兒媳,而鐘月荷聽着那由遠及近緩緩走來的腳步聲,心中越來越忐忑。

沈宜安進了正堂很是随意地掃了一眼,見鐘月荷也在,她罕見地勾起一抹笑。鐘月荷被她這一笑鬧得心底發涼,想起初見沈宜安那次鬧出的不愉快,她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事情也許不會如她所想那般發展。

聞人太夫人則是瞥見沈宜安臉上的笑就來氣,傷了人不見她半分愧疚,請安也甚是敷衍。仿佛自己這個婆婆到了沈宜安面前,就成了看不入眼的空氣,毫無威懾力。

沈宜安不管她們心裏如何想,依舊笑着:“母親找我何事?”

聞人太夫人心裏梗着,問道:“公主該想想你昨日對荷兒做了什麽?”

鐘月荷脖子上的傷經過一夜,結成了一條血痂,看着更是觸目驚心,她臉色煞白,看起來是受傷所致,沈宜安卻知道,她是心虛。

這位鐘姑娘不知從哪裏打聽了她的性情和處事習慣,摸準了她不會解釋,甚至會因為聞人太夫人冤枉了她而憤怒離開,至此所有人都會認為她真的因為嫉妒而傷了鐘月荷。

她猜得不錯,換做是從前的沈宜安,真會如了她的願。前世嫁進都督府那三年,沈宜安曾因為這別扭的性子受了不少無端的冤枉。她一向待人寬和大度,卻因為這些不衰的謠言,被人誤解為驕橫跋扈,再加上與聞人決夫妻不和,是以這都督府上下乃至朝中武将的家眷沒少背地裏議論她。

這些不善的議論傳到沈宜安耳中,她也就沒了與武将家眷結交的心思,是以叛軍來時,她和郭太後兩耳空空,連個遞消息的人也無。沈宜安孤立無援時,曾無比後悔,如今一切重來,她不知道聞人決還會不會反,但為自己和宮裏的寡母幼弟找一條退路,卻是勢在必行。

沈宜安沒有立刻回答聞人太夫人的問話,大夫人便當她是默認了,自顧自說道:“荷兒尚未婚配,這傷口若是留疤,豈不耽誤了她嫁人,雖說是自家人,也不是公主你說打就打,你總該顧着決兒的面子,若是他知道了……”

聞人太夫人自以為揪住了沈宜安的把柄,她了解自己的兒子,聞人決一向不管府中的事,公主傷人這事也沒人敢傳到他耳朵裏。她這樣說只是想讓沈宜安服軟,最好以後對她這個婆婆恭敬些,也不要再阻攔她給兒子納妾。

“他自然知道。”沈宜安瞥見鐘月荷愈發慘白的臉色,淡淡開口。

聞人太夫人心裏正得意,未料沈宜安突然開口。剩下的話都被堵了回去,她有些懵然地問:“知道什麽?”

沈宜安自是不着急,特意來到跪坐在一旁煮茶的鐘月荷面前,看着她慌亂的神色,不疾不徐地說:“也沒什麽,昨日鐘姑娘去斂風院探望,大都督記憶有損,怕是将鐘姑娘當做刺客,這才動了刀。”

事實過于讓人震驚,聞人太夫人雖然覺得沈宜安沒必要說謊,但她十分不願意相信自己錯了,于是問鐘月荷:“荷兒,是這樣嗎?你來說。”

鐘月荷臉色白得駭人,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不,不是的……”

不該是這樣的,長公主不是一向不屑于解釋嗎?她擡頭看着沈宜安,那張清麗無暇的臉上沒有多餘的情緒,氣質高潔如山巅上的霜雪。

大齊長公主,身份尊貴,美貌多才,在她面前,任何女子都不過是仰望雲端的雜草礫石。這一點從先帝為聞人決賜婚那日起,鐘月荷就明白得徹底。可那又如何?作為女子,沈宜安已然是這世間不可企及的存在,但作為一個妻子,尤其是聞人決的妻子,沈宜安遠不及她合适。

兩個驕傲至極的人強行在一起,除非有一方先低頭認輸,否則他們永遠也無法像尋常夫妻那樣相處和睦。

鐘月荷來到都督府的那一日起,她的母親小孟氏告訴她,她将來是要做聞人決的妻子的,她的姨母聞人太夫人暗地裏常常拿兩人說笑,要她做兒媳婦,府裏上下都知道總有一日她會成為都督府的當家主母。

長此以往,她對聞人決便生出了不一樣的心思,雖然這個表哥冷冰冰的,一心撲在練武和兵法上,甚至沒給過她一個笑臉,可她就是知道,他們遲早要成為夫妻的。

直到那次聞人決挂帥北征得勝歸來,先帝的賜婚聖旨打碎了鐘月荷所有的幻想,聞人決那般平靜的接受了這門婚事,姨母一開始很是不願,但當她看到公主豐厚的嫁妝和這門婚事背後人人羨慕的榮耀也動搖了。這些也就罷了,真正讓鐘月荷崩潰的是,那些對她讨好恭敬的武将家眷和府中下人,沒過幾日便開始談論起長公主與聞人決是否相配。

關于聞人決的一切從此便與大齊長公主徹底牽扯在一起,無論這場聯姻是不是出自他們的本心,該圓滿的自然圓滿,而慘淡收場的只有鐘月荷自己。她終于忍受不住這樣的煎熬回了自己的家,她的母親小孟氏告訴她隐忍,可忍到什麽時候呢?

鐘月荷以為母親只是為了穩住她的情緒,過不了多久就會給她擇一高官富戶嫁了,她本來已經認命,可就在他們成婚那日,聞人決連夜出征了。鐘月荷知道那一次漠北雖有異動,但絕沒有緊迫到讓聞人決連新婚妻子的顏面都不顧,他在刻意給這個妻子難堪。

鐘月荷心中臨近熄滅的那束火苗又重燃了,她的機會來了,她用了三個月打探長公主的喜好和性情,本來胸有成竹,可未料到初次見面,她就在沈宜安面前漏了怯,沈宜安與傳聞中一樣,高傲冷漠,待人疏離,可偏偏自己在她面前,所有的小心思都無處遁形,她仿佛能看穿自己。

鐘月荷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恍然回神,許是心中害怕,她竟然在沈宜安那雙清澈傲然的眸子裏看出了一絲陰冷。

“荷兒,你倒是說呀。”聞人太夫人急得直拍桌案,鐘月荷仍然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沈宜安看膩了,終于想結束這熱鬧,說道:“母親若是不信,便請鄒副将來問過便知,昨日他也在場。”

聽到鄒誠的名字,鐘月荷反應極大,像是突然驚醒:“不用麻煩了,月荷從未說過是公主傷了我,姨母,你誤會公主了。”

聞人太夫人不曾想外甥女把這事都推到自己身上,驚愕地瞪大眼睛:“你……”

沈宜安無意看她們争辯,出言打斷:“我來的時候已經派人去請鄒副将,想必此時人應該到了。”

話音剛落,便聽下人通傳:“太夫人,鄒副将求見。”

這一刻,鐘月荷知道自己完了,鄒誠一定會說出實情的,她心存僥幸,以為能隐瞞表哥刺傷她的事實,還能趁機讓姨母更讨厭長公主。可結果卻是,今日之後,沒人再會覺得表哥對她特殊,姨母也惱了她,不知要費多少心思才能重新得到她的信任……

“請鄒副将進來吧。”

沈宜安見那兩人一個怒不可遏,一個像是丢了魂,只得越過聞人太夫人開口讓鄒誠進來。

鄒誠雙手捧着聞人決那把刀走進來,刀身上裹着黑布,沒有昨日那股冷冽殺氣,顯得沉靜古樸。沈宜安的原意是讓鄒誠來解釋昨日的事,未料到他如此細心,連物證都帶來了,或許刀尖之上還染着鐘月荷的血。

她本來只是猜測,結果鄒誠把刀放在桌案上,揭開黑布,那刀尖上果真有幹涸的血跡,聞人太夫人驚了一跳,指着刀說:“拿走拿走,什麽東西也敢往我眼前放。”

鄒誠低頭回話:“禀太夫人,昨日少帥不小心将鐘姑娘當做刺客,刺傷了她,此事與公主無關,少帥特意吩咐,讓屬下拿着這刀在府裏轉悠幾圈,把事實講明,免得旁人亂傳讓公主受了冤枉,至于那些嚼舌根的下人……”

鄒誠頓了頓,看向沈宜安,以為她定要懲治一番,卻聽她說:“不必罰了,也不是他們的錯。”

事關府中庶務,鄒誠越過聞人太夫人去請示沈宜安,換作以往,太夫人早已動了肝火。可此時她卻顧不上,而是心中充滿疑問,這還是她的兒子嗎?不就是失憶了,來拆她的臺也就罷了,竟還要借此機會給公主樹立聲威,他不是不滿意這個妻子嗎?怎的忽然就變了?

聞人太夫人勉強維持冷靜,說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她看着那把染血的刀,背後涼絲絲的,忍不住瞪了鐘月荷一眼。她這外甥女平素是個乖巧穩重的,卻不想這回鬧出了這麽大的事,還把她給牽連進去,讓她在府中下人面前丢臉。

“那屬下先告退了。”

鄒誠偷偷看了沈宜安一眼,她分明聽到了少帥的維護之意,可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情緒,更別說是感動了。他想起來時少帥那副急得恨不能親自提刀過來的樣子,感慨這天家貴女,真是不能以尋常眼光看待,任你再掏心掏肺,她無知無覺,又有什麽用?

鄒誠離開後,沈宜安也不願面對聞人大夫人,這事鬧得尴尬,她這婆婆此次雖是惱了鐘月荷,也未必就不恨她。

“事情已然說清楚,我就不打擾母親了。”

沈宜安從青槐院出來,拐了個彎又一次遇見鄒誠,他還當真捧着那把刀,高聲說着昨日鐘月荷的受傷始末。沈宜安站住聽了一會兒,眼底有些許茫然,她想不通,聞人決為何會維護她?前世嫁給他那三年,她始終看不透聞人決,那時不管是為着穩定朝局還是危機重重的婚姻,她願意盡力去了解他。

可如今呢?她只想脫離他的掌控,安安穩穩過自己的日子,所以聞人決如何想的,她也不會去費心探究。

終究是不重要了。

沈宜安很快清醒,她目光在那把刀上停了一瞬,這才帶着蓮香抄近道回了蘅蕪院。

同類推薦